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大惊, 连忙冲出门外去。
蔡昭奇怪:“有人死在客栈门口了么。还有,钱四他们是谁?”
慕清晏:“不知道。不过他们背上插了几支筷子, 瞧着挺有趣的。”
蔡昭一想,反应过来:“呃?”
千雪深抖着身子看慕清晏:“你, 你杀了他们?”
慕清晏俊目乜他一眼, 没有说话。
掌柜与大堂中几名客人一齐奔至门外, 只见适才被蔡昭用筷子射中的三人或仰或趴躺在地上,每人的脖子都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显是颈骨彻底断裂,脖颈皮肤上还有沾着雪水的浅浅脚印。
这时另一名伙计也尖叫起来,掌柜等人赶紧冲到客栈拐角处,适才被蔡昭划破胸膛以及切断手腕的那两人也死了,同样是瘫在地上,颈骨被人踩断。
掌柜魂不守舍的回来了。
他抬头看慕清晏,“是你……你杀了他们?”
慕清晏欠了欠身子:“着实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踩死了他们。”
掌柜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人说的好像是踩死了几只蚂蚁。
慕清晏歉意的微笑:“看来掌柜的要另找‘探镖’了。”
掌柜身上一震,强笑:“呵呵呵,客官先用饭,小的再叫厨下多上几个菜。”说着,便闪身出了大堂。
“你怎么可以随便杀人!”蔡昭瞪眼拍桌。
慕清晏轻飘飘道:“你还随便插人筷子呢。”
“出没出人命,能一样么?”
“那个胸前被划伤的,只要伤口再深半寸,心肝就被你挖出来了。”慕清晏戏谑,“你可别说是有意为之,力度没控制好吧。”
蔡昭讪讪的:“我适才从他怀中拔刀,发现他的短刀上有没擦干净的人血。我想他是沾过人命的,下手就重了些。”
“他们五人都沾过人命。”慕清晏轻笑,“知道什么是‘探镖’么。江湖中人遇到不明深浅的地方,通常会扔几枚飞镖出去探探路。这些年来,陆陆续续在这间客栈不见的客商不是一拨两拨了。”
蔡昭惊愕:“这里是黑店?!”
慕清晏:“半黑半白吧。若是来客手辣——像昭昭你这样的,客栈就会好好做生意,叫你宾至如归;若是来客既非江湖中人,又无依仗,呵呵……那就不好说了。”
蔡昭眯眼:“你怎么这么清楚?”
“你一路上只顾着打听大雪山的地貌气候了吧。”慕清晏掏出手绢擦擦筷子,“我就问了问当地的风土人情。这间客栈是十几年前建成的,之前来这雪山镇收皮毛药材的都是散客,自从有了这间客栈,所有皮毛药材生意都得从这儿过。”
蔡昭撇撇嘴,“原来是个地头蛇。”
这时两名店伙计将慕清晏的行李箱扛了进来。
这口沉重的箱子足有半人高,明亮贵重的漆木上嵌了精致的螺钿珠贝,光是这口箱子就价值不菲,原本应该引人注目的,谁知大堂中仅剩的几名客人甚至不敢往箱子上瞟上一眼。
若说适才蔡昭露的一手让他们心存警惕,不敢轻视;慕清晏的狠辣手段直接让他们忐忑不安惊惧不已。
蔡昭颇为伤感:“唉,行走在外怎么这么难呢?为什么天底下有这么多坏人呢。害的我们这样的好人都不能安安心心的出门了。”
“谁说不是。”慕清晏戳下一只鸡腿放到蔡昭碗里,“我早说了外头人心险恶,一个不小心就会叫人暗算了去。”
众伙计客人:……
慕清晏笑吟吟的回头环顾一眼,目光森冷阴戾。
众伙计立刻鸟兽散,远远躲进堂侧走廊,几名客人也赶紧推碗收摊,溜回楼上的客房。
没一会儿功夫,原本热闹纷乱的大堂安安静静,只剩蔡昭他们一桌了。
“别顾左右而言他。”蔡昭转回头,“你来这里做什么?该说的话我早就说清楚了,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是分道扬镳的好。”
慕清晏:“若我说,其实我也有事得上雪山呢?”
