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有人不曾遗忘。

    经历最初的日日等候，变作每月一来，到最后，是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

    雨中，殷少清伫立良久，细雨打湿了肩膀，他却恍若没有发现。

    直到手心没有一点温度，他才举起酒坛拍开泥封，将带着浓郁梅香的酒倒在问心塔的台阶上。

    与此同时，也有一人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这时一人推门而入，是个美丽的女孩。

    因为清心苦修，修真界的女修大多面若冰霜，不苟言笑，这女孩却笑的极为灿烂：“姚师兄，今年应该是你最后一次进空蒙境了。”

    姚美丽闻言转过身来，他如今身量更高，肩膀也更宽一些，脸上却还有些痘印，不过并不影响观瞻，反而较那些皮嫩肉细的男修多了一种属于男子的粗犷之气。

    二十二年过去，他曾四次进入空蒙境，并侥幸活着回来，为学院带回了十几头妖兽和许多珍贵的灵药，但在一年前他就步入了筑基大圆满境界，进阶在近，想来这次是最后一次进入空蒙境了。

    姚美丽还未说话，桌上一物却忽然开口：“呱～白雪小美女，是的，呱～呱～”

    姚美丽大感尴尬，顺手挠了挠头，方才那派英姿顿时消失：“白雪，又劳你给它炼制灵心丹，它如今可是吃惯了嘴，一日不吃，就要呱呱叫上半天。”

    白雪掩口一笑：“谁叫小豆子这么可爱，要不姚师兄把它送给我好了。”

    白雪虽是说笑，桌上的小豆子却是一跳，蹲在了姚美丽头上：“呱～小豆爱美女，更爱美丽哥。”

    姚美丽无奈地把小豆子抓了下来，这是他在空蒙境偶然救下的一只小青蛙，他初是觉得一人无趣，便给小青蛙用了兽语符，结果后来一发不可收拾，若是不让这青蛙讲话，它能呱啦啦一整天，连带的姚美丽都不怎么爱说话了。

    这二十多年，白雪数次赠药，姚美丽对白雪从最初的冷淡，到现在比一般朋友还要亲近一些。而白雪，除了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在学院里勤修苦练，不但顺利筑基，还成了二级炼丹师。

    白雪这次来，除了给小豆子送可以提高小豆子灵智的灵心丹外，主要是问一下姚美丽有没有组队。姚美丽曾四次进入空蒙境，无论从经验和实力来说，都是炙手可热的组队人选。

    “还没有，到时候可能会带几位师弟师妹。”姚美丽没有立即答应白雪，他说的也是实话，自己还有几位师弟师妹等着带。

    白雪略感失望，不过很快笑道：“那我先不加入别的队伍，等师兄你这边若是有空位，知会我一声我就过来。”

    姚美丽点头，取出一叠符箓递给白雪：“这个你拿着，总不能次次都让你辛苦。”

    白雪想推辞，但想到姚美丽平素作风，也就收了起来，嘴上却道：“师兄你真是见外。”

    两人寒暄几句，白雪便告辞了。

    白雪一走，小豆子便抱着丹瓶往外倒丹药，姚美丽瞅着它跟吃糖豆似的往嘴里塞，没好气地把它拎了起来塞到怀里：“走，同我去一个地方。”

    第88章 出塔

    很多时候，明知道没有希望，却仍然去做，或者只是一种习惯，但这种习惯，未尝不是一种坚持。

    而命运，也许就在那一刻峰回路转。

    不出意外，姚美丽又遇见了殷少清。

    两人仅用视线打过招呼，小豆子灵活地跳入问心塔前的草丛里，这小东西，一无长处，却有一个天赋，就是可以感知周身附近的活物，不过小豆子很快便搜寻完毕，重新跳回姚美丽怀里。

    谈不上有多失望，因为本身也没有报多少希望，纪念的意义更甚。

    当初他把那个少年带至学院，就如师傅在世俗界捡到了他，但他却没有护他周全，他明白就算他有通天本领也有可能会有意外，只是在即将踏上不可知的征途前，他望能将一切放下，全心上路。

    所以他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见他来了走了，殷少请也打算离开。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转身离开的时候，问心塔上空骤然生变。

    本是绵绵秋雨，又是黄昏，天色已足够昏暗，此时却狂风大作，在问心塔的上方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逐渐扩大，甚至将大半个学院都笼罩在内，中间汇聚出一条条紫色的闪电，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劈下来。

