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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归晓被看得不是很自在,快走了两步,到最里处已经熄火的车旁。

    路炎晨将易拉罐丢进垃圾筐,头都没回就说:“有点儿跑偏,噪音也挺厉害。我一会儿给你检查下胎压,做个四轮定位,再看看轮胎。早上热车是不是抖得厉害?”

    “……还行吧。”说实话她没注意过。

    “气门关闭问题,不常跑高速,多跑自己就好了。”

    从粉尘过滤芯又说到清理积碳,归晓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他比4s店的人还会忽悠人,似乎自己早前就被忽悠着做过一次四轮定位,难道没做好?

    不过路炎晨说什么她都觉得是专业的,也就不再操心,反倒左顾右盼,去找小孩:“小楠呢?”

    “钓鱼去了。”路炎晨走去墙角,半蹲下,找工具。

    秦小楠来这里没几天,就哄得汽修厂里从上到下都喜欢上他。

    起初大家还真都以为是路炎晨在外边和哪个女人生的,后来搞清楚了,倒也都觉得孩子不容易。汽修厂里的好几个都是临近几个村子里的小年轻,今天正好调休了,商量在运河上凿个冰洞,钓鱼捞鱼,秦小楠新鲜劲儿起来就追着去了。

    归晓也跟着蹲在他身边:“这叫什么?”

    “梅花扳手。”

    “那个呢?”

    她去指箱子旁边那一套。

    “套筒扳手。”路炎晨说完,拿起几个套筒头,给她示范性装上,再卸下来,给她讲是扭哪里的螺母,比如轮毂和轮胎螺母……

    他手指长,又是个绝对的熟练工,拎起什么都像在玩,还总习惯性在手里颠两下。

    动作潇洒轻佻。

    归晓这么瞧着,倒记起他玩台球时似乎也这样的派头。

    归晓凑近看,在他右手虎口的位置,不停有淡淡的温热气息拂过去。路炎晨手一顿,动作忽然就没方才那么流畅了。最后随便将东西丢进塑料箱,两手空空起身。

    “你不是要给我验车吗?”归晓奇怪。

    “下午再弄,”路炎晨拉住归晓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拽起来,“走了。”

    归晓有些莫名,跟上去。

    等俩人进了屋子,没有那么多闲杂人,归晓更放松了些。

    她见路炎晨关上门,自己绕去沙发后的书桌旁,随手翻秦小楠从二连浩特带来的练习册和卷子。第一次来这儿,海东和孟小杉他们顾着喝酒闲聊,而她就留意到这桌上都是卷子,厚厚一摞,用黑色铁夹子夹着……后来两人在一起了,归晓还记得这细节,每次自己买夹卷子的东西,总会一个样子买两套,他一套自己一套。

    归晓用手指去磨卷子上的字。

    路炎晨站到她身后,半步之遥:“看得懂吗?”

    “小学一年级的,怎么看不懂?过去我们卷子都是老师手刻的,自己印的,每次做完手这里都能蹭蓝,”她摸摸自己小指下的那块皮肤,“要洗好久。”

    “是吗?”他倒没这种感触,“高中卷子都是学校买的。”

    “高中人少啊,一个年级才一个班,刻卷子就不值得了,不像初中都是六个班。”现在想想,初中老师真是人好,怕买卷子浪费学生的钱,就一张张自己去刻。

    路炎晨好笑,却懒得和她争辩。

    她读过的初中,他也读过。

    这屋子朝北又没窗户,全天都靠灯光照明。

    一管白织灯,悬在两人头顶上。

    朴素,也单调。

    路炎晨看她人背对着那盏白炽灯,影子就仿佛淡淡的墨迹,落在卷子上、桌上。伸手,将翻卷子翻得正在兴头上的归晓扳过来,面朝自己。

    指腹粗糙干燥,从她下颌滑过去:“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两年前在加油站,看到她那一眼他都没太敢确信,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只是突然就长大了。后来回到二连浩特,他还想过,要是那天在她目光彷徨地望着自己时能将她拉过去抱住,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和好的想法倒没有,毕竟他人还在边疆,和当初的境况没什么本质改变。只在某天半夜出任务,就着混杂冰碴的溪水喝了两口水时,脑海里蹦出了这个念头:那天要强行将她抱一会儿,也就再没遗憾了。