“什么事啊。”千雪深好奇。
慕清晏轻轻蹙眉,一只素白如玉的手捂在心口:“其实我的伤没有好全,正需要大雪山上一味药材来疗伤。”
千雪深便是个男人,见他这般的动人模样也心跳慢了一下。
而桌对面的女孩居然硬生生挺住了:“我才不信,你信口胡诌的吧——就算是真的,你上你的山,我上我的山,总之我不能与你同行。若是叫人发觉了,落英谷与魔教勾结的罪名就坐实了!”
慕清晏坐直了身体,既不蹙眉也不捂心了。他道:“既然如此,你先还我钱吧。”
千雪深不明所以:“什么钱?”
蔡昭眼中闪过一抹心虚。
慕清晏道:“且不算青竹居中吃的穿的,那是待客应有之道……不过,临行前小蔡女侠怀中那一大包银子,该怎么算呢?”
千雪深睁大了眼睛,扭头看女孩,“你出门时就没想过带钱么?”
蔡昭耸耸肩:“我是一路打出来的,银子沉甸甸的带在身上不方便。本来揣了四张银票的,谁知打斗时丢了两张,被血浸湿了一张,还有一张恰好在花印处扯破了。”
千雪深难以置信:“是以这几日我们的路费都是慕少君出的!”
蔡昭无辜脸:“话本子上说,江湖中人都有通财之义的。”
“闯荡江湖能靠话本子么?!”千雪深头发都要炸了——之前以为她思虑沉稳行事有度都是他眼瞎!。
“小蔡女侠怎么说吧。”慕清晏态度闲散。
蔡昭:“不怎么说。若你没有借我钱,想来我就要去‘劫富济贫’了。银子是肯定能到手的,不过也肯定要耽误几日,这里我先谢过慕少君仗义疏财之举了。不过正邪不两立,北宸门下终究不能与魔教少君来往。”
慕清晏渐渐淡去笑意:“你吃我的花我的用我的,还乘了我的金翎巨鹏,末了一句轻飘飘的谢过就算了么。你出去打听打听,便是同教之人哪个有胆子来借我的巨鹏?我生平最不爱被人赖账,谁若仗着皮厚想赖账,我包管叫他下辈子都披不上人皮!”
这话难听了,千雪深有些坐不住。
蔡昭强忍痛骂回去的念头,定定咬住了立场:“不论你怎么说,总之我不会答应和你一道的。”
慕清晏轻哂一声,垂首轻叹:“有件事,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但怕说出你会不高兴,是以我一直苦苦忍耐。”
蔡昭梗着脖子:“想说什么就说罢,反正我不会改变心意的。”
“其实,”慕清晏看向女孩,“我的修为比你高。”
千雪深张大了嘴巴。
“你,你说什么。”蔡昭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修为,在你之上。”慕清晏清眸如画,“我是一定要上这大雪山的,也是一定要与你同行的。小蔡女侠若是死活不肯,不妨咱们放开手过几招。”
……
掌柜与四名伙计躲在门帘后偷看大堂中仅剩的一桌客人。
“他们三个究竟在说什么啊?我什么都听不清啊。”
“隔这么远谁能听清啊!噢,好像在争执,哟哟吵起来了……”
“你说这位煞星公子与风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兄妹?”
“可两人长的一点都不像啊。”
“青梅竹马未婚夫妻?”
“你昏头了吧,那个姓万的才是风姑娘的未婚夫!”
“说实话,姓万的与风姑娘一点都不般配!”
“这倒是真话。”
“我知道了!”一名伙计用力锤掌,“风姑娘是这新来公子的未婚妻子,但是移情别恋,跟这姓万的跑了!”
