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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万米高空降临 第2节
    复诵:标准地空通话中,飞行员要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空管的指令,然后带上自己的呼号。这就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其中一个人口误或者听错导致的悲剧。
    第3章 值班电话
    陈嘉予捏着无线电。北京傍晚无风,能见度也不差,但他的心情就是好不起来。他拨进来塔台的频率两分钟,就听到一通的指令,甚至插不进去话,看起来今天飞机多,又有的等了。
    北京塔台的这位空管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好好的播音腔非得加上点京片子。他诧异了一下——之前北京塔台这个点一直是他民航大的同学卢燕值班。陈嘉予跑这条线也跑了一个多月了,有几天总是差不多这个时间回到北京,总能赶上卢燕值班。卢燕跟他太熟了,如果他问的话,卢燕也会给他走个后门让他先起飞或者先落地。可是今天好像换人了。
    果然,方皓很快否了他的请求:“国航1332,地面有状况,17左跑道不行,降低高度3500保持。”
    陈嘉予立刻回道:“那申请20右跑道,国航1332。”他着急降落,所以凭着他对机场的了解,选了一条新的跑道,并不知道20右是给荷航留的。
    方皓还是说:“国航1332,20右也有活动。”
    “请给个新的跑道。国航1332。”陈嘉予立刻跟上。
    而方皓晾着他没回,他还是担心往6000米高空爬升的荷航,所以是先呼了他们:“klm 1327, how is your situation?”(klm 1237,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荷航的机长有几秒没回,方皓心提到了嗓子眼,又低下头确认飞机的航向、高度、位置都正常,如他上次指示的那样,且看到机组挂出了紧急代码,他才稍稍放下心来。飞机的起飞和降落两段太容易出事了,80%的空难都是发生在这两个时间,所以出了丝毫状况他都不敢怠慢。
    过了五秒钟,荷航那边机组才确认:“we need radar vectors to fuel-dumping area. klm 1237.” (我们需要雷达引导找个地方倒油。klm 1237。)
    方皓立刻给出指示:“klm 1237, roger. we’re gonna take you southbound to dump fuel. climb 6000 and maintain, fly heading 220. fly heading 220, klm 1237.” (klm 1237,收到。我会引导你你向南飞倒油。先爬升6000米保持,航向先飞220。)
    说完一大长串以后,他仍然没有忘记陈嘉予这边,在频道里跟进:“国航1332,有冲突啊,你再等等吧。”
    陈嘉予则直接提出要求:“可否用04跑道,可以接受偏航。国航1332。”他是机长,机长不能谦让,第一要事就是为自己全机的乘客考虑,所以陈嘉予在波道向来有一说一,从不客气。
    方皓又否认:“04那边也排了两架呢,你前边……”他抬头看了一眼显示屏,“你前边就南方和锦绣了,你还是原地等待吧,国航1332。”
    陈嘉予他们在下高度的时候就赶上限流,被区调带着在9800和10100高度层上上下下,此刻有点气,就抗议了一句:“我油就45分钟了,白云离场的时候指路航向绕了远,到大兴以后又在上面绕圈-,今天什么情况这是?”
    方皓当然也不跟他客气,很公事公办的语气:“国航1332,宣布油量告急吗?”
