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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第一百七十五回

    听了临川王殿下这一番痛心疾首的教诲,临川王妃眨了眨眼睛,“既然如此,那剩下的这些肉汤面饼,殿下就别吃了,分给那些没东西吃的灾民如何?”

    秦斐抱着双臂,无所谓道:“王妃要做善事,本王又怎么会拦着呢?”

    采薇叹了一口气,将那碗新弄好的猪肉泡馍还是放到他面前,“我们车中的这点东西,就是全分出去,又能救济多少灾民,只怕反会引起一阵哄抢,让好些人不但填不饱肚子,还得受些皮肉之伤,况且还会耽搁了殿下的行程。”

    “王妃可真是冷血啊,这算是见死不救吗?”

    “我不过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知道现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罢了。便是要救这些灾民,也不是把我们的干粮拿出去分给他们这种简单救法,先前我父亲遇见这类灾民时,无论见到多可怜的人,也不会偷偷地拿出东西来给他吃,而是会想法子广设粥棚。因为他知道在一堆灾民里,单给谁吃的东西,那人都会吃不到嘴里。在饿极了的人眼里,哪还有平日的廉耻之心,只要见到吃的就会扑上去哄抢,除非广设粥棚,让每个人都能吃到东西。”

    秦斐道:“这种法子也只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先父如何不知这不过是个治标的法子,但若要治本,则必须涤旧革新,将历年积弊一扫而空,只要少了人祸,便是有些许天灾又有何惧。而这件事,身为一个普通的臣子是无法做到的,只是不知,殿下现在做的那件‘大事’,是不是就是这治本之法?”

    秦斐打了个呵欠,“王妃想多了,本王可没你那么忧国忧民,更没什么革旧换新的远大志向,就是想多赚些养老钱而已。”

    “话说,王妃这些天总算知道尽自己身为□□的本份,照顾本王的饮食起居,该不会是以为本王在做这件大事,这才对我青眼有加吧?”

    他貌似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紧盯着采薇,却没从她脸上看到半点失望的神情。

    “我看是殿下想多了吧,如您所言,在外人看来我总是您的妻子,若是您万一身体不豫,回头圣上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我不过是见殿下这几天的脸色实在有些不好,这才照管起殿下的饮食,我只盼咱们能平安顺利地到达泉州。”

    也不知为何,这几天采薇心里总有些隐隐地不安,也不知是担心还是预感,她总觉得泉州之行怕是不会那么顺利。

    许是她日有所思,到了晚上竟做起噩梦来,梦见自己孤零零地坐在一叶小舟里,在巨浪涛天的大海里颠簸起伏,一个高高地浪头打过来,如墨般的海水将她彻底吞没。

    她是掉到海里了吗?可是为何包裹在她身周的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炽热的岩浆,热浪席卷她全身,热得她喘不过气来,好容易才从梦里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她之所以喘不上气,是因为她被一个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些发烫的鼻息喷到她脸上,难怪热得她要命。

    采薇并没有急着把秦斐推开,之前几天他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怎么今儿晚上忽然又不安分起来。

    她伸出手摸了摸她额头,烫得就跟刚煮熟的鸡蛋似的,她急忙缩回手,就要起身去喊人,却被秦斐一把抓住她的手,将脑袋往上蹭,口里喃喃道:“好凉,好舒服,别走,不许走……”

    采薇费了好大劲儿才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爬起来穿好衣裳,先去喊了隔壁房里的仇五,见她房里还有些干净的冷水,便倒在盆子里,拿帕子沾湿了敷在秦斐的额头上。

    她此时已把油灯点了起来,就见灯光下,秦斐脸红得跟熟透了的虾子似的,看着极是吓人。

    仇五奔过来一看,皱眉道:“公子的病还是犯了!”

    难道秦斐也有什么宿疾不成?只是眼下顾不上问这些,采薇忙问他,“那你可带得有药?”

    “药在公子身上,他怀里有一个墨玉瓶子,里头装着碧色的药丸,只要倒出一粒,用热水送服就好。”

    采薇见他说完这话,一动不动地立在一旁,只是拿眼看着自己,便知既有自己这个王妃在,那伸手进秦斐怀里取药这种事儿自然是要自己动手了。

    等她把药取出来,仇五也早倒了一杯热水过来,两人服侍秦斐把药服了下去,让他重新躺好。采薇才问道:“公子这是什么病,可是时常会犯?”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寻常的风寒高热,也不常犯,每年二、三月间会发作一次。”

    “是因为公子数年之前生得那一场大病落下的病根吗?”

