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的最末是光芒的尽头,眨眼,杨子吉便从异梦中惊醒。
杨子吉开始担心,他百分之两百确定那场异梦绝不是什么「穷操心胡思乱想」才做的梦,那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太过真实,说是幻想也太牵强。
若非身为梦使,杨子吉估计不会把那场异梦当回事,至多当成一场惊悚的恶梦,几天就忘,忘不掉就去庙里收惊,再过几天终究会拋到脑后。
偏偏他就是忘川邮政的员工,先前还有在梦里被人痛扁的经验,他知道託梦这个手段着实存在。
或许那场异梦是有人託梦给他,或许。
可能是那名陌生男子,也可能是母亲本人,也可能通通都不是。
不管是谁到他梦里託付那么多资讯,重点是母亲的下落。
母亲现在安全吗?她现在魂在哪?
灵魂被扔进地狱后呢?那名陌生男子有救母亲吗?
有救母亲的话,他最后有护送母亲的灵魂平安投胎吗?
在投胎之前,魂魄被地狱的恶鬼乱啃,不可能安然无事吧?多多少少会受伤吧?事后有谁为母亲治疗吗?应该说,魂魄那种东西是可以被治疗的吗?
如果没替母亲的魂魄治疗就送她去投胎,她的魂魄会不会在轮回过程中支离破碎?干!那怎么行!
越想头越痛,越想心越慌。
杨子吉能接受母亲没託梦找儿子,他寧可母亲全然忘记自己,无牵无掛平安投胎去了,也不要母亲的魂魄出事。
拜託你,千万要快快乐乐去到美好的下辈子。
待在某个神明旁边工作也行,只要你的魂魄健全,不必再受任何苦难,永远忘记我也没关係。
这是杨子吉对母亲最大的心愿。
忘川邮政,魂满为患的尖峰时段。
杨子吉先是向左看,嗯,尚谦今天又蹺班了,很好很好。
杨子吉接着向右看,嗯嗯,隔壁桌的同事也很忙,非常好。
他随后起身张望,嗯嗯嗯,茫茫魂海中不见明瀛的身影,老闆看似也不在家,真是太好了。
趁着家里没大人,杨子吉默默将「出公差」的牌子摆上桌,他带上梦使专用的工具书,偷偷前往忘川邮政内部,前往庙宇深处的书房。
抵达书房后,杨子吉不忘朝门外探头,确认没被任何灵魂跟踪后,他才盖上房门。
比起书房,忘川邮政的资料库更像巨大的图书馆,任一託梦过的灵魂都会在此留下文字纪录。
轮回多世、不计其数的灵魂纪录集结亿册,架上陈列的册子多到数不清,若用正常的方式瀏览,一本一本徒手翻阅,哪怕花上十辈子,杨子吉也找不到想要的资讯。
杨子吉摊开梦使专用的工具书,他认为书中应有教导类似关键字搜寻的方法。回想当初明瀛不用几秒就说「你这辈子没有被人託梦过」,代表必定有方法可以直接调阅特定灵魂的託梦纪录。
杨子吉想调阅自己被託梦的纪录,或是调阅母亲的託梦纪录,全怪那场异梦让他放不下心。
然而杨子吉才刚朝工具书翻了两页,就闻身后传来明瀛的声音:「在干嘛?」
杨子吉吓得闔上书本,他急忙转身,故作镇定:「老??老闆好!」
「哎呦?自己带上工具书来资料库,这么好学?」神出鬼没的明瀛浅笑。
「呃,对啊!想说处理託梦案件也处理一阵子了,是时候尝试一下新东西,想说主动多学一点,多少对自己有帮助。」杨子吉顺着明瀛的话接。
「既然这么上进,要不要听一下我的建议?」
「什么建议?」
「建议你先把说谎学好。」明瀛瞇起两眼:「别对轮回百世的灵魂撒谎。」
杨子吉不禁哽咽,他眼神不自觉在地上来回扫,没胆直视明瀛,灵魂之窗出卖了他。
「所以,你在这干嘛?」明瀛面带微笑提出第二次质问。
自知骗不过神仙,杨子吉只好老实:「??我想找出我母亲的託梦纪录。」
「为什么?」明瀛没有生气,比起责备身前做错事的孩子,他更想知道原因。
「其实我母亲走一段时间了,在我国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只是我昨天做了奇怪的梦,想说会不会是她託梦给我。」
「你梦到什么?」
杨子吉正打算详述那场异梦,却在开口前及时踩了煞车。
「切记,此愿乃你向葬天许下的承诺,是秘密,是天机,若向他人洩漏此愿,你的孩子将立刻寿尽,魂魄粉碎。」
曾在异梦中听闻的告诫倏忽划过脑海,害杨子吉一时吐不出半个字。
能说吗?