    驾驶舱里,徐桁川难为情地看了陈嘉予一眼。
    陈嘉予想直接就是一个宣布,但是他想到这一程的主飞是徐桁川,他那意思明显是不想搞事,所以他忍了:“暂时没有。但是你……”
    他还想说什么,竟然被关心klm的塔台打断了。方皓跟进了一下klm那边的情况,随后又给了南方航空降落许可,并且看着klm 上升到5000后,让锦绣继续下降高度到3000。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才回到陈嘉予这边:“国航1332,干扰了刚刚,请重复。”
    无线电通信不像语音通话,不能两个人同时说,出现这种情况需要说“干扰”并重复。可是刚刚明明没有干扰,是进近那边生生把自己打断了好吧?还没等陈嘉予这边说什么,锦绣的机长发话了:“锦绣3185,那个……国航1332,油量少你就先下吧,我们可以等待。高度4000保持。锦绣3185。”
    陈嘉予终于有点笑模样,他不太在乎出名与否,但有时候名气确实好使,能达成了他早点落地的目的,这还是让他很爽的。不管是对方机长在甚高频就凭声音和航班起始到达的路线认出自己并且如此承让,还是对方今天到的早了不着急落地,他不在乎。
    没想到,方皓反手又是一个否定:“锦绣3185先下高度层,你排位都在前面。跑道10。下高度3000,立刻下。”锦绣机长只好接受。
    方皓恢复他那懒洋洋的语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是的:“国航1332,注意前方747尾流,你间隔比较短。”
    “我操。”陈嘉予无声地骂了一句,等锦绣落下去了,然后才打开无线电:“锦绣排位在我们前面,但我们比他们低高度。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方皓也不让步:“国航1332,跟你解释了地面有紧急情况,区调那边也跟你说了小范围延误。我们值班电话12349,还有问题的话随时欢迎投诉。”
    陈嘉予看对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只能黑着脸听指挥在高空原地继续等待。他心想,进近的这个空管是谁?是不是卢燕带的哪个新人,怎么口气这么大?陈嘉予决定,下飞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卢燕问清楚。
    第4章 飞行单
    荷兰皇家航空1237号航班从北京飞往阿姆斯特丹。机上有二十几位中国面孔,大部分则是欧洲旅客和因公事来北京出差的人。所有人看到机长的时候,都有片刻的诧异。
    机长郎峰是百分百的华人面孔,他是荷兰皇家航空唯一的亚裔机长,而今天是他作为机长的首飞。赶上轮胎问题,他也并没有惊慌,升机长前刚刚巩固的考试和训练内容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他让副飞打开a330的快速参考手册检查步骤,按顺序检查了引擎推力和液压仪器都正常,起落架也未见故障,他知道这算是走运的。看来,只是左侧一个轮胎损坏而已。塔台的通知当然是如及时雨,否则,他很可能带着一个破损的轮胎飞过整个欧亚大陆,落地之前才能发现问题,那时候备降的选择就不多了。
    方皓恨不得手把手带着荷航在大兴机场上空兜了两个大圈。晚间交通多,一个半小时内飞机不断地起起落落,所以他不停地在提醒别的飞机荷航在倒油,并且给他腾出高度层。但是,他不能只负责荷航一家,即使有紧急情况,机场别的航班照样需要降落。这大半个小时的功夫,他已经指挥了二十多架飞机进场离场。得知荷航的燃料倒完了,他更是一分钟都不敢耽误地安排他们在刚刚腾出来的跑道降落,同时指挥两架消防车过去。少一个轮胎落不是特大事故,但是其他轮胎可能会因此承重更多,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
    此时,地面也打电话来通知他:“方哥,17左跑道检查过了,没有遗散。”方皓打了个电话往上面通知,得到批准后重新开了17左跑道。爆轮胎之后掉零件、掉铁片的,他这几年在塔台也都遇上过。别看小小一个铁条,法航当年的协和客机就是因为高速起飞的时候压上了前面dc-10引擎盖掉下来的铁条,导致轮胎爆裂、引擎起火,当场坠毁,全员丧生。在航空航天业久了的人都知道,看似越小的事情,越需要重视。
    荷航稳稳降落后,地勤人员立刻检查了轮胎使用状况,得到肯定回答后,机组开始下客。这时候,无线电波里传来klm飞行的声音。出乎意料地,竟然是非常标准的中文:“klm 1237,今天谢谢你们指挥了,报个名字吧,有机会我请你吃饭。”连呼号,他说的都是“幺两三拐”,一看就是懂行的。
    方皓稍微惊讶了一下。他是有听说过郎峰这号人,所以排除中文超溜的老外的可能性,就也只有他了,在航空圈子里也算小半个名人。毕竟长得帅加上亚洲面孔飞荷兰皇家航空,确实挺扎眼的。
    方皓等了半天说:“那个……客气了,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他一直不善接受表扬,也很不经常有人在波道里这么真诚地谢谢他,所以想了半天才回复。
    “那好吧,频率里不好说,改天我来找你。”klm飞行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很多。
    因为这档子事情,他又拖了一个多小时才交班——今天他来代另外一个资深管制员卢燕的班,这一段时间他连值了几个小夜班的,偶尔突然换了个白班还挺不习惯。他收拾了一下桌面,打算跟王展博交代两句问问他学到了什么,就准备回家了。
    这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就想起国航1332和他在波道里的一番争执,于是就问王展博:“展博,你调一下刚刚国航1332的飞行单。”
    王展博也有印象:“广州到北京的?”说着在电脑上翻了一下,就调出来了——原来这些数据文件都是纸质的,现在统一执行电子化管理了。
    他凑到电脑前一看,一下就明白为什么他觉得对方的声音耳熟了。
    飞行单上面赫然写着,ca 1332,广州——北京,徐桁川;陈嘉予。
    王展博当然也知道陈嘉予的大名,顿时卧槽了一声:“大名人儿啊。师父,你是不是得罪人家了。他不会最后把我们给投诉了吧?”
