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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宋研竹嘴角弯起一丝嘲讽,原本还想撑着回房,这会索性也不装了,身子一软,整个人斜斜靠在一旁的初夏身上,还未等初夏惊呼出口,她压低了声音对初夏道:“嘘……你让人回牡丹,就说我身子太弱伤心过度,又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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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见她娘倒是好好的,怎么到了我这就又昏死过去?我瞧那丫头就是诚心的!”

    宋老太太房里,牡丹小心翼翼地看着老太太的脸色,赔着笑道:“奴婢瞧二小姐不像是装的,初夏和芍药两个人一路将她扶回房里,奴婢还帮着搀了一把。林大夫也说了,二小姐病了这许久,本就该好生静养,二小姐是个孝顺的,大约不亲眼看见二夫人安好她不放心,才强撑着一口气过去的。”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老太太翻了个白眼,身子斜斜歪靠在贵妃榻上。

    宋老太太一直都不大喜欢宋研竹,宋研竹出生的时机不大好,那年她出生,前脚才呱呱落地,后脚宋老太爷就断了气,宋老太太病了大半年,卧床不起,后来请了个牛鼻子老道算了一卦,牛鼻子老道一出口就问她今年家里是不是添了个新丁,又说新丁八字不好云云,将家里一系列的变动都算到了宋研竹身上。宋老太太对此深信不疑,至此就讨厌上了宋研竹。

    宋家大小姐宋欢竹力道正好地替宋老太太捶脚,搭了话道:“二妹妹素来孝顺,咱们这些小辈儿来给您请安,谁都早不过她。每回我来,看她乖乖巧巧地站着就心生喜欢。这次二妹妹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差点没了性命,大约受惊过度,得要一些日子才能好呢。”

    “大姐姐偏心,总是替二姐姐说好话!”一旁的宋三小姐宋喜竹不满地插嘴道:“我瞧二姐姐就是心眼儿小,她病了咱们没去看她,她生咱们的气呢!”

    “三妹!”宋欢竹瞪了一眼宋喜竹。

    宋喜竹咬了咬唇,道:“她不来才好,每每来了,祖母都要犯头疼!”

    宋喜竹趁着宋老太太不注意,对着想要斥责她的宋欢竹扮了个大鬼脸,回头抱住宋老太太的胳膊晃了晃,道:“祖母,您房里的绿豆糕怎么就这么好吃呐,喜儿怎么吃都吃不腻!”

    宋喜竹生得好看,因着年纪小,两颊肉嘟嘟的,粉粉嫩嫩,看起来分外可爱。这样撒娇看着也是天真自然。宋家四个姑娘,宋老太太最是偏爱宋二,被她晃了两下,脸上不由地露出笑意,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就你是个贪吃鬼。一碟绿豆糕可都进了你的肚子了,不许再吃了,再吃可要变成猪,往后嫁人都难。”

    “祖母!”宋喜竹跺了跺脚,嗔道:“喜儿才不要嫁人呐,喜儿要陪祖母一辈子!”

    “就你嘴儿最甜!”宋老太太哈哈大笑。

    宋欢竹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软软地搭了话道:“我瞧喜儿就是看祖母房里有这许多好吃的才舍不得走的,赶明喜儿嫁人,祖母就送她一盒子绿豆糕当嫁妆好了!”

    “姐姐瞎说,看我不拧你……”宋喜竹脸一红,作势就要上前拧宋欢竹,两人闹作一团,宋老太太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过了好半晌,宋老太太又对宋欢竹道:“研丫头病了这么些天,你们得空也该去看看,毕竟是自家姐妹,你们婶娘又病着……若是全然不管不顾,教外人听见了,也不像话。”宋老太太顿了一顿,又对牡丹道:“研丫头也爱吃这绿豆糕,晚些时候你送点过去给她。”

    牡丹应了声“是”。

    宋欢竹柔柔应道:“原就打算去的,只是这几日娘让我帮着筹备赏花会,一直也没找着时间……晚些赏花我就去看看。”

    “多跟在你娘身边学些东西也好,等过两年出阁,夫家也能瞧得起你。”宋老太太回道。

    “祖母!”这下轮到宋欢竹不好意思了,脸红到了耳根。

    宋欢竹比宋研竹大两岁,宋大夫人早早就替她物色人选,反反复复挑了好些个也没看上半个。外头都说,“宋家女,不好娶”,这话传到宋欢竹的耳朵里,气得她直跳脚,宋大夫人却毫不在意。宋欢竹心里有苦说不出,又不能对自己母亲说半点不是,此刻被宋老太太调笑,一半是真心害臊,一半却是无奈。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宋老太太脸上现出疲意,宋大和宋三对视了一眼,齐齐起身告了退。