    “夫人聪慧,其实公子这病曾请名医调治过,若是每年悉心保养,不要过度劳累,那么纵使发病也不会如此厉害,不过寻常的风寒发热,头重声塞几天罢了,不会这样高热不退。”

    “这碧色药丸是不是也是那位名医给配制的,既有了这药,大概要几天公子才能退烧?”

    “只怕还是需要七日左右才能全好。”

    “七天?若是在这里歇上七天的话,再赶到泉州……”

    “不,我们明日照常赶路。”仇五躬身说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采薇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过来,“这是他早就给你下过的命令,即便他在路上高烧昏迷,也不许停下来,仍是继续赶路?”

    “是,公子说到了泉州还有好些事儿要做呢!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属下。”

    采薇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难为你,他的身子如何他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既然他早已事先做了安排,我又何必越俎代庖呢!既然明日还要赶路,你先回房歇着吧,这里我来守着好了。”

    仇王看了这位王妃一眼,没再说什么,躬身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采薇将秦斐额上已被捂得发热的帕子取下,重换上一块浸湿了的冷帕子。

    她从没信过这人白天说的鬼话,什么胸无大志,赚钱养老,明知自己路上会犯病,即使高热不退也要加紧赶到泉州去,只是为了赚养老钱的话,可就太说不通了。只盼这一路上可别再出什么别的意外才好。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天午后,因地图上标的一处山路坏了,他们绕道从一另处走,却走错了路,眼见天色将晚,却还没走到一处城镇上,正在心里着急,忽然又被一伙手拿棍棒的流寇围了起来,嚷嚷着要杀富济贫,砍了他们的马吃肉喝汤。

    仇五见势头不对,急忙进到车里将外头的情势告知采薇知道。

    “那一伙人约有七、八百人左右,这里又地势狭窄,马车冲不出去,若是公子身子安好的话,我们弃车骑马倒还能勉强试着冲出去,可是现在,属下虽有武功,但却绝计不能同时护着您和公子同时冲出去。”言下之意是要采薇做一个决断。

    “难道公子关于此等意外没有吩咐你该如何行事吗?”采薇反问他道。

    “公子确有吩咐,让属下无论遇到何等意外,务必要护卫夫人周全!是以,属下特来请夫人示下。”

    采薇不意秦斐竟是将她放在首位,皱眉道:“难道公子出行,就当真只带了你一个护卫不成,再没有其他人了吗?”

    “原本还有六名暗卫的,只是近些时日,公子一连接到好几件急报,便先差他们去做别的事,明日会有两人赶回来。夫人,情势紧迫,属下便是违抗公子之命也得先将他救走,只得请您暂时委屈一下,待属下安顿好了公子,定会再回来救您的。”

    采薇脸上不见半点惊慌,“你将我留在这里,我倒不怕,我只要不被他们认出是女子,便自有法子自保,倒是你,可有十足的把握护着公子毫发无伤地冲出去,冲出去之后,今晚又要如何安顿公子?”

    “这,车到山前必有路,属下总得先把公子救出去再说,还请夫人保重!”他说完便想去搬动秦斐,哪知此前一直昏迷不醒的临川王殿下忽然睁开眼睛按住他的手道:“仇五,违我命者斩,便是你今日救了我出去,本王一样砍了你的脑袋。”

    仇五见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殿下竟仍是要他先救王妃,真想一棍子敲晕他,心想反正自己本就打算抗命,便也不管秦斐反对,仍是打算将他强行带走。

    采薇急忙道:“且慢,待我问公子一句话。”

    不等仇五答应她就已经开口问道:“秦斐,我问你,若是我一定保你安然无虞,当下何去何从,你可愿信我一回,一切都由我作主?”

    ☆、第一百七十六回

    秦斐强睁开眼睛,看了采薇一眼,点了点头,“仇五,一切听夫人的,我信她!”

    仇五见秦斐如此坚持,只得答应道:“是。”又转头问采薇,“夫人,可要属下先冲出去找人来救吗?”

    “不用,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主动放你离开。我们先出去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要杀富济贫?”

    她一面说着,一面给秦斐戴好□□,她自己的□□白天即便在马车里也是一直都戴着的,就是怕万一被人看见她的真容。但她的脸可以用□□来换脸掩盖,穿着的曲领中衣也能盖住她的喉部,可是她这女子的嗓音又要如何掩饰?

