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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我发现你最近老爱在半夜出汗,是不是更年期到了?”钮新国忽然笑了。

    “是么?”吴珍斜睨丈夫,手绢做扇子轻轻摇着,别说,这忽冷忽热的毛病还真像传说中的更年期。“如果真是那玩意,那你的苦日子可要来了。”她对钮新国笑道,“女人更年期闹得邪乎,看什么都不顺眼,总是无缘无故发脾气,我们单位原来那个唱程派青衣的刘老师前几年闹更年期,差点闹成离婚,新国,我可提前嘱咐你,若是以后我闹起脾气,你可不许生气,就拿我当病人,懂吗?”

    钮新国借着窗帘透过的月光细细打量吴珍,多少年了,这美丽的容颜只是略略染上一层岁月痕迹,从未真正老去。当年吴珍家成分不好,职业又是被人所唯恐不及的“戏子”,所有人都不同意他俩的婚事,单位领导甚至警告钮新国,如果娶吴珍,他就别再来上班,直接开除。而钮新国只说一句:工作可以再找,媳妇,这辈子我就认吴珍一个。

    其实这么多年,吴珍在这个家受了不少委屈,伺候完小的还的伺候老的,她嫁进来时,妹妹钮蓝还没结婚,钮蓝骄纵惯了,吴珍刚来时,受过小姑子不少气,有原因的没原因的,但她都选择忍了了下来,更不提,后来焕然出生,钮蓝结婚,再到唐思佳……钮新国工作忙,这么一大家子全靠吴珍支撑。看着妻子鬓角处的点点白丝,钮新国说:“放心吧,你都忍了我大半辈子,今后,换成我伺候你。”

    “谁让你伺候,我有手有脚。”吴珍嗔怪一句,牙都快酸倒了。待汗落下去一些后,身体没那么烦躁了,便对钮新国说:“对了,新国,我今天在小果儿那儿买衣服时碰见她们老板了,是个男的,三十多岁,人长得特精神。”

    “怎么,你要给人家介绍对象?”

    “别胡闹。”吴珍笑笑,“我是担心小果儿。你没看见那男人,跟咱们胡同的这些孩子都不一样,听小果儿说,他住在香港,你想想,那么一个地方的人又开了秀水那么大买卖,会是一般人吗?我怕……。”吴珍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怕什么。

    钮新国连值了两天夜班,此时困得不行,没耐心听妻子唠叨,边躺下边劝:“行了,有功夫担心别家孩子,不如担心担心焕然,我都听说了,上次跟人家周燕相亲,可没少甩脸子给人家姑娘瞧。”一提起这事钮新国就气的牙痒痒,“儿子平时跟你最好,你倒说说看,他这混不吝的性子到底随谁?”

    吴珍瞪了丈夫一眼,数落一句:“你是他老子,自己什么样还不清楚么?焕然混?你年轻时可比他混十倍。”

    钮新国反而笑了:“我要不混蛋,能娶到你这么一个天仙么。行啦,快睡吧,下周然子回来,你没事跟他聊聊,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再过年他虚岁都27了,我像他这么大时,咱俩可都结婚快五年了,你就跟他说,爷爷还等着抱重孙子呢。他要是看上谁家姑娘,家庭条件不好没事,只要人好懂得孝敬老人就行。”

    *****

    又一个星期过去,焕然的苦b加班生涯终于结束,吴珍高兴,买了羊肉馅儿包了两大屉饺子,晚上,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围坐在一起,焕然吃着饺子,心里却想着一墙之隔的田果。她在干吗?回家了?晚饭吃什么?可别又吃一个馒头。

    “妈,饺子包了多少?”他问。

    吴珍笑着说:“敞开了吃,今儿包了好多呢。”

    那就好,焕然想,今天饺子味儿特好,一会儿给她拿过去一盘尝尝。

    其实那天从秀水出来焕然就后悔对田果说了那么重的话,自己皮糙肉厚被抽两下又能怎样?

