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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畜生 第27节
    盛霜序哭的崩溃,他伸手去捉沈承安的衣袖——平日里的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他的手指紧紧铰住袖口厚实的布料,掺杂着他冰冷的泪水,勒得沈承安手腕隐隐作痛。
    “我如你所愿忏悔了,可我该怎么办?天主会宽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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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家的每月生活越来越拮据,负债也越来越多,平日里心高气傲的盛宗钰也不得不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应酬,他出门回来后,基本都带不回什么好消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巨大的心里落差几乎要把盛宗钰击碎,他便都把气撒在妻子和儿女的身上。
    每次盛宗钰回家都要掀起腥风血雨,盛霜序很害怕等待的这段时间,他不知道父亲何时要回来,也不知道今夜要受到怎样的虐待。
    盛宗钰会为了自己的暴力行径找点体面的理由,诸如孩子不听话、做了什么错事来进行找补,这些理由荒谬至极,只不过是满足一下他曾经的“体面人”的自尊心。
    盛宗钰这样的畜生,又哪来的体面可言呢。
    明明家中已欠债许多,盛宗钰仍要从微薄的薪水里抽出一些钱去鲜花店里订花,叫人送过来插在花瓶里,盛家家具已经变卖的差不多了,只有花是常新的,他就是为此来显示自己的“体面”。
    那一天盛霜序的母亲宁诗慧卧病在床,一直在睡觉,花就送到了盛霜序的手里,他要在父亲回家之前插好,以免又因无端的罪名牵连,受到更重的惩罚。
    盛霜序很少走进盛宗钰的卧室,他与妹妹卧室里的摆设已能简则简了,只有盛宗钰的卧室装修不变,连电视都是新换的,他要维持自己落魄前的尊严,家里的人谁吃苦都可以,却唯独不能由他来吃。
    摆放花瓶的架子要比那时候的盛霜序高一点,他不敢开灯,窗外倾盆暴雨,闪电时不时打亮冲进房屋,与门缝里投进来的细细的灯光光影交叠。
    盛霜序踮起脚尖,尝试把花茎对准那纤细的瓶颈,细长的花茎插进一半便很难再塞进去,盛霜序尝试往下按了按,瓶口顺着他的力气倾斜,他手腕一抖,整只花瓶就从高处滑落。
    盛霜序根本抓不住这又沉又滑的瓶身,盛语薇闻声跑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满地的碎瓷片和水。
    与软弱、总爱哭泣的盛霜序不同,盛语薇早熟、稳重,她更善于照顾自己这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哥哥,小时候的他们不像兄妹,更像是姐弟。
    此时窗外车灯亮起,映着连绵的雨滴,所有窗户都莎莎地响。相比较傻了眼的盛霜序,盛语薇反应很快,她极其冷静地说:“哥哥,他回来了。”
    盛宗钰带着一个陌生男人走上了楼梯,咚咚咚的脚步声混杂着暴雨声、雷电声,越来越近。
    盛霜序意识到接下来自己要面对什么,父亲的怒火不会给他解释的余地,甚至会不由分说地把盛语薇也牵扯进来。
    恐惧使他止不住地战栗,他那时还不大懂恐惧的本质是什么、他又为何要遭受这样的恐惧,但他的身体早已将恐惧铭记。
    “我们躲进衣柜里吧?”盛语薇提议说,“他找不到我们,就不会再挨打了。”
    这个提议幼稚而可笑,但他们那时年纪不大,就算没什么用,衣柜在绝大多数时间都成了他们免于家庭暴力的庇护所。
    盛霜序不想挨打,求生的本能叫他哆哆嗦嗦地爬进了衣柜,盛语薇却没有如往日般一同跟进来。
    咔哒一声,等盛霜序意识到的时候,盛语薇已经锁上了衣柜的门。
    她背对着衣柜,她同样对现状害怕的不行,她瘦弱的脊背剧烈地颤抖着,连衣柜都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抖动,也遮住了盛霜序唯一能看向外界的缝隙。
    盛霜序无力地捶打着衣柜,不停呼喊着盛语薇的名字,试图把她叫回来。
    盛语薇却转过头,她把手指比在唇边,说:“闭嘴,你安静一点。”
    “哥哥,你不要怕,只是挨打而已,很快就会好了。”
    第45章 衣柜(下)
    盛宗钰推开了卧室门。
    盛霜序听见盛宗钰说:“这个花瓶是怎么回事?”