    采薇正在琢磨怎生想个法子能让自己的嗓子变得粗哑一些,手臂忽然被秦斐一拉,就听他低声道:“怀里,瓷瓶中的药米分,给嗓子,变声……”他勉强说完这几个字就又晕了过去。

    采薇急忙从他怀里翻出一个白瓷瓶子来,将里头的褐色药米分倒了些许在掌心送入口中,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缓缓将药米分咽下,只觉咽喉处一阵灼痛,咳了两声,发觉她的嗓音已然变得沙哑,不由大喜过望。

    她又取了些药米分沾了些水涂了手上,免得被人看见她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起了疑心。耳听得外头的喊打声已越来越近,她便将车帘一掀,大步走了出去,站在车前,哑着嗓子大声道:“敢问各位英雄好汉,你们是占山为王的寨主头领还是逃荒至此的流民百姓?”

    那一伙人里有人嚷嚷道:“你管老子们是谁?”

    又有人道:“瞧他穿着绸缎衣裳,定是个为富不仁的,跟这种吸血蚂蝗有什么好废话的?”

    “就是,直接把他们的银子夺了,马拿来吃肉,人绑到树上丢在这里喂狼?”

    眼见这伙人越围越近,采薇将手中的一叠东西高高举起,大喊道:“你们听着,我手里拿着的是五百两银子的银票,能买一百多石大米,够你们吃上四五天的饱饭。你们若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一把火把它们烧个干净!”

    “小五,快把酒拿出来倒到这两匹马身上,他们既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不如一把火把这辆马车连人带马都一把火烧了,让他们什么也得不着?”

    如今这一带的米价已涨到了三两银子一石米,那伙流民一听他身上竟有五百两银子,买来的米足够他们吃上四五天的饱饭,顿时都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见他手里的火折子差一点就要挨着那银票,急忙都顿住脚步,口里嚷嚷着:“别别别,咱们有话好商量!”

    “快把那火折子拿开,只要把银票给俺们,放你们一条生路便是!”

    “就是,就是,老子要你们的命干吗,俺们要的是银票!”

    采薇才不理会这些乱嚷,提声高叫道:“你们说的话哪个敢信,叫你们领头的出来,让个说话管用的人来和我们谈。”她就不信这一伙七、八百人聚在一起,还能没个领头之人。

    就见两个汉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一个身长七尺,生得浓眉大眼、粗手粗脚,跟在他身后的那人和他相貌有些相似,瞧着比他年纪略轻些,一双眼睛生得跟铜铃似的,满脸的胡子。

    “敢问两位头领如何称呼?”采薇问道。

    那浓眉大眼的汉子抱拳道:“俺们也不是什么头领,只是大家伙推举出来,有个什么事儿都会先问俺们兄弟一声罢了。在下张大,这是俺弟弟张二,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他见眼前这人瘦瘦小小,生得奇丑无比,但一双眸子却异常明亮,而且言语不凡,话里便带上了几分恭敬。

    采薇仍是举着手里的银票和火折,颔首还了一礼,说道:“我姓周,因我脸上生满了麻子,人都叫我周麻子,我是山东济南府黄总兵家中的管家,这眼见过完了新年,护送我家公子前往南直隶锡州府东林书院,继续求学。不想这回书院的路上我家公子竟感染了风寒,早上还好,过了晌午竟是突然高热不起,我正忧心如焚,竟是祸不单行,又遇到诸位壮士。”

    “你们若是要银子只管拿去,只有一条,还请诸位壮士一定不能伤了我家公子的性命。我们老爷三代单传只有这一个独子,爱若性命,若是你们害了他的独子,我家老爷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倒不如我们破财免灾,你们拿钱吃饭,大家皆大欢喜,如何?”

    张大还没说话,他弟弟便抢先道:“大哥,你别听这麻子瞎说,咱们就是把他们宰了,只要拿上银子就跑路,如今这流民这么多,谁知道就是咱们干的,若是听了这麻子的,他把五百两银子被咱们给抢了,岂能甘心,若放了他们回去,肯定会画了咱们的头像到处缉拿咱们。”

    采薇冷笑道:“区区五百两银子,我们家总兵老爷又岂会看在眼里?只要能保住他独生爱子的性命,别说是五百两银子,就是五千两银子他也舍得出,也出得起!”

    “你少在这里骗人,那些官老爷哪个不是越有越贪,明明富得都流油了,却个个跟铁公鸡似的,不舍得花自己一个子儿,就知道狠命地盘剥俺们,各种摊派,压榨出俺们的血汗钱来好去给上司送礼,好升了他们当更大的官,再去盘剥压榨更多的人。被俺们抢了他的银子,他如何肯甘心!”