    有人渡劫！

    姚美丽和殷少清飞快地对视一眼，迅速否决了对方就是那个要渡劫的人，想立即返回问心塔，还是姚美丽反应快，大喊一声：“往后退！远离劫雷！”

    仙盟学院金丹期弟子众多，有人渡劫并不算稀奇，但一般弟子渡劫，事前都会做诸多准备，学院还专门划出一块地域，上面布置有五行阵，会将劫雷的威力降至最低，方便弟子顺利渡劫。

    这样突如起来的劫雷很是罕见，虽中心是在学院极为偏僻的一角，却仍让不少人心生震撼，纳闷是谁的弟子，渡劫也没个准备。

    不过等到第一道劫雷下来，又有不少人吃惊，这不是修士渡劫，那一道道紫中带青，比普通金丹劫雷粗了一小半的劫雷是妖兽才有的青炎劫雷！

    这时，仅在劫雷范围边缘的殷、姚二人难掩激动地盯着问心塔的顶端。那里，一只通体如玉的三尺妖鳄昂首对天，待那雷电击下之时，不是侧身躲避，而是扬爪反击。

    好强悍的实力！

    九道天雷过后，问心塔轰然倒地。

    白色翅膀边缘带着一层紫光，苏存傲然飞落。

    殷、姚二人忙飞身上前，冷不防地听见砰的一声。

    一人从草丛里爬了起来，气急败坏道：“卧槽，谁扔的酒坛子，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殷少清：……

    乍见形如野人的苏芮，殷、姚二人难掩激动，苏芮反应却极快，抓住二人肩膀道：“谁那更清净？”

    在与问心塔重叠的那方空间里，苏芮根本不知道外面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东方明玉和陆北辰什么情况，如今苏存渡劫应引起不少人注意，幸好遇见了殷少清和姚美丽。

    姚美丽迟疑之间，殷少清已引爆一张裂空符。

    几乎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明白苏芮在担心什么。裂空符极为稀少和贵重，他这一张几乎花去大半身家，却是毫不犹豫拿出来用了。就算此时有人赶到，也追踪不到苏芮去哪了。

    眨眼，一行人已经到了一处宅院，苏芮观这宅院雅致清幽，全然不是学院那种建筑风格，疑心此处已非学院之内。

    殷少清吸气略缓情绪：“这是我们殷家当年在白帝城的一处产业，学院里未必干净。”

    苏芮颔首，将“谢”字收紧，对二人道：“麻烦给我这两个兄弟弄些吃的，再给我弄桶水，拿身衣裳。”

    听她这么一说，殷、姚二人忽大笑起来。

    这一路紧张，未及仔细去瞧苏芮，乍看野人，如今细看则是野的不能再野了，那一身衣裳烂到两个膝盖都露了出来，衣袖也仅是到肘部，至于头发，虽不至于堆在脚边，却是披散着直到小腿。

    这一头乱七八糟毛茸茸的头发，姚美丽颇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殷少清却是清楚，听她说要衣裳，不由盘念他这里连下人都少有，到哪去弄一套女子衣裳，忙吩咐人去准备。

    待苏芮舒服泡了个澡后，外面响起敲门声，进来个小丫头捧来的衣裳就很奇怪，一套男装，一套女装。

    月白色男装质地优良，摸起来凉凉滑滑的。女装一抖，耦合色也算好看，不过紫色的腰带就有些艳丽，而且这款式怎么和学院里那些女修穿的都不太一样——关键是她还不会穿。

    “怎么还准备了两套？”苏芮没起身，屁股后面有东西。

    不过小丫头不敢看她，绕过屏风时扫了一眼，那是男人的胸膛。

    但、但……怎么公子会让她送来女子穿的裙子？

    可别是少爷……小丫头突然不敢想下去了。

    方才那一眼，隔着水气，也觉得这人眉长鼻直，尤其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挟裹着说不出的气势，相比之下，她平素见过的那些修士就像粘在这人鞋上的泥巴。

    苏芮皱眉咳嗽了一声，这小丫头想什么呢？

    “少爷说府上只有男人的衣裳，时间紧，怕、怕仙长不满意，便差我到隔壁借了胭脂店老板娘的衣裳……”少爷竟未说该如何称呼这人，不过想来应该非常重视，否则这么多年，少爷也就带了这么一个回来。