    方皓冷笑了一声:“他不会的。谁得罪谁还不一定呢。”然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行了,别看了,下班吧。”
    他和陈嘉予是不熟,但是他知道卢燕跟陈嘉予关系很铁,是发小也是同学。民航圈子里,隔着一层关系的基本上也都可以算朋友。更何况,他们都是民航大毕业的,卢燕和陈嘉予一届,比他高几级。在学校的时候,包括后来在首都机场、在大兴机场,他都算是打过照面。加上网上铺天盖地的那些新闻报道访谈节目,谁不知道陈嘉予是国航乃至整个民航的大红人,他听他的声音都要听腻了。
    大概半小时后,徐桁川架着这架737才滑入停机位。
    送走所有乘客之后,他看陈嘉予心情不好,就说自己留下来整理一下文件数据就可以了,但陈嘉予摆摆手说没事。他站起来的时候经过了杨飞飞,又问她:“刚才是怎么了?”
    他声音低沉,听起来很温柔。
    杨飞飞简直是受宠若惊,没想到陈嘉予还记得起飞时候的事,赶紧说:“啊,就是乘客要了热水,然后又嫌太烫,让我加冰,加上延误,来来回回的他不耐烦了,坐在那就开始发脾气。没事的,萱姐帮我处理好了,谢谢嘉哥关心。”她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她应该叫陈机长的。
    “不是……谢谢陈机长。”小姑娘有点局促。
    陈嘉予笑了笑,没在意:“哦,没事就好。”
    这么一折腾,杨飞飞竟然忘记要合照了,但是,虽然没有要到照片,却让男神主动来安慰自己了一番,这不是比合照还要满足。
    下飞机的时候,晚霞满天。陈嘉予抬头看了看,大兴机场孤零零的塔台,就在不远处。
    “我们值班电话12349,随时欢迎投诉……”脑子里又想起了进近频率里的这个声音。他真就考量了一下打电话投诉对方这个选择,然后自顾自摇摇头——虽然有点不近人情,但是对方做的没有错,自然也轮不上什么投诉,他也懒得废那功夫整理语音记录和提交一堆报告表格。但是,想必对方也是拿捏住他这一点,知道他不会真的投诉,才敢那么横,直接一个“不满意就来投诉”堵住他的嘴,陈嘉予想着就来气,多年训练出的起飞降落都很平稳的心率都要飚上去了。
    他拿出手机刚想给卢燕发微信,就看到已经有人在微信群里说这事了。这个群是常驻北京的各航机长和副机长的群,最开始大部分是国航的,后来你拉我我拉他,就拉进好多别的公司的飞行。
    东方的一位机长先发话了:刚刚是不是出什么事故了,进近带着我兜了也就得有八圈了。
    里面有看到的人解释说是荷航爆胎了。
    知道情况的八卦了一句:是不是荷航那个华人飞行?长的挺帅的那位?据说今天是他作为机长的首飞呢。大家纷纷附和点儿真背,虽然爆胎不算是一等一的紧急情况,群里不乏陈嘉予这样履历资深的机长,飞了十多年各种机械故障也都经历过,但是这个情况确实也够让一个年轻飞行手心出汗的了。
    情况算是搞清楚了,但是陈嘉予心里还是气不顺。平时抢位置的时候他们也会跟塔台互相拉扯一番,大家都想先飞先落,急了的时候情绪都不好。但是这么公开呛的确实不常见,而且陈嘉予也不是一般的年轻飞行,当然不会直愣着脖子给塔台欺负。
    然后就有听到他们波道里面争执的人提了一句:【嘉哥,你去投诉,塔台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什么情况啊这是。】
    国航另一位机长附和说:【是不是赶上实习管制了。】
    另一位头像名字他都不认识的机长这时候出来圈他:【@jiayuchen 嘉哥,本来今天想让你先落地的,对不住啦兄弟。】
    陈嘉予点进去他主页看了看,知道了他就是锦绣的那位机长,心里了然——果然,对方是在甚高频认出他来了。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其实已经习惯了,就回复说:【心领了】,然后发了个拱拱手的表情。
    南航的机长呵呵了:【实习哪敢这么说,你这是赶上小方总了吧?】
    陈嘉予在这个群本来不怎么说话的,这会儿愣是没忍住,追问了一句:【谁?】
    南航机长:【方浩啊,他确实难搞,这号人物送礼都搞不定。】
    陈嘉予看着这个名字,觉得好像在哪听过似的,但是具体记不得了。
    这下好办了,陈嘉予退出群聊框,点开卢燕的头像,问她:【今天是你徒弟代你班呀?】
    卢燕被问懵了,发了个一脸黑线的表情:【我啥时候又收徒弟了?】
    陈嘉予:【方浩不是你徒弟?】