    “先前俺们兄弟俩就上过这样的大当!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这些有钱人的德性老子是看得够够的,放了你们下山,你们一定会去告官把我们都抓起来,还不如——”

    “二弟,不许胡来!”张大喝道。

    “大哥,先前咱们都被骗得有多惨,难道你都忘了吗?既然这些官老爷能对咱们说话不作数,凭什么咱们还要守什么道义良心?”

    采薇见张大脸上也微露犹豫之色,便将手中火折举起,“你们这里究竟谁是主事之人,是弟弟听哥哥的,还是做大哥的没有主意,全凭弟弟做主?你们若是真要硬抢,我们这就点火烧东西,让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张大吼道:“大家都先别动,让他把话讲完再说。”

    采薇却看着他弟弟道:“张家小弟,我要奉劝你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杀人一命却是罪大恶极,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何况你若杀了我家公子,可是断了人家三代单传的一脉香火,你真以为若你犯下此等恶行,就能逃得了吗?便是没人知道是你干的,老天也不会放过你。人在做,天在看,我家公子自幼心善,从没做过一件坏事,他若是无辜被你们杀死,上天定会许他托梦告诉他父亲究竟是谁杀了他,好为他报仇!”

    “诸位壮士生于乡间,类似此等天道报应,托梦诉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应该没少听过吧?”

    这一类故事众人确实是没少听过,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劳苦大众比任何人都更相信因果报应之说,盼着那些整日欺压他们的恶官恶霸们都能得了报应才好。此时听了这周麻子的一番话,心里头的那股杀意便渐渐消减下来,只张二的神色仍是有些忿忿不平。

    采薇趁热打铁,“张大哥,我们先前在车里听见喊打喊杀声,还以为是遇到了流寇劫匪,不想出来这么一看,才发现你们这七、八百人里除了青壮男子外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倒像是逃荒的流民。恕我多嘴问一句,你们到底是打算做违法乱纪的流寇还是只为求一餐饭的良民?”

    ☆、第一百七十七回

    张大大声道:“俺们原本都是良民,可是田里遭了灾,颗粒无收,官府不开仓放粮赈灾,反倒还要俺们按丰年的光景上交种赋税。好些人都偷偷地逃了,结果官府竟将他们的赋税全都压到俺们身上,俺们这才逼不得已背井离乡,整个村子还剩下的人都一起逃了,想到别处讨一碗饭吃。”

    “可这一路行来,想不到这山东地界的官府仍是对俺们这些难民视若无睹,又见俺们人多,反而到处驱赶俺们,虽许俺们耕种这里的好些荒田,但却要俺们先交上一年的税银才能耕种。俺们没法子只好躲到这山里成了流民。俺们做良民讨不到一口饭吃,大伙儿都饿了好几天,突然见到你们这几匹马,这才想抢了来吃,不然,只怕今儿晚上,俺们这一个村子的人有一小半都会饿死在这里。”

    采薇道:“张大哥,我知道你们已经很多天没吃上过一顿饱饭,但是你们既已饿了许久,突然一下子有马肉可吃,只怕肠胃反倒受不了,没有饿死倒先撑死了。何况就这么两匹马,怕是连一顿都不够你们吃的?”

    “既然你们也不过是为了能有口饭吃,倒不如听我一句劝,让我这车夫拿了我手中这五百两银票去,买些米面菜果回来,至少能让你们吃上三、四天的饱饭。”

    张二突然凑到他大哥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采薇看在眼里,唇边微微一笑,只是紧盯着张大的神色,见他眼里露出一丝不赞成的神色,在心里暗自点头,看来这张大,比他弟弟要厚道地多。

    张二见他哥不说话,以为默认了他的主意,便朝采薇喊道:“俺们答应你了,快些把银票送过来,俺们这就放你们走。”

    采薇瞥了他一眼,手中的火折仍是举得稳稳地,“张家小弟,你以为我是白痴吗?我若是现下把银票交出去了,你们回头来个说话不算数,仍是要取了我们几个的性命,那时我们岂不是束手待毙?你心里头打得什么如意算盘,打量我不知道吗?”

    张大眉头一皱,上前一步道:“周管家,既然俺二弟已经承诺不会伤了你们的性命,俺是他大哥,俺们兄弟一定信守承诺,决不食言,只要你们交出银票,俺们便不伤你们的性命,但你们也得保证绝不会告官来辑拿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