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归来
    维娅的怀孕是由训练有素的法师检测出来的。仍在质疑中的赛迪西被领着去见了她。文雅温吞的少女静静坐着,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似乎被这尚未成型的孩子锁住了思考。
    赛迪西的目光定住了,一种刻在基因里的信息告知他:“他”就在那里,分享了你的力量的后代就在那里。
    他在那一刻丧失了所有辩解的能力,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禁闭室。他不再抵抗,恢复了正常的进食,平安度过了禁足期。当母亲将他领出时,久违的阳光照入眼中,他竟是瑟缩了一下。
    兴许是赛迪西难得如此颓丧,让原本还有些厉色的母亲心软下来,问了他一句,“你想要什么?”
    “我……”他还是本能地说出了那句话,“我想见露西。”
    公爵夫人没有驳回,只是说出了露西已经离开的事实。不过曾经软禁她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她允许赛迪西去整理可能存在的遗物。
    赛迪西一个人在那间屋子里待了许久。他似乎还能看见自己和露西在床上嬉笑打闹的模样,听见自己的心脏为了即将进行的订婚而雀跃的声音。可转瞬之间,这一切都变成了虚影,他甚至没有任何头绪和办法。
    他永远都没有掌控过自己的人生。
    沉甸甸的怒意和无力感压垮了他的背脊,逼迫他扶着桌子慢慢蹲下。他感到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不然他会一蹶不起。
    于是赛迪西捡起了心底那点期冀:或许这一切只是个玩笑,他还有机会和露西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为了抓住希望,他急切地需要一些东西作为支撑。比如露西留下的事物,哪怕只是掉落在床上的一根头发丝。
    赛迪西找了许久。最终,他摸到了枕头中的一个硬物。仔细观察后,能发现枕头边缘有一处略微违和,似乎被缝补过。赛迪西拆开线头,在棉絮中摸索到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底沾着一小点白色。
    他疑惑地打开瓶塞,用手指沾了点粉末,放到鼻尖闻了闻。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举动,让他的身体突然僵硬片刻,紧接是莫名的兴奋。喉咙变得干渴不已,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吞下它。
    赛迪西照做了,粉末浸润到唾沫中,贴着喉咙流入肠胃。他轻微战栗了一下,一股难言的舒畅传递到四肢。如果分量在多一些,大概就连心头的所有忧患都能抹去。
    赛迪西抖了抖玻璃瓶,又让一些粉末倒入口中。实在抖不出来,便将瓶子捏碎,用舌头细细舔过每一个碎片,把残留的白色都搜刮干净。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够。
    他回味地舔了舔唇角,无法被满足的身体仍在叫嚣。对爱人的想念在这一刻都被心底的瘙痒所覆盖,转而被另一种回忆所填充。
    那是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光。他可以忘却社会法则,沉醉于痛苦与欢愉,尽情宣泄情绪与欲望。一切都化作藐小之物任由摆布,只用享受支配与沦陷的快感在脑中炸裂。
    那是,在出现幻觉后所迎来的时光。
    赛迪西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那天他是如何爽快利落地杀死雪兔,看见了脱离现实逻辑的奇异城堡,又享受了在灌木丛中追寻猎物的快感。这一切都是幻觉,远比现实要刺激百倍的幻觉。
    他渴望那样的幻觉。
    另一边,修养了几日的露西,伤口已经结痂。尽管她的身体素质与愈合能力比常人优秀,诺里斯仍是不放心。露西眼角含泪地同他交涉许久,他这才松了口,为她寻来前往王城的马车。
    少女穿着诺里斯买来的大衣,在他的搀扶下入座。诺里斯清点着留给她的药物和资金,未料到在弯腰之时被她轻轻拥抱了一下。
    “感谢您。”她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说道。
    诺里斯没再说什么,微微一笑便离开了。马车毫无留恋地驶远,他收敛了下眉间的温和,以一种极为谦卑的姿态走进教堂。
    老神父跪在主神像前,深沉地祈祷着。他看了一眼到来的接班人,停下祈祷,翻开圣书,读起了书页上的文字,“神言,以公谋私为贪欲及怯懦之合。”
    “是。”诺里斯走到了神父身边,与他一同跪在地面,“我忏悔。”说完这三个字,他开始大力将自己的额头磕向地面,一下又一下,撞击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回荡。直到血液从额角渗出,他终于以这次反思清算了自己的罪孽,再次表达了对无上之神的虔诚。
    结束祈祷后,为诺里斯包扎的修女略有不满,“仅是从沃维拉的手下救出一个受冤的女孩,为什么也算罪孽?”