    也不知这几天她消气了没有,一会儿见到她,无论她骂我什么,我都听着忍着,只要她别轰我走,愿意跟我句话。

    我想她,快想疯了!

    见焕然表情愣愣的,筷子杵在碗里半天也不动一下,吴珍加两个饺子放进他碗里,说:“先吃饭,一会儿在想工作的事。”

    焕然脸色讪讪的,他哪里想工作了……吃几口饺子,忽然想起什么就问:“妈,刚才那件唐装挺漂亮,在哪儿买的。”

    吴珍说:“在田果那儿。”

    “啊?”焕然一愣,还没问下一句,只听唐思佳在一旁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哥,田果姐有男朋友了!”

    焕然脑袋嗡的一下。

    “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钮蓝批评儿子,但脸上洋溢着庆幸的微笑。

    见母亲并没有真生气,唐思佳一鼓作气道:“我没瞎说,都看见好几回了,那男的总开一辆红旗车,长得特高,比我哥还高,穿一件长风衣,有时戴墨镜,跟电影明星似的,对了,他今天还开车带着田果姐去天津玩了呢!”

    “谁跟你说的?”吴珍莫名开始担忧。

    “我亲眼看见了,还有长江哥跟丫蛋姐,长江哥还问田果去天津干嘛,田果说,去玩。”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去玩,玩什么?

    钮蓝冷笑:“我早就说过,那个米田果不是省油的灯,如今怎么样,应验……”她还没说完,焕然几乎是把碗摔在了桌子上,全家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一哆嗦,见他站起身,钮新国使劲拍一下桌子,厉声道:“你犯什么神经!谁又惹到你了!不清楚这桌子上还有长辈吗?坐下!”

    唐思佳已经快吓哭了,隐隐约约觉得又是自己捅了娄子。

    焕然忌惮父亲,也明白刚才确实是自己太冲动,可是他坐不下,他觉得自己已处在崩溃边缘,此刻,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只猛兽正在撕挠他的五脏六腑,他必须要跑出去,不然会死。“我肚子疼。”他声音嘶哑,像是忍着极度的疼痛,“您们先吃,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有种就别回来!”钮新国还是很生气,对着儿子的背影大声呵斥,钮蓝和唐安平坐在一旁劝,说焕然连续加班肯定是累了,不是故意对谁发脾气。

    自始至终,只有吴珍没有说话,担忧写在她脸上。作为母亲,有些事,她已经看明白了。

    ****

    “天津好玩么?”一家茶馆里,石洋为田果酌一杯茶。

    “挺好的。”田果笑着说,“这里安静,没北京那么热闹。而且建筑物也有特点,欧式的,我挺喜欢。”

    “以后常来,愿意吗?”

    “愿意啊。”她对他笑笑,“不过下次坐火车来更好,省时间。”

    石洋明白田果时话里有话,上午选完电视机,吃过午饭本可以下午开车赶回北京,谁曾想,石洋那帮哥们灌了石洋半瓶白酒,田果怕出危险,就把回城时间改成了晚上。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下午时,又有人把石洋的红旗轿车借走了,似乎是带着女朋友去玩耍,开红旗显得有面儿。

    当时田果就想说:“不行,我们下午还要赶回北京。”可石洋不知是不是还在酒劲上,特痛快的就答应了。

    田果看一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就算这时候开始往回去,到家也要半夜,怎么办?姥姥一定急死了。

    “要不,再给你姥姥打一个电话吧。”

    “于东不是马上就回来了吗,走的时候再打也行。”

    于东就是那个借走轿车的人。

    田果不停看表,完全无心聊天,她的忍耐力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早知这样,当初选完电视机就该自己坐火车走,石洋是为了哥们留在这儿,她又是为了谁?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于东借车时,我脑子还没完全清醒……”