    卢燕可是个人精,脑子转的很快,里外里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方皓在指挥他航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让陈嘉予他们等着了。管制经常就是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众口难调,等级再高的管制员的工作也永远有人不满意,他们不出事的时候是无名英雄,出了事经常是第一个背锅。这一点,她跟陈嘉予这么多年关系再好,对方作为一个机长,也是未能理解。她给陈嘉予发了个:【不是,他是我同事啊。我们平起平坐的。】
    陈嘉予心说,看来果然不是实习管制,实习管制不可能有这种底气,这么说也算对上号了。
    卢燕又补了一句:【也是我们的师弟,你应该见过的啊。】
    陈嘉予心想,怪不得听着名字耳熟。
    卢燕还没说完,很较真地补了一条:【是方皓。】不是浩瀚的浩,而是皓月当空的皓。
    卢燕转手就点开了方皓的微信,问他:【今天代班没出什么事儿吧。】
    方皓刚走到自己车旁边,简直是感叹消息传播之快,然后打了个小算盘,看来陈嘉予没去投诉塔台,而是找熟人来告自己的状了?但是他也不想多解释,只是回复说:【有个爆胎的,但是地面安全解决了。都挺好的,燕姐放心。】
    他知道卢燕是最熟悉自己工作能力和状态的人之一,她不会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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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出现紧急状况时的快速操作参考手册(quick reference handbook, 又称qrh)对于比较常见的如引擎单发失效这样的情况,都有给飞行员列出一步一步要做什么的清单,比如:引擎回归慢车位,打开apu ……很大程度上减轻了飞行员的压力,确保紧急情况下降落的成功率。
    第5章 约会
    把车停在车库以后,方皓就上了楼。也许是突然夜班变白班的缘故,他真是有点不习惯,甚至肚子都不太饿。他家住在机场旁边的一个居民小区。空管员的工资普遍不算高,但是是事业编制,各种五险一金包括住房等等待遇还算不错。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就打算出门夜跑,清空一下脑子。
    他从高中、大学就是田径队的,到现在已经坚持了十几年,算是个爱好。雷打不动每天十公里,如果想跑比赛刷新个人成绩的话还会制定更加严格的训练计划。但是因为调到大兴之后这一年排班变密集了,夜班之后其实也很难休息好,所以他白天不怎么再跑十五公里以上的了。
    换跑鞋之后,他手机叮的一声弹出来一个消息。
    方皓斜着眼看了一下,名字写着顾淳,问他:【方皓,这周末上班吗?要不要来我家喝一杯。】
    居然把他的名字的单字皓给写对了,不愧是学霸,方皓给他默默点了个赞。
    他和顾淳是一周之前在一个lgbtq酒吧遇到的,对方好像是个证券业的分析师,总之响当当的白领,一表人才。他不算多喜欢,但是对方温文有礼,看着很是顺眼。他想起他也有点醉,跟着对方回了他在金融街的大公寓,然后又喝了一点,两个人共度一夜。这一夜的印象也跟他对顾淳这个人的第一印象似的,不好不坏,但是因为对方有礼貌,而且让他在上面,很是顺遂,所以体验不差,再来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他又想到,做完爱,他出了一身汗,躺在顾淳的席梦思大床上抽事后烟。
    顾淳问他:你是学生吗?然后好像吓到似的,突然坐起来:大学生?
    方皓告诉他,我今年二十九了。他的长相显年轻,加上比板寸长不了多少的发型,所以很多人根本不信他二十九。
    顾淳:所以,你家住哪啊?
    方皓说,在大兴那边。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根据这个问题给他画了三六九等,他也不太在乎那么多,毕竟只是看对眼了约一下,又不是发展职业关系网来了。
    顾淳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