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小葫芦,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掌心,然后均匀撒在了地面上。
谢镜渊嗅到一股酸味,像酒又像醋,皱了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楚熹年道:“找血痕。”
早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开始,法医就开始利用鲁米诺试剂检验血痕。这种试剂一旦与血液中的血红素发生反应,便会产生荧光。
但大燕朝显然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楚熹年只能用醋和糟酒混合,均匀撒在草地上。这种液体遇上血痕,同样会产生反应。
谢镜渊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还是挑着灯笼,在一旁照明。当楚熹年把葫芦里的液体洒上去时,只见草地上忽然出现了些许白痕,虽然颜色极淡,但在灯笼的照耀下勉强能看清。
谢镜渊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皱眉狐疑道:“这就是你说的血痕?”
楚熹年点头:“科学的力量。”
谢镜渊嘁了一声,冷笑道:“这个叫科学的人很厉害吗?”
他以为科学是个人。
楚熹年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慢吞吞道:“嗯……大概比你厉害一点。”
谢镜渊脸黑了半边,无声咬牙,衬着他脸上银质的面具,在黑暗中愈发阴森如鬼魅。
楚熹年没发现,专心致志勘验着地上的血迹,最后发现在一片杂乱的血痕中,东南方向似乎有条爬行的痕迹。
他倒出葫芦里的液体,继续洒,一条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血痕直直通向了密林深处。
楚熹年对谢镜渊道:“九娘垂死的时候,曾经爬行过一段距离,我们过去看看。”
谢镜渊脸色臭臭的,不肯动。但见楚熹年已经朝着里面走去,只得不情不愿的跟上。
血痕很长,到后面就越来越淡,几乎看不见了。楚熹年只能扔掉手中的空葫芦,俯身在周围寻找线索。这边野草茂盛,直长到了他膝盖高,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脚下有一口枯井,等踩空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掉下去大半了——
“谢镜渊!”
楚熹年心脏一紧,情急之下喊出了这个名字。谢镜渊闻声回头,立刻快如闪电出手攥住他的胳膊,然而整个人还是因为惯性被一起带了进去。
谢镜渊以掌成爪,死死攥住井沿,试图撑住他们两个。然而砖石腐朽,直接被他攥成齑粉,三人直直落入了深井中。
“噗通——!”
水花四溅。
真好,井里有水。
这是楚熹年掉进井里后的第一个想法。
谢镜渊如果没有扔掉他的探路棍就好了,这样他们大概率不会掉进来。
这是楚熹年心里的第三个想法。
他们两个一起落入井中,连呛了几口水,这才浮上来。谢镜渊死死攥住楚熹年的胳膊,第一时间去查看他的情况,皱眉道:“楚熹年!”
“我没事。”
楚熹年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水,可能他人生前三十几年平静惯了,哪怕身处陷境,慌乱一瞬也就镇定下来了。
谢镜渊说:“我们掉进井里了。”
楚熹年:“嗯,我知道。”
“……”
谢镜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那只手仍紧紧攥着他,片刻后才冷笑道:“让你非要跑到京郊来,如何,掉到井里了吧?”
楚熹年觉得这井水实在阴寒,让人遍体生凉:“将军武功高强,可能爬上去?”
他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可能。这就和鸟儿落进井里出不去一样。它们需要一段距离的横向助跑才能飞起。带翅膀的动物尚且这样,更何况谢镜渊。
这个时代虽然有轻功,但应该不可能逆天到那种地步。
“不能,”谢镜渊果然摇头,“井壁太高,少说有十来丈,我纵身一跃,最多五丈。”
楚熹年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他们没摔死真是奇迹。当然,不排除是刚才落下来时谢镜渊抓住井壁缓冲力道的可能。
谢镜渊勾唇,嘲讽道:“你怎么不让那个叫科学的人来救你,他不是比本将军厉害么?”
楚熹年嗯了一声:“他现在不在。”
科学这种东西挺玄的,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大概是井内太过寂静,让人不自觉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楚熹年静默一瞬,开口道:“将军其实不必与我一起落进来……”
谢镜渊只要松手,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谢镜渊闻言看向他,大半身躯落在阴影中,让人瞧不真切:“是么?”
他说:“方才是我没反应过来,下次你再落进来,我不会攥着你了。”
谢镜渊说完,慢慢松开楚熹年,转身背对着他,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熹年睨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不像一个反派,而原著中被新帝囚禁至死的结局似乎也太过严苛。
他犹豫着伸出手,轻轻落在谢镜渊肩上,低声道:“估摸着太子等会儿便会来了,希望他能找过来吧。”
谢镜渊想起太子的莽撞性子,冷笑道:“他不掉进来便好了。”
他的这张嘴仿佛开过光,话音刚落没多久,只听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喊什么,只是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谢镜渊下意识看向上方,恐是太子,正准备提醒他注意脚下。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一阵砖石碎落的动静,一团黑影直直掉了下来——
“噗通——!”