    苏芮完全不知道对方脑袋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挥了挥手让这小丫头出去，自己却先拿起了老板娘那堆衣裳，冷不防听见苏白好奇的声音：“咦？你分明和我一样，怎么还要穿肚兜？”

    苏芮：……

    回身把千神绝丢进了洗澡水里，然后穿上那套月白色的男装。

    又以掌为刃，略施灵力削去一半长发，见盛放男装的木盘上还有一根玉簪，取来将头发挽成一个男女通用的道士髻，顿觉浑身上下清爽无比。

    到底是多少年没洗过澡呢？

    这次出现，等候在正堂的姚美丽和殷少清不约而同地起身。

    没想到她比自己更适合穿这套衣裳，殷少清心里想道。

    姚美丽眼里则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有些失落，怎么自己就没有苏小兄弟那么俊逸潇洒呢。

    连正在狂吞鸡腿的苏存也抬头模模糊糊叫了生“姐”，苏二已消灭完面前的栗子糕堆，飞过来吱吱乱叫，被苏芮抓个正着，连同苏存一同交到方才那小丫鬟手上：“劳烦给他们也洗一洗，注意水不要太烫，别把它给烫熟了。”

    说的是苏二，这两只想抗议，苏芮一个眼神扫过去，立即蔫了被那小丫头给捧走了。

    苏芮这才与殷、姚二人分叙入问心塔之后情形，得知陆北辰和东方明玉一疯一傻，苏芮颇为疑惑，怎么也没想到那一记千神锥有那么大的威力，若是今日的自己倒是有可能。

    不过这二十多年，两人都是这种情况，若说是作假，又为什么呢？毕竟苏芮连个人物也算不上，根本不可能是为了苏芮。

    那看来有可能是真的，这样自己还能回学院吗？

    “从出塔时起，那两人就已疯傻，并没有透露出半点塔内情况，不过若是能找到谁与你同时作证，就算这两人欲对你不利，也没法兴风作浪了。”殷少清道。

    苏芮明白他的意思，可沙小欧现在失忆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先不着急，还是先打探情况后我再做决定，对了，美丽哥，你刚才说空蒙境要开放了？”

    “正是，我这次仍是要进去一趟。”并非只是为了完成学院任务，也是寻找机缘进阶。

    “实不相瞒，我这次也想去。”殷少清也道。

    苏芮扬眉表示好奇，殷少清摸了摸腿：“如今我已能勉强撑住一些时日，其实我这病根不在腿上，而在神识，曾经有人在空蒙境里采到玄皇芝，这种灵药对神识修复有奇效，我想去碰碰运气。”

    苏芮“唔”了一声，姚美丽倒是高兴道：“我的队伍人还不满，欢迎你加入。”

    殷少清颔首，苏芮却是没说话，东方明玉和陆北辰一日没有了结，她就不能笃定自己能参加空蒙境的试炼。

    姚美丽虽忙于准备试炼，却仍是答应帮苏芮打探消息。

    至于殷少清，苏芮请他不要帮忙，想那东方雨的性子，一定会一直注意着殷少清的一举一动。

    这边三人商谈完毕，那边苏存苏二被那小丫鬟用木盘给端出来了。

    原来只是一个转身，这两只哪个也不肯听小丫鬟的话，更不用她动手，两只在一个浴桶里又打又闹。

    苏存见了苏芮，张口便道：“我吃饱了，现在就去找那两只老狗报仇！”

    殷少清看苏芮一眼，总算知道苏芮为何支开苏存了。

    苏芮道：“不着急，我们先这儿住一段时间，等有了消息再说。”

    苏存对苏芮的话是没有异议，眼珠子一转道：“我吃饱了！你们走吧！”就爬到桌上不动了。

    先前那些年，殷少清尽心尽力地照顾苏存，苏存对他爱理不理，他只当他灵智有限，如今见他对自己这般态度，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觉难过。

    他那眼神被苏芮不动声色看在眼里，手指在苏存尾巴上一弹道：“好好说话。”

    苏存：“呃……本族高贵优雅超凡绝伦霸气侧漏的大爷我已经吃饱了，下次鸡腿上多撒点芝麻味道会更好。”

    苏芮：……

    殷少清：……

    姚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