    等他们走后,宋老太太对身边的严婆子道:“你让人去打听打听,看看二老爷的那个女人……叫嫣,嫣红的,肚子里究竟是不是男孩。”

    第6章 敲打

    “研儿……”红烛之下,陶墨言深情款款地挽着她的手,他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星星,泛着的光芒让人沉醉,一张俊俏的脸在她的跟前放大,放大,温热的唇似要贴上她的唇……

    “陶墨言!”宋研竹低唤一声,再次从梦中醒来。一摸额头,竟是冷汗淋漓。

    陶墨言……宋研竹默默念着这几个字,想起梦中的一切,竟还那样真切。只是在梦的最后,他变成了最初清冷的模样,眼睛里慢慢的嫌弃,他甩开她的手,一字一句对她说:“宋研竹,你让我恶心。”

    上一世,有他的梦全是美梦,她宁愿沉溺其中不愿醒。

    这一世,有他的梦皆称梦魇,她宁死不愿再回想起他。

    可惜,偏偏天不遂人愿。抬手摸了摸眼角,正自嘲不知是汗是泪,初夏掀了帘子走进来。见她醒了,忙吹凉了药服侍她喝下。宋研竹被药苦得直蹙眉头,初夏忙递上一颗盐渍梅子,道:“知道小姐自小就怕喝药,奴婢早就备下梅子了。”

    “就你机灵!”宋研竹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望望她的身后,问到:“怎么大半日都不见芍药?”

    “哦,”初夏赶忙笑道,“奴婢正想跟小姐说呢。方才大小姐和三小姐来了,说是来探病,见小姐你还睡着,坐了一会就走了,芍药姐姐送她们出门。”

    “房门离院子口不过几步路,需要送这么久?敢情她是偷懒去了吧?”宋研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想想芍药上辈子做过的那些事,一时如鲠在喉:留她,只怕后患无穷,可若是不留……

    一来,芍药自小便被买进府里,伺候了她近十年,说一丝感情都没有,那是假的。二来,她刚醒,府里又是这样一个混乱的局面,她若坚持要换丫鬟,只怕金氏会起疑,总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罢罢罢……上辈子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怪她一心全扑在陶墨言身上,没注意到芍药,这一辈子,给她一个机会,只当还她上辈子十年的主仆情谊。

    “小姐这是嫌奴婢笨手笨脚伺候不好么?不然怎得总念着芍药姐姐?”初夏笑,手不停地捏了把热毛巾给宋研竹擦脸,一边道:“芍药姐姐顺道去林大夫那取药呐。大小姐今日说了,过几日府里会办一个赏花宴,到时候会有很多公子小姐到府里做客。二小姐可得早些养好身子,到时候也带上奴婢去凑凑热闹。”

    “满脑子就想着玩儿!”宋研竹嗔着,手接过毛巾的一瞬间却是一滞:府里种了好大一片梅林,这个时节红梅盛放,确是好看。可是若是她没记错,宋大夫人举办这个赏花宴的真正目的却是为宋欢竹物色夫婿,到时候来的人里有建州城里的大家闺秀,更不乏青年才俊……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还病得昏昏沉沉的,根本没能参加赏花宴,因着错过和陶墨言提早见面的机会,上一世她还颇为遗憾,可是眼下她却提不起丝毫兴趣——建州城里的青年才俊她托着陶墨言的鸿福,或多或少都接触过,其他人倒也没什么,可是她一千一万个不想再遇上陶墨言。

    “有什么好去的,年年看梅花,梅花没见漂亮,你倒是变傻了!”宋研竹揶揄道。

    “奴婢不需要聪明,小姐聪明就够了。”初夏甜甜应道。

    宋研竹见桌面上多了个花梨木提梁食盒,“诶”了声,初夏看了眼赶忙道:“差点给忘了……牡丹姐姐方才特意送了这个过来,说是老太太惦念小姐,晓得小姐爱吃这个……”

    她边说着边打开食盒子,从里头端出盘绿豆糕来,自己却呆住了,看着宋研竹哑然失笑:绿豆糕。

    其实宋研竹上辈子最讨厌吃绿豆糕,只是因为宋老太太爱吃,她才投其所好,每每勉强自己吃完,回到房里总要喝一大碗水。这件事情,宋研竹清楚,初夏也明白,

    当下,初夏便要把绿豆糕撤下去,谁知宋研竹竟然拿起一块绿豆糕,张嘴咬了一口。

    “小姐,别吃了。”初夏愣住了,宋研竹却盈盈笑道:“初夏,你知道老太太的绿豆糕为什么这么好吃么?”