    田果不清楚是不是所有男人在被酒精摧残一阵后,醒来时都像石洋这样,从老虎猛然变成了小猫。此刻,坐在面前的他,像是刚刚睡醒的一只猫,往日锐利的眼眸看起来有些茫然和朦胧,再加上心里有愧,看着就像一个误把人家玻璃砸碎的小孩子,田果就算心里有气也不好意思发了。

    “没事。”她努力笑笑,“他是你哥们,帮忙是应该的。”

    石洋看着她,明白她正在强忍怒气。“你放心,于东这人办事有数,他说今天还回来就一定会还回来。”

    呵!今天!听到这个词田果长叹一声,对于你们这帮公子哥来说十二点前都算今天,可我们劳动人民不是啊。

    “要不,出去走走?”他忽然提议。

    她颓废地摇头,整个人窝进沙发里,不停喝水,不停看表,真是度日如年。

    又不知过了多久,茶馆的服务生匆匆走过来说:“石哥,您的电话。”

    “谁的?”

    服务生看一眼田果,低声道:“于哥的。”

    石洋起身去接电话,田果总觉要出事,于东为什么打电话过来,不应该直接把车开到楼下吗?

    正用手摩挲杯缘,石洋走了回来,面色略有沉重。

    “我们可以走了吗?”田果站起来。

    石洋深深看她一眼,带着歉疚说:“对不起,于东把车撞了,我们得想其他办法回北京了。”

    ☆、第086章

    原来于东是开车带着女朋友去了秦皇岛,说看大海。田果觉得于东不是喝多了酒未醒就是脑袋缺根弦,将近11月的北方,海边冷的能冻死一头壮牛,除了殉情和搞谋杀的,谁闲的没事干还会去那玩?再说了,海边也没有灯,黑灯瞎火的是去看海,还是跟女朋友干坏事?简直精/虫上脑。

    虽然石洋家是在大陆有很深的背景,可毕竟不是皇帝,不能做到只手遮天,想要怎样就怎样。再加上天津这边新换了领导班子,石洋打了一圈电话才终于借到一辆北京吉普。“咱们先去火车站。”他说,“我记得天津到北京最后一趟列车是晚上九点半开,现在刚九点,我们快点赶过去,兴许能坐上这趟车。”

    汽车几乎是以飞的速度向前奔驰。

    那时从天津到北京车程一般不到2小时,如果九点半发车,最晚12点也就到北京了,回家也不算晚,好歹是在天亮前回来了。田果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暗暗祈祷一定要有剩余的票。

    抵达火车站,两人急匆匆就往售票大厅跑,结果被售票员遗憾的通知:因铁路维修,晚上九点那班火车早在一周前就取消了,如果想去北京,最快也要等明早六点那班。不得已,两人又开车去了长途汽车站。这边倒是有车有票,但发车时间在凌晨2点。

    石洋对售票员说:“同志,你看这样行吗,我们赶时间,你一辆车能卖多少票,告诉我一个上限,这辆车我包了,来回路费都是我出,不会跑空车,司机的工资也由我来付,只拉我们两个人,现在开车,行吗?”

    售票员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石洋在做梦。

    “没开玩笑,我是讲真的!”售票员轻蔑的眼神严重刺激了石大少爷,他罕见的怒了。

    见他情绪不稳,售票员只好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田果,那意思是“这神经病是你带来的不?”

    “你看她做什么,我讲什么你没听懂?”他看上去没有发火,却胜似发火,声音低沉,冷冷的调子在空旷无人的大厅听来格外慎人。他没有威胁谁的意思,但气势咄咄逼人。售票员有点害怕了,胆怯地望着他们,说:“同志,您冷静一点好吗,我知道您着急,您有急事,但我们长途公司也有自己的规定啊,先不说司机们都下班了,就是没下班,我一个卖票的也没权利说把哪辆车分给您对不?”