    这个角度,他也曾用这样相对的姿势亲过她。

    那时候归晓太小,他也才刚成年,总会反复告诫自己亲热要适可而止,可偶尔也会不经意触到那尚未发育完全的胸,手臂内侧,甚至短裙下的某些地方……

    不多想不可能,也只是想想。

    眼下,倒真不同了。

    ……

    路炎晨握在她腰上的手,不知怎地就滑下去一手扣在她大腿下,将她抬上沙发靠背。归晓被他手捏得生疼,身体有些失去重心,微喘息着,小声说:“……差点摔下去。”

    实打实的成年男人身体,带着灼烫的温度严丝合缝挨上她。

    “摔不了。”他低声笑,全然是少年时的不正经,半真半假。

    ……

    秦小楠推门进来时,路炎晨正倚在沙发背上,咬着一根刚拿出的纸烟,用打火机点燃了,瞟一眼拎着条小草鱼来献宝的秦小楠。

    归晓双臂环抱着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里的广告看得入神。

    “我急着……回来看归晓阿姨。”

    秦小楠凭着经年累月的生存经验,猜想自己一定进来的非常不合时宜。

    路炎晨余光里看到归晓的动作,叼着烟,走过去一顺小孩脑袋:“光有鱼不行,还要出去买点菜。”就这么说着带着,将小孩弄走了。

    她身上一阵阵发热,这才慌忙张开始终挡着前胸的手臂,低头将没来得及整理的衣服都弄好,动作也不利索,手指关节都使不上力。

    坐了五分钟也静不下来,又将头埋在双臂间,满脑子都是刚才、刚才……

    镇上的菜场在东面,如果没换地方的话,来回路上再加上挑拣买菜的时间,怎么也要半小时。归晓来时就惦记着要见孟小杉,想问清楚从退婚到借钱的事儿都是如何处理的,心里好有个谱。

    于是借着这空档,拨通电话,刚听孟小杉在那头说了不到两分钟,她这里没来及切入正题,屋子的门被推开了。

    是个面容陌生、头发花白,穿着暗红色羽绒服的中年妇人。她进屋见到归晓也没多惊讶,像早就清楚这里有个来路不明的大姑娘。

    “一会儿打给你,”归晓匆匆挂断,对女人点头,不知如何招呼,只能找了句最没什么差错的话说,“您找路晨?他刚出去,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来这屋子找人的,那一定是找他,只是不知道是路炎晨的亲戚?街坊?还是他妈妈?

    归晓心里七上八下的,怕自己一句说错就有麻烦。不管是亲戚、街坊都要避讳一些,毕竟刚才退婚,太容易惹来非议。如果是他妈妈……归晓从没听路炎晨说过任何一句有关母亲的话,不知对方脾气秉性,更怕说错话。

    “你是?”花白头发的妇人反问她。

    归晓拿不准情况,挑了最安全的说法:“他过去的同学,中学同学。”

    第十六章 前路未可知(2)

    路炎晨回来前,她都在传达室里和老大爷闲聊。

    老大爷怕冷,嫌暖气不好,就自己烧了个老式煤炉取暖。

    归晓念初中时,每个班都有个取暖的煤炉放在讲台旁,她那时坐第一排最是受惠,可也要劳动,比如没事儿添点煤球,用火钳子通通火什么的。十几年过去了,今天做起来仍是驾轻就熟,就这么弄着炉子,听老大爷讲镇上几户富贵人家。

    说着说着就轮到了孟家。

    孟小杉婚后,几年里先后给中学捐修了厕所,全校供水换成了直饮水,还捐了新操场……每一样都是积德的事儿。老大爷将那些善举说完,拐到了孟小杉和秦枫那场震动全镇的婚事,最后长叹一句:“秦家几世修来的福气,能找着孟小杉做儿媳妇,海家是真没福气。”

    这感慨的,仿佛亲眼见证了三家小辈的爱恨情仇。

    归晓笑笑,将冻得发僵的手指伸到火苗上方,继续烤火。

    不是海家没福气,是海东太能折腾。

    生生造没了一段大好姻缘。

    当初孟小杉一门心思嫁海东,可海东玩心大,收不住花花肠子,就喜好和小姑娘们逗逗贫,吃吃饭,暧昧暧昧。他是觉得自己就是认几个干妹妹,没做出格的事,也就料定孟小杉不会分手。当时俩人其实除了办酒和扯证,和普通小夫妻早没区别了。