    吃上一口绿豆糕,口感软糯入口即化,浓郁的绿豆香里夹杂着一丝酸甜,从舌尖一直萦纡至舌根,整个味蕾都是清爽的,及至绿豆糕入腹,丝丝津液延生,似是要回味那一股甘甜……

    乌梅生地绿豆糕,甜和酸的碰撞,产生这一美味的关键奥义,不仅好吃,还能开胃。

    那一次,她从老太太那要来了食谱,第一次做成功献宝一般送到陶墨言跟前,陶墨言吃一口绿豆糕,眼睛都亮了。

    怪不得他喜欢……因为这个绿豆糕,味道竟是这样复杂。

    从前她的心思都在旁人身上,从未好生品味过这个绿豆糕,直到今日,才发现它的好。

    可惜,她还是不喜欢。从今日起,她也不用再为了旁人,勉强自己喜欢它。

    “都给你吃吧,吃了还能降火滋阴,解毒敛疮。”宋研竹兴趣乏乏地将绿豆糕丢在一旁。

    “小姐今日的起色好多了。”芍药捧着一束红梅走进屋来,“方才去了一趟林大夫那,回来路上见梅花漂亮就采了些,小姐没事瞧瞧,这颜色火红,看着都喜庆。”

    “找个花瓶插上吧。”宋研竹道。

    芍药见宋研竹兴趣乏乏,对她比之从前冷上了许多,心里不由得有些犯怵,斜眼瞪了下初夏,心道不知是不是这个小妮子在小姐跟前说了她什么坏话,又想着宋研竹刚醒,她素来脾气有些古怪,遂稍稍放了心,对宋研竹道:“听林大夫说,夫人的病似是有反复。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议论纷纷……”

    宋研竹心里不由升腾起怒意,呵斥道:“嘴长在他们身上,你管他们说什么!我瞧你消息倒是比谁都灵通!耳朵不止伸到了主子房里,连主子的事儿都要插一手,是不是?”

    芍药没成想自己拉家常的一句话惹得宋研竹发这样大的火,在宋研竹身边这么多年,宋研竹从未对她们疾言厉色过,芍药不由地红了眼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道:“奴婢不敢,奴婢也是担心夫人,又怕外人不知情,坏了小姐的名声……”

    说到后头有些哽咽,宋研竹瞧了她一眼,道:“在我的房里做事,就得记住自己的本分,什么该听,什么该看,什么该说你心里也该有个数!若是不清楚,我这庙小装不了你这尊大佛,你还是找些另寻出处才好。”

    “奴婢不敢!”芍药忙磕头认错。眼见她额头要肿起来,初夏心有不忍,忙陪着跪下求道:“小姐切莫气坏了身子,芍药姐姐她不是有意的!”

    宋研竹脸色稍缓,摆手让芍药停了下来,凉凉道:“近来府里事儿多,不论旁人怎么说,咱们自个儿莫要乱了分寸才好。花很好看,你得空也采一些送去二夫人房里。”

    “是,小姐。”芍药回道。宋研竹又道:“我今儿要和初夏出门一趟,你替我守在门口,不论谁来都不许让她进,听见没有。”

    “是……”芍药应道,诚惶诚恐地退出了门。

    半个时辰后,宋研竹和初夏已然出现在建州城大街上,只见宋研竹一身贵公子装扮,纸扇轻摇,不胜风流,初夏则是一身小厮装扮,瞧着也清秀。

    “小……公子,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啊!”初夏不自然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战战兢兢问道。

    长这么多大她还是第一次跟小姐装扮成这样站在大街上,若是被夫人发现了,她肯定会被剥掉一层皮……救命啊!

    “西坪巷!”宋研竹微微一笑,提起扇尖朝前一点:既然上天让她重生定有她的用意所在,要改变自己,必先拯救她的家庭——嫣红,宋家二房上辈子的红姨娘,这一世,她要先来探探她的底。

    第7章 重逢

    “公子,你怎么知道老爷和……那个女子是在这里?”两人站在拐角处,初夏满心疑问:似乎小姐醒来之后,是有些不大一样,譬如此时此刻小姐的这身装扮,这要是换做从前,她打死都不敢相信,一向文静乖巧的小姐女扮男装,还私自带着她出府。

    天哪,她的好小姐啊,哪儿去了?