此言一出,另三名伙计群起攻击,纷纷觉得他是脑袋塞马桶了,为了万大强那样的怂包不要新来那位煞星公子,除非风小晗姑娘是个瞎子!
“够了!”掌柜阴沉着脸,“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一前一后来了这对雌雄双煞。此刻开始,你们都给我好好伺候着,不许动半分歪心思。若是耽误了大事,咱们都活不了!”
……
掌柜亲自将蔡昭三人领上二楼的客房,恭恭敬敬,不敢多问一句多行一步,亦不敢在客房中动任何手脚。
比恶人更致命的是没底线的人,他是恶人不假,可新来的公子却是没底线的人。
钱四他们五个只有两人是手上有人命的,那位俊美的公子踩死他们犹如踩死微不足道的虫蚁,事后更是毫不在意的随口描补,说的跟真的似的。
这种人,他惹不起。
看掌柜离去,趁慕清晏正在隔壁挑剔屋子,千雪深连忙跟到蔡昭身旁:“喂喂,你真的打不过那家伙么?”
蔡昭扁扁嘴,坐到桌旁:“此人修为究竟如何,我尚不得知,须得打过才清楚。不过,就算我打赢了他,恐怕也得元气大伤。赶了这么远的路,我连雪麟龙兽的毛都没见着一根,就跟人打个半死——罢罢罢,还是暂且与这位魔教少君为伍罢。”
千雪深凑近了:“小蔡女侠啊,之前人家好声好气的恳求你理都不理,后来人家亮出拳头你立刻就罢罢罢了,你觉不觉得自己有些欺软怕硬么?”
谁知蔡昭理所当然道:“我是欺软怕硬啊,这世上有几人不是欺软怕硬呢,比如你千公子,难道是受仁义道德侠义之心的感召才来这冰天雪地的么。”
——当然不是,千兄台是因为被这对男女煞星揪住了脖子不得不听命。
“行行,你就损我来出气吧。”千雪深咂吧咂吧嘴,“不过我劝你还是多当心当心隔壁那位慕少君,我看他……”
“昭昭,昭昭你在哪儿,快过来。”隔壁传来慕清晏的呼声,声音清亮柔和,亲切动人,与适才冷言冷语刻薄寡淡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千雪深叹口气,接下刚才的话,“我看慕少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你最好多留个心眼。”虽说他与女孩互怼了好几日,可他心里清楚,整间客栈中恐怕只有女孩是好人。
蔡昭也叹:“你以为我是第一天才知道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么。”
姑姑初初踏入江湖,遇到的是石家兄弟那样的慷慨豪杰,或戚云柯那样的在渊潜龙,她初出落英谷,迎面撞上的却是慕清晏这样的半疯子。
唉,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人抬足去了隔壁。
片刻之间,穷荒之地的土屋已被布置一新,隔出了独立的净房,里头抬进两大桶热水,烧着银丝细炭的暖炉安置在屋中心,桌上居然还摆了个雅致的粉瓷美人斛,里头插了数支鲜嫩幽香的绿蕊黄梅。
打发走了所有伙计,慕清晏眉目含笑的向蔡昭招手:“昭昭快过来坐,这屋你住,隔壁给千兄台住。”
千雪深想到隔壁屋的冰冷惨淡,忍不住在肚里骂人。
一顿之后,他忽想到,“那慕少君住哪儿?”
慕清晏轻易道:“我和昭昭一起住这屋。”
“什,什么?”千雪深差点被口水噎死,“这这这怎么可以……”
蔡昭坐的一动不动,不知是淡定还是认命的,“这也没什么,本来我还打算和你住一屋呢。江湖儿女,无须拘泥小节。再说了,我自有未婚夫,姓周,年轻俊秀,温柔和善,家中有屋又有田。慕少君这等身份的人,定会谨守礼数,不越雷池一步。”
慕清晏幽幽的瞟了女孩一眼:“不错。就算小蔡女侠打算红杏出墙,出的也是周家的墙,与千兄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