    自从沃维拉获得这块封地,便以与王城相当的税收压榨人民。如此一来,人民对教堂供奉减少,可教堂仍要兼并医者的职责,以至于这些年来收入不佳。故而当地的神职人员对沃维拉有所不满。
    尽管内心同意她的抱怨,诺里斯仍是公式化地回应道,“没有证据,便没有所谓的加害者与被害者。”所以本质上,对少女的信任亦是对权贵的偏见。偏见即罪孽。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诺里斯闭上眼想,如果仅仅是磕破额头,那么大多数接触过她的人都会心甘情愿承受这份罪孽的。
    宁静的夜晚,年迈妇女惊雷般的呼噜声几乎要掀开门窗。瑞叶坐在桌前,勉强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脑袋打盹。身体的困倦让他常年的黑眼圈更为浓重,眼白上爬满血丝。即便如此,只要心中的人没有到来,他依然无法安心入睡。
    笼中的鸟儿突然剧烈地扑棱起翅膀,在它发出叫唤前,瑞叶打开笼子将它接到手上,安抚性地摸着它背后的羽毛,“别怕,别怕。”
    这句话是对鸟儿的安慰,也是对他自己的安慰。露西第一次给他送信是在将近一月前,信中言明了解除婚姻的计划,若半月后仍未再次送信,那她便很有可能出现意外,需要他派遣学院专用的魔兽亲自取信。
    终于,魔兽衔来了信,可它另一个同行的伴侣却遭遇不测。这封信也不同寻常,以绷带为底。上面的字迹呈现出棕褐色,能看出来是凝固的血液,不难猜出是露西的。
    在选择杀死看守的女仆后,她就无法全身而退。等到公爵发现重要的药物消失不见后,他必定会怀疑之前被他带到过地下室的露西。为了让自己的嫌疑降低,露西选择将之栽赃给邪教徒。
    公爵眼底处的惊慌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仿佛邪教徒与之有什么联系似的。为了节约“笔墨”,露西自然没有写这些细节,只请求瑞叶联系尤恩将她带出。
    瑞叶面色凝重地读完信,立刻去了教廷。尤恩正身着盔甲,带领着一队士兵准备讨伐魔物。在听到露西遇难后,他英俊的眉宇立刻就因担忧而皱起。可即使心被这份牵挂攥紧,他赶往魔物巢穴的脚步也没有任何停留,只是又托人给诺里斯送信。
    瑞叶几乎是当场就怒喊出来,?你一点都不担心她吗?!?他在那一刻忘记了面前人是对自己关照有加的亲人,忘记了对方身上背负着怎样神圣的使命,只觉得他是如此冷酷愚钝。
    难道没了他,剩下的人就不足以清剿魔物吗?难道为了那些非亲非故的乌合之众,就要让露西继续在公爵家承受非人的待遇吗?
    尤恩第一次看见如此强势的他,竟愕然了一瞬。就在瑞叶以为他接下来要斥责自己时,却见骑士露出苦笑,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脑袋保证道,?相信诺里斯。?
    瑞叶冷静下来,意识到他做出的选择确实是正确的。作为骑士的尤恩,要以什么正当理由带走露西呢?若让教皇知道他逃离任务只为一个尚且在学院就读的女孩,露西又要遭受教廷怎样的非议呢?
    看着尤恩骑着马远去,瑞叶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愧疚。但那也只是一丝,马上就如水滴般融入满心忧虑。他按尤恩的嘱咐前往露西在王城的暂居地,等待露西的归来,这过程中的每日每夜都是如此煎熬。
    他不知该如何对待躺在床上的老人。虽然佣人会包揽全部工作,可一想到这是露西的祖母,他就会不厌其烦地学着去擦拭她干燥的皮肤。
    老人的意识总在清醒和混沌中徘徊,有时,她上一秒会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脚,下一秒又看着他开心地笑,仿佛将他认成了自己许久未见的至亲。这让瑞叶想起了父王最为悲惨的一位妻子,她曾连续生下了四王子和六王子,可每个都在半年内夭折。体弱的妃子不能再生育,经常坐在屋内用嫉恨阴冷的目光看着花园中欢笑的小王子。偶尔,她也会温柔似水地摸着他们幼嫩的脸蛋,似乎看到了自己孩子长大后的模样。
    显然,她们的精神与身体一同出现了问题,难以再承受这样的痛楚。
    所以,露西,就当是为了你的祖母,请平安归来。
    瑞叶将脸埋入鸟儿柔软的羽毛中,肩膀微微颤动。眼看憔悴不堪的双目又要被泪水浸润,门及时被敲响了。他一时间以为又是自己的幻听,直到第二阵礼貌的敲门声传来,瑞叶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打开了门。
    在晚风的沐浴中,在星空的照耀下,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好久不见。”露西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