    女扮男装诶!出府诶!跟踪二老爷诶……

    这算不算……女儿带着丫鬟来抓父亲的奸?

    真是要疯了。

    初夏打了个寒颤,将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驱赶出脑袋。

    “因为我聪明啊。”宋研竹含糊答着。她实在无法对初夏解释,为什么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卖,从未单独出过宋府的人会对建州的地形如此熟悉,更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会走到这里,西坪巷的胡同纵横交错,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可是她却准确地寻到了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身体,一瞬间又弹了回去。

    “老爷……”初夏差点唤出声,宋研竹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拉回。

    她果然没记错,爹是把嫣红藏在了别院了。

    就在不远处的屋子门口,宋盛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女子从马车上下来,女子一回头,是明媚至极的微笑。

    如前世一般,不论宋研竹何时看到嫣红,都不会将“恶毒”两个字与她联想到一起。她喜着素色的衣服,脸色装扮也总是清新淡雅,恰到好处地衬托着她的气质,她就像极了一朵清心寡欲的莲花,看起来,最大的败笔也不过就是她有一个媚俗的名字。

    这样的一个女人,莫说是宋盛明,就连宋研竹一个女子看了也心生怜惜。即便是上一世已然见过她的真能耐,可是再见面,宋研竹依旧有一种无法呼吸的赞叹。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她的一颦一笑足以让男子魂牵梦绕。而此时的宋盛明就站在她的身边,低头温柔地看着她,嘴唇微动,似是说了句“小心些”。

    如果宋盛明不是宋研竹的亲爹,宋研竹几乎要以为这是多么和睦亲密的夫妻二人。

    宋研竹攥紧了拳头,握着纸扇的手已然被勒出一条深深的印迹,她却浑然不知。

    “诶,那不是……”身边的初夏突然出声。

    宋研竹才恍过神来,看向远处,宋盛明大约是才带着嫣红逛街回来,他的贴身小厮赵福一件件从马车上将东西歇下来,光是布匹已是好几匹,还有些孩童的玩具。也不知落了什么,嫣红的面色有些紧张,拉着个丫鬟模样的人在说话。

    宋研竹见初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丫鬟,低声问道:“怎么,你认识那丫鬟?”

    “嗯,好像认得……”初夏点头道:“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和我同村,叫喜鹊,我七岁被卖到府里时她还拉着我哭,说她爹娘也想把她卖了,好替她哥哥娶媳妇。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

    正说着话,喜鹊对嫣红点了点头,扬声应道:“夫人,您就放心吧,我这就去。”说完,人便往宋研竹方向走来。宋研竹赶忙带着初夏偏了偏身,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对初夏道:“快,跟上喜鹊!”

    出了巷子便是热闹的东大街,喜鹊快步走着,宋研竹和初夏小心翼翼地跟着,哪知正走着,迎面急冲冲地走过来个人,半个身子直直撞到宋研竹的肩膀,宋研竹忽忽悠悠打了个趔趄,好在初夏及时地扶住她,她才不致摔倒,只是跌倒前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手掌心立时被粗糙的地面硌出血丝来。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初夏最是见不得旁人欺负她家小姐,上前两步便将那个试图逃走的肇事者拦住,待那人转过身来,初夏倒吸了口凉气: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竟然也能遇上这样满脸横肉的人,只双眼一瞪,瞎得她腿直哆嗦。

    “初夏,算了,咱们……”宋研竹手疼的厉害,抬眼一看,喜鹊早已经走在前面了,正要对初夏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上喜鹊才要紧。哪知抬头一看那人的脸,一个“走”字含在嘴里,当下便愣住了:这张脸……这张脸……

    电光火石见,宋研竹脑子里闪过几个年头,再摸摸袖子,果然空荡荡没了钱袋的踪影——真是冤家路窄!

    上一世时,她也在丰年食府跟前被人盗了个钱袋。当时她哭丧着脸回家,陶墨言看她懊恼也不安慰她,气得她直跳脚。结果第二天一早,陶墨言就带着她到官府领回了自己的钱袋,当时走进府衙时,就见到了这个人,也是这样满脸横肉,长相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