    盛语薇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哭腔,她在盛霜序面前再强装冷静,但还是个怕的直哭的小女孩儿,她结结巴巴地说:“爸爸,我……我把、我把花瓶打碎了。”
    盛宗钰沉默了片刻,问:“盛霜序去哪儿了?”
    盛语薇说了谎:“……我不知道。”
    盛宗钰不会叫外人看见自己的丑态,他再生气,也要伪装成随和温柔的盛教授,他转头就和他的客人说:“教子无方,让您见笑了。”
    “哦,对了,薇薇,你留在这儿和叔叔说会话,等我回来。”
    盛霜序把耳朵紧贴在柜门上,他一动也不敢动,心脏因为恐惧和紧张剧烈地跳动着,盛宗钰离开了,屋里就只剩下这个陌生男人,来人脚踩木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脚步声越靠越近。
    他听见那男人说:“小姑娘,你怎么回事啊?”
    盛宗钰叫盛语薇呆在这儿,她就不敢跑远,更何况,她的哥哥还在她身后。
    恐惧使盛语薇不停地往后倒退,直到她的后背抵住了柜门,再也无法后退一步。
    盛语薇说:“我打碎了花瓶……它太高了,对不起。”
    “做错事就要被惩罚,”男人的声音平静而温柔,他突然用五指扣住了盛语薇的肩膀,拖着她往前走,这才使得盛霜序能看清柜外的情况,盛语薇被他抓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就要挣扎,就被一巴掌甩到了头上,“你还有个兄弟不是吗?你爸爸去找他啦,你们都得和叔叔好好说说话。”
    盛语薇被打得栽倒在地,她呜咽着想要逃离,男人便不再说话,他拎起盛语薇的一只脚,慢吞吞地往床上拖,盛语薇奋力挣扎,五指深深地抠进地毯,在柔软的毛毡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印。
    盛霜序吓蒙了,他为了不发出声音,猛地咬住自己的手掌。
    妹妹拼死在保护他,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一旦被发现,盛语薇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冷汗浸湿了盛霜序的衬衫,狭窄而漆黑的空间几乎令他眩晕窒息,眼前的景象随着盛语薇的哭泣声在他脑内旋转扭曲。
    痛苦使得盛霜序胃部绞痛,作呕感一刹那侵蚀了他,他的脑袋嗡嗡作响,雨声无孔不入地充斥着盛霜序的耳膜,他从未如此憎恶雨天这粘腻的潮湿感——盛霜序的泪水糊了一脸,只能紧紧咬住手掌,直到满口铁锈味充盈,才能勉强压抑住战栗和恐惧。
    他想离开这里,不,他一定要带着盛语薇离开这里。
    盛宗钰推门走了回来,隔着门板,他的声音沉闷闷的,听不出情绪来:“我儿子跑不见了,希望您能……不要太在意。”
    “虽然少了一个,但欠的债款,还是希望您能……”
    “当然没问题,”男人轻笑一声,像恶魔的低语,“她叫盛语薇是吗?她好漂亮。”
    脚步声由远至近,盛霜序麻木地蜷缩在衣柜里,听见了开锁的声音。
    光芒随着男人的动作涌入这个漆黑而狭窄的衣柜,盛霜序的身体已经没了知觉,短发因为汗水和泪水黏腻地糊在脸颊上,他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幼兽,努力撑起身体,准备做徒劳的抵抗。
    他看见了他的父亲,盛宗钰靠着卧室的门,背对着瘫倒在床上的盛语薇,无言地抽着烟。
    盛语薇勉强扬起脖颈,绝望地看向她拼命想要保护的哥哥。
    男人背着光,五官并不大清楚,盛霜序还是牢牢地记住了他的脸,他笑着说:“这里还藏着一个啊。”
    “你好像个小姑娘啊。”
    这是盛霜序这辈子所听过的最恐怖的话。
    从此以后,他恐惧夏日的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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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霜序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全盘了说出来,他的话语因为崩溃太过破碎,但沈承安还是听明白了个大概。
    盛霜序没办法报复他的父亲,就只能竭尽所能地带着妹妹逃离这个家,直到如今,他们人虽远离了盛宗钰的掌控,灵魂却深陷泥潭,此生都难摆脱它的阴影。
    越是在意,盛霜序就越是极端,他对任何“女气化”、“同性恋”一类的词汇都抱有本能的排斥,他只想做个正常人,把自己排离于如此不正常的回忆之外。
    也是这样的盛霜序,在盛语薇死后的那几天,捡起了本要买给妹妹的裙子,悄悄穿在了自己身上。
    沈承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又在哭泣的盛霜序,终于放开了对他的钳制。