水花四溅。
太子果然不负谢镜渊所托,成功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上掉下个殷妹妹#
第51章 井中密信
太子显然吓了一大跳, 掉进来后拼命挣扎,激得水花四溅。声音在幽深的井中回响,显得鬼魅阴森。
楚熹年躲在旁边, 被他溅了一脸水, 淡定用手擦了擦。谢镜渊冷眼旁观,嫌弃转过身,根本不想理他。
太子扑腾半天,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下意识环顾四周, 结果发现自己正身处漆黑的井底, 而楚熹年和谢镜渊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太子显然懵了一瞬:“你们怎么在这儿?”
谢镜渊眉头拧得死紧:“掉下来了。”
蠢货。
太子一见还有人陪着自己,顿时也不慌了。他游到谢镜渊身旁:“那我们怎么出去?”
楚熹年闻言心中陡然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殿下的随从呢?”
“孤……”太子顿了顿, 听起来有点心虚,“孤嫌他们跟着碍事,让他们在路边等着了……”
这句话掐灭了他们最后一丝希望。谢镜渊无声咬牙:“你自己一个人进来做什么, 喂狼么!不带随从便罢了, 自己也掉进了井里,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谢镜渊!”太子恼羞成怒, 气得砸了一下水面, 井水溅起浇了三人一脸:“就你们聪明,你们聪明怎么也掉进来了?!”
楚熹年怕他们两个打起来,伸手将谢镜渊拉到自己身旁,不着痕迹隔开了二人, 却被对方身上的温度冻得缩了一下手。
他睨着谢镜渊苍白泛青的唇, 无意识皱了皱眉。
谢镜渊闭目不语,不是怕了太子,而是没心情吵。让对方一个人撒会儿疯也就好了。
太子倒是不慌不忙:“怕什么,等会儿他们瞧不见孤, 自然就寻过来了,你还怕出不去?”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就怕谢镜渊撑不住。
楚熹年掬起一捧寒凉的井水,不知在想些什么,干脆在井壁四周摸索起来。九娘临死前曾经拖着将死之躯爬行过一段距离,不偏不倚刚好到井口附近。她若为了求救,该向路边爬去才是,又为何往密林深处爬。
井里是否藏着什么东西?
谢镜渊双手抱臂,靠着井壁,见楚熹年四处摸索,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在找什么?”
楚熹年摇头:“我只是想看看里面是否有线索,但井不能确定。”
太子完全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抬头盯着井口,只希望那些该死的奴才赶紧找过来。然而不经意碰到井壁,后腰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还以为是水蛇,反手就是一抓,指尖却碰到一张硬硬的纸。
“咦?”
太子从水里捞起,对着井口透入的月光一看,却见是一张泡湿的信封,皱眉道:“怎么有封信?”
他此言一出,楚熹年和谢镜渊都看了过来。纷纷游到他身旁,却见是一张没有落款的空白信封,里面鼓鼓囊囊,应该藏着东西。
楚熹年道:“殿下,可否借我一观?”
太子还没来得及答话,谢镜渊就已经从他手里抽出信封,扔到了楚熹年怀里:“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想看便看。”
太子看向谢镜渊,觉得他性子有些反常,不乐意了:“谢镜渊,你懂不懂什么叫为臣之礼?”
谢镜渊阖目:“等有一日太子殿下当了皇帝再与我说这些话吧。”
皇帝一日不死,余者终究为臣。太子又如何,纵沾了血缘之亲,依旧也是臣。
太子嘁了一声,碍于楚熹年在旁边,没有接茬。这话传出去有问鼎之嫌,燕帝又素来多疑,难保不会引起什么风波。
楚熹年检查了一下信纸封口,然后打开,却见里面有一封信,另藏着一块玉。信纸乃油纸所制,虽在井中泡了许久,但好在里面的信纸还算完整。
太子催促道:“快打开看看写了什么。”
楚熹年将那张半湿不干的纸小心展开,通过月光勉强辨认上面洇湿的墨痕,却发现是一封述罪书。字体娟秀,应当出于女子之手,将幕后之事尽数娓娓道来:
吾名九娘,自幼失亲,亦不知所姓。本南郡人士,因刀兵之祸辗转流于京中。启盛六年,为右卫将军秦道炎收为义女,受其驱使,习得武艺,后隐于烟花之地,助其探得京中密辛。
秦道炎者,刚愎自用,心胸狭隘。自先帝在位时,投身军伍。多年来数从征伐,渐蒙恩遇,新帝即位后,以功进右卫将军,赐邑千户。启盛十九年,迁兵部尚书,参朝议政,颇有赞誉。
启盛二十一年,九娘忽收秦道炎密信,命我诱楚氏二子出京,将其弑于郊外,嫁祸谢镜渊之身。然突遭变故,其护卫赶来,遂失手。
启盛六年至今,秦道炎私收数百假子,暗藏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吾日益心忧,念昔日泰安门之乱,恐被灭口,成无用之棋、俎下之鱼。遂留此信,藏于枯井,以做严证。
信纸材质柔韧,像是特意做了防水处理,上面还沾着斑斑血迹。九娘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井边,大概就是为了引人发现里面的东西。
楚熹年睨着信纸,若有所思,终于确认了心中想法,喃喃自语:“果然是秦道炎……”
看来他猜的没错。昔年谢氏满门被斩,皆因牵扯泰安门谋反之事,而秦道炎便是当时率兵捉拿谢家的人之一。
但九娘言词隐晦,似乎在暗示这件事背后井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