感觉不能。
应该说这件事根本不能赌。
说了不确定会不会出事,不说肯定没事。
好比你站在原地很安全,向前跨可能踩到地雷炸得尸块横飞,那样你会选择向前跨?还是乖乖站在原地不动?
当然是站在原地不动啊!
就怕说了会立刻散成渣渣,杨子吉费了几秒,整顿好思绪才开口:「我梦到母亲还在生病,梦到她还倒在病床上,想说会不会是母亲在另一世界出了什么状况,才託梦这种内容给我,也可能是我还没从母亲病逝的创伤中走出来,就想确认一下??」
「你母亲叫什么名字?」明瀛摊开手中的术式。
「杨叶芯。」杨子吉回答。
利用术式,明瀛手中随即浮出一本册子,他拿起来翻阅,很快就道:「这边查不到关于杨叶芯女士的託梦纪录呢。」
「那我呢?我这辈子还是没被任何人託梦过吗?」杨子吉又问。
明瀛掌中的术式再次发光,他手中的册子迅速切换成另一本,飞速瀏览:「嗯,还是没有人託梦给你。」
??怎么会?
那昨天的异梦是怎样?
难道是像尚谦先前说的「走后门」?就是什么位阶很高的神透过特殊管道,便可执行不留纪录的託梦?
所以是那名陌生男子在搞鬼?
杨子吉头上的问号越来越多,他没能放下心中的大石,眼神紧张地乱飘,直到看见明瀛一脸狐疑打量着自己,和明瀛对到眼后,杨子吉才勉强回神。
「抱歉是我多虑了,我想母亲应该早早就去投胎了,她大概真的没什么话想对儿子说??」杨子吉难忍落寞。
无话可说,无牵无掛也好。就怕不是如此。
就怕母亲的魂魄已遭遇不测。
「你和母亲感情不好?」明瀛仔细观察杨子吉的表情。
杨子吉摇头,掛念母亲的他就像个受伤的孩子。
「你在担心母亲?」直觉敏锐的明瀛关心。
「嗯,我怕她死后还是过得不好??」杨子吉抿嘴。
「原来如此,早说嘛!如果只是想知道母亲去到彼世后的状况,请我去帮你查就好了,没必要偷偷摸摸搞这些事。」明瀛用手中的魂册轻敲杨子吉的脑袋,让小朋友用头顶着书本:「何况你想知道的都不是梦使的职权范畴,想知道那些事得前往彼世其他部门才行,也只有位阶达标的神职才能调阅那些纪录。」
「那样会不会很麻烦?」杨子吉有些不好意思,他难为情地戳戳手指,两根食指对戳:「而且这算是我个人的私事,如果还要特别麻烦老闆你去调查,感觉有点滥权??」
「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明瀛朝杨子吉挑眉,他摩拳擦掌,故意笑得邪恶:「几经轮回的经验告诉我,权力就是要拿来滥用。」
那是离邪恶最远,离温柔最近的笑容。杨子吉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