    “你不要哭了,”他有史以来如此慌张、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再也不吓你了。”
    盛霜序没有回应。
    家暴,对于沈承安来说同样也是熟悉词汇。
    沈承安很少抱怨过和父亲共同生活的、不幸的童年,他已经习惯受父亲与同龄人的欺辱了,只是他从没经历过躲进柜子里的绝望,他不会像盛霜序如此恐惧。
    沈承安心中就仿佛被掏空了一大块儿,他用手指去抹盛霜序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抹不尽,泪水砸进沈承安手掌里,针扎似的疼。
    盛霜序远比他想象中的脆弱,他自以为是的复仇手段破烂且卑鄙——就像荒唐的闹剧。
    他再无之前逼问盛霜序的气势。
    得知了盛霜序一切的沈承安,输的丢盔弃甲。
    “老师,你不要哭了,对不起,”愧疚和懊悔席卷了他,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
    沈承安不是会道歉的人,尤其是要向盛霜序道歉,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安慰他的老师:“对不起,老师,我以后再也不吓你了。”
    在忏悔室里,沈承安第一次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忏悔。
    沈承安紧紧抱住盛霜序发抖的肩,盛霜序下意识想推开他,最终只能依附在他怀里,什么也不想说。
    等盛霜序终于冷静下来时,他们才从忏悔室里走了出来,此时弥撒还在继续。
    盛霜序则失去了任何弥撒的心情,他止不住地发呆,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沈承安没再过多地干涉盛霜序,他对弥撒的流程非常熟悉,结束之后,他随着大多数人接受了祝福,与神父拥抱、告别,他对这种场合应对自如,就仿佛刚刚在忏悔室里发疯的不是他。
    盛霜序还坐在座位处一动不动。
    他在想他的妹妹,倘若盛语薇在天有灵,看到自己拼命保护的兄弟在和衣柜同样狭窄的忏悔室被猥亵,不知该如何去想。
    盛语薇死后,他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他好不容易有了正经工作和爱人,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马上就能摆脱掉过去的阴影,可为何生命的不幸要对他这样穷追猛打,叫他沦落至此呢。
    盛霜序觉得自己既肮脏又丑陋,他不配坐在圣洁的教堂,倘若死后真的有天堂,那他一定要因自己的肮脏坠入地狱。
    盛霜序没意识到要离开,沈承安就不会刻意去催——他总是这样,发疯、平复,再发疯,再平复。
    也只有他平复、不生气的时候能像个正常人,以前的盛霜序还总觉得沈承安本质不坏,妄想能与他和睦相处,改进他们的关系——这一切恐怕都是痴心妄想。
    他永远不知道沈承安什么时候要生气,凌辱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盛霜序已不指望能用行动去感化沈承安这个人。
    沈承安沉默地坐在盛霜序身边,他看着盛霜序的脸,脸色沉重。
    第46章 神父
    这个小镇上鲜少有外人来访,来祷告的也都是中国人,沈承安的外貌在普通人中很引人注目,自然也引起了神父一众神职人员的关注,他看见他们还停在原地,便特意走了过来,他打断了二人间沉重的沉默,笑眯眯地同沈承安搭话。
    这神父年纪很轻,他穿着属于圣诞节的白色祭披,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神父如果知道了他们在忏悔室里做的事,该怎样斥责他们的大逆不道呢?盛霜序阴暗地想,天主已经看到了,他们会受天谴吗?
    若是真的有天谴,盛霜序希望能带着沈承安一同死去——他很快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从未对他人产生过如此狠毒的想法。
    他看着和神父交谈的沈承安,眼前一片恍惚。
    沈承安面对陌生人的搭话时,就变成了个善于交际、成熟圆滑的男人了。
    沈承安做盛霜序的学生时,还是个内向寡言的少年,成年的他在盛霜序面前又是如此的歇斯底里、阴晴不定,以至于盛霜序也不懂,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沈承安。
    沈承安和神父聊了会儿盛霜序听不大懂的话题,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缠着他问问题,说:“秋秋神父,我想去忏悔室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