    “那把你们领导找来,我直接跟他谈。”

    售票员嚅嗫,“领导,领导……。”

    石洋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我不难为你,我直接打电话找xxx,让他来跟你们领导说。”

    后来田果才知道这个“xxx”是交通部的一个头头,原先在天津工作,地位超然。

    “算了吧石洋。”当时,田果只知道石洋能找上的肯定不是小人物,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想让石洋拉下脸面四处去求人,就说:“要不,咱们就开吉普车回去。”

    其实想要租大巴车回北京,是石洋怕田果太累,想让她在车上睡一觉。而他自己又刚酒醒,石洋不太能喝,每次喝完缓过精神最少需要两天。

    石洋沉默一瞬,说:“行,不过,速度不会太快,到北京估计要明天。”八几年时北京到天津的高速路还没有完全修建好,他状态一般,路不好走,又是在半夜,石洋不想出危险。

    田果笑笑:“没关系,只要能回北京就行。”

    只要在天亮前回到北京,不让姥姥担心。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们设想的很好开车回北京,等回到吉普车才发现油箱里汽油不够了,石洋算了一下,开出天津没问题,但是开到北京……夜晚十点,街道上已空无一人,整座城市安静的能听到月光落在地面的声音,石洋坐在车里用极度的沉默压制内心极度的烦躁,刚刚他已把借他汽车的老李狠狠骂了一顿,老李也很委屈,说:“老弟啊,你这火发的莫名其妙,借车时,你没说要开它回北京啊。”

    “那你再给我找一辆,加满汽油的。”

    “哎呀……”老李在电话里左右为难,“石老弟,地方不比你们首都啊,我们这里五个人使一辆汽车,而且借车要层层审批,你看这样行吗?我打电话到军/委,他们那边车多,不过这个点……”

    “算了算了。”石洋心想若是找军/队上的人,我还用问你借?天津这边有不少人都是他爷爷的老部下,之所以不麻烦他们,就是怕他们问东问西,石洋是小辈,长辈们说什么他都得听着,无非又是怎么还不结婚,有女朋友了吗?你看我孙子都能打酱油了,首/长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你要多替他着想……

    除了不爱听这些唠叨,还有一点就是再借车又得惊动一干人,石洋很少求人办事,从来都是别人求他,平日里命令别人惯了,猛然换成客套口吻,他不会。“实在不行我就往北京打电话,让小浩开一辆车过来,他常来天津,对这边路况比较熟悉,十二点前应该能到。”天津市区加油站很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不是24小时,人家八点就下班了。望着空空荡荡的加油站,石洋狠狠抽一口烟,记忆中像今天这么衰过的有几回?路旁正好有一个公用电话亭,他刚要打开车门,身旁,田果忽然说:“石洋,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就住在天津吧。”

    石洋回过头,微微皱眉:“你不怕明天回去,胡同里的人议论你?”

    “你以为现在回去他们就不议论我么?”田果无奈地笑笑,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给姥姥打一个平安电话,“把你兜里的零钱给我。”

    “干什么?”石洋没反应过来。

    田果觉得他真傻,说:“打电话啊,给我姥姥报一个平安,都这个点了,如果再不打电话,她非得急死。”

    “对不起。”掏钱时,石洋一脸歉疚。

    “得了,又不是你的错。”田果接过钱又对他笑笑,其实他的辛苦她一直看在眼里,若不是因为她,想必他也不会这么焦急。打开车门,田果回头对石洋说:“麻烦一会儿找一个能洗澡的酒店,房费你出啊,我可没钱。”

    石洋忍不住抿嘴一笑,心中晃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田果住的院子只有周燕家有电话。

    这么晚,想必周老师家已经睡觉了,怀着万分歉疚,田果拨出了电话,心里祈祷千万别是周燕接电话。

    自从那天后,田果与周燕就再也没说过话。

    不过事与愿违,铃声响了几下后,听筒那端响起周燕的声音。“喂”

    “……”

    “是谁,说话。”

    “是我,燕子,你睡了吗?”

    那头短暂沉默一瞬,然后是周燕冷冷的质问:“米田果,你居然还知道往家里打电话?现在几点了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