    可他还是不懂孟小杉,那是个能下得了狠心的女人。一场分手,说断就断,也是闹得惊天动地,全镇皆知,海东在孟家门外跪了一夜,找各种人说尽好话,可也没劝到孟小杉回心转意。但毕竟是初恋、初夜,等等所有带了“初”字的都和海东有关,不难受是假的,孟小杉也因为这事颓废了好久,过了两个月还是缓不过劲儿来,在游戏厅从早到晚也不回家,熬得没了人形。

    也就是那时,还是游戏厅老板的秦枫看不下去了,问孟小杉,要不跟了他算了,不敢说别的,绝对不会因为别的女人耽误家庭。秦枫比孟小杉大了十二岁,整一轮,辍学过,也当兵过,回来就做生意,将镇上这些小混混喜欢玩的地方都包下来,自己打理——这是孟小杉对秦枫的了解。而孟小杉家里条件好,父亲又是当时的镇长,死活不同意,孟小杉也是心灰意冷就想嫁个人找点温暖,非说她有了,不嫁不行。

    于是刚过法定结婚年龄的孟小杉稀里糊涂嫁给了都没怎么处过的秦枫。结婚当天,海东疯了似的闹场,被秦枫昔日的兄弟,临近几个村子的那些“哥哥们”给带走,锁在屋里整两天,写了保证书,不会闹事了才放出来。

    新婚夜后,归晓在电话里问孟小杉:“靠谱吗?”

    孟小杉给归晓的话是,秦枫没当兵前就混得好,当兵回来也混得好,证明这男人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再说他都三十多了又是混过很多年了,也没见招惹什么破烂男女事,就看出这人对男女关系态度端正,说到最后,孟小杉总结:“靠谱不靠谱的,我要真能分出来,就不至于和海东那么多年了,”而后孟小杉又带着刚哭过的鼻音,闷声笑,“不过我真身验过我老公,扛过枪的男人身材体力都好,你和路晨分手真可惜……”

    最后说自己“有了”的孟小杉却表示不想生孩子,秦枫上边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在这方面没压力,不生就不生,也不纠结,一晃就到了现在。

    日子久了,孟小杉和海东关系也没那么僵了,虽不常往来,有事还能彼此帮一把。

    孟小杉对此的自我评价是:并非她有多大气,而是当一个人日子过得好了,自然就记不得那么多怨事了。虽两人早没过去那种感情了,但凭着少年的情分,最危急时刻能想到的人还是彼此。

    煤烧得不太透,压了火势。

    归晓坐在小凳子上,拿铁钳子拨去烧得差不多的废煤,想将火掀大些。

    右边上,窗户被叩响。

    她抬头看到是他,马上将手里的铁钳子丢回簸箕,出了传达室。

    路炎晨提着三大塑料袋的菜和肉,其中一个袋子还在往下滴着水,汇了一小摊在水泥台阶上:“怎么出来了?”

    “你妈来了,”归晓说着,仍是心有余悸,“我开始想陪她聊天,可她好像不太高兴……我又怕说错话,没敢多坐就跑出来了。”

    他敛了笑:“是不是受气了?”

    “没……”归晓见他这样子,猜想是自己表述的太过火,又急忙将话绕回来,替他妈说好话,“你妈人挺好的。”

    路炎晨没说话。

    归晓又说:“她走前还让我和秦小楠去你家吃午饭,我们要去吗?”

    “你想去吗?”

    路炎晨看她脸边的碎发随冷风飘着,想去帮她捋顺,可刚两手都在菜场挑过生肉和虾,不干净。想想还是作罢。

    归晓犹豫的空档,他提了提手中的几袋子东西:“买这么多不吃浪费,进去吧。”

    不去?归晓又觉不妥。

    他妈妈虽态度很差,但既然开口让她过去吃饭,若不去,日后怎么也是件心头刺。或者至少要给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才好,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就不去了,放在哪个长辈眼中都很不尊重人,更何况那是他妈妈。

    归晓心思散乱,想再和他商量,

    一个穿着工作服,手里拎着登记单的大男孩跑出来,叫了句晨哥,里头几个客人在闹事儿,摆不平。路炎晨将三个塑料袋子东西搁到铁门一旁:“在这等会儿。”

    归晓点头,他走出去两步又说:“别拿袋子,上边都是脏水,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