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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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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知缘

    作者:祎庭沫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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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章 圣旨

    朱门深院,一道轻灵的筝声传来,弹得只是普通的江南小调,却有一种生动的灵气。回廊上端着茶点前往各处的丫鬟们似乎也被这样简单却引人入胜的曲调吸引了,入神中不小心撞到了一起,好在茶点无恙,免了一顿责罚。

    闺房暖阁内,一姑娘坐于古筝后,面若桃李,眸若星辰,鼻子小巧精致,唇泛桃粉,柔嫩湿润。这样一张美人面就连一旁粉彩荷花纹花瓶中的芍药都失了颜色,不说倾国,却也足以倾城。姑娘神色平静,带着一份沉静的气质,白皙修长的手指置于古筝上,比寻常女子长出不少的指甲修成漂亮的形状,跳跃地拨动着筝弦,倾泻出如诗如画的曲调。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十四五岁梳着丱髻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将手里的竹制四层食盒放到桌上,随后将其中的茶点一一取出摆好,才道:“三姑娘,歇一会儿,用些茶点吧。”

    丫鬟唤着的三姑娘并没看她,继续拨动着琴弦,直到一曲毕,才起身净手,坐到桌边。

    小丫鬟立刻笑盈盈地给她倒上茶,三姑娘冉凝执起茶杯,浅饮了一口。这养生茶里是加了红枣、枸杞等养颜的东西一起下去煮的,府上的女子很喜欢,但冉凝总觉得味道奇怪,并不多饮。

    冉凝是万平伯的庶女,在姑娘中排行老三,上有姨娘赵氏所出的庶长姐和嫡母俞氏所生的嫡出二姐姐,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嫡母所出的嫡长子,日后若无意外万平伯的爵位将会是这位嫡长兄的。

    冉凝的母亲袁氏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就因病去了,袁氏出身不高,从小家家境贫寒,为维持生计,家里将她卖进了艺馆,从此袁氏就开始跟着师父学艺,长成后成了艺馆中炙手可热的琴师。现任万平伯平生没什么大的志强,只有一项爱好就是听曲,无论什么乐器,但凡弹得好他都喜欢,所以那些干净的艺馆就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就这样万平伯与袁氏相识,没多久袁氏便被抬进了伯府,成了万平伯的妾。

    冉凝对生母袁氏并没有太多印象,毕竟当时她年岁太小。记事后,她在父亲处见过两次袁氏的画像,但那之后,那副画像也不翼而飞了。

    没有生母在身边,冉凝的日子不可谓不辛苦。不过好在冉凝深得老万平伯喜爱,倒也没有人敢蓄意刁难于她。老万平伯总不时感慨冉凝性子像他,又甚是聪敏,若是男子该多少,但一盏茶的功夫又叹到还是女子好,日后只需要平安顺遂就好,无须去争功名利禄,平淡亦是一种福气。

    冉凝在老万平伯的教导下长大,女子德性样样不差,也继承了袁氏的天分,弹得一手好筝。一年前,老万平伯过世,冉凝在灵堂守了三天三夜未合眼,等从灵堂出来,眼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单纯天真,只剩下内敛的沉静。

    桂花糕入口香甜,再配上一杯冰过的养生茶,在闷热的夏天格外爽口。

    吃完一块桂花糕,冉凝抬眼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小丫鬟,只见她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嘴角带着笑,但又像是怕被人看到,遮遮掩掩的。

    “有什么有趣的事?”冉凝问道。

    这个小丫鬟名叫碧竹,六岁的时候就跟着冉凝了,因为是祖父挑给她的人,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带在身边,也不太拘着她。

    碧竹嘿嘿一笑,凑到冉凝耳边,小声说道:“府上已经开始给大姑娘找人家了,今儿一早才放出消息,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家的太太夫人们前来拜访了,说是拜访,实则是来相看的罢……”

    冉凝余光一冷,止了碧竹的话,说道:“主子的事是你一个小丫鬟拿来乱嚼舌根的吗?被长姐或者赵姨娘听到,我也保不了你。”

    “是,碧竹知道错了。”碧竹赶紧低头认错。

    冉凝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碧竹比她还小一岁,有时候说话不太想后果也是有的。这若放在别房的贴身丫鬟身上倒没什么,最多算是说个事给主子解个闷,但在冉凝这儿可不行,她现在什么靠山都没有,再不谨言慎行,恐怕早晚被嫡母送进祠堂。

    刚吃完第二块,就有丫鬟来通报,说伯爷来了。冉凝赶紧起身立于一侧迎接,没多会儿,万平伯冉靖便进了门。

    “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冉凝行礼。

    万平伯点点头,打量了一下屋里,坐到了冉凝刚才坐的位置,说道:“坐吧。”

    万平伯样貌儒雅,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位翩然公子,只是性子偏软,大问题上拿不出个主意,也不愿结党站队,在朝堂上也是极少数能站在中立位置上谁都不依也谁也不靠的。

    “是。”冉凝应后,坐到了万平伯右手边隔一位的位置,“父亲今日过来是有事吩咐?”

    万平伯很少到冉凝这儿来,冉凝每月见父亲的次数也不多,多数是在给嫡母请安时遇上罢了。有人说万平伯只是怕到三姑娘这儿见到袁氏的遗物徒增伤怀,才极少到此的。

    “也没什么。筱儿到了出嫁的年纪,你母亲和赵氏都在为她挑人家。你今年也十六了,虽说你娘亲不在了,但你的婚事爹也没忘。等筱儿和姌儿都出嫁了,你的婚事也要张罗起来。爹来给你提个醒儿,你自己也准备着吧。”万平伯说道。

    “是,女儿晓得,谢父亲挂心。”冉凝知道父亲之所以回来这一趟,并不是有多深的父女之情,只是因为她是父亲的女儿,所以父亲势必要操心一二。

    “你若是有中意的,也可来与爹说,爹给你做主便是。”万平伯说。

    “是。”冉凝应道。北鑫王朝在婚事上尚算开放,女子遇到中意的男子,请父母做主亦不是丢人之事,如果两情相悦,成就一段良缘,也是一桩美谈。

    不过在北鑫,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姑娘们出嫁的顺序是要按年纪来排的,后面的不能越过前面的,否则前面的会被人耻笑。所以即使嫡母与赵氏一直心不合,也不敢让嫡女冉姌越过庶长女冉筱去,乱了长幼顺序,以免被人说她为母不慈。

    说完这些,又用了一盏茶,万平伯便起身离开了,冉凝也没远送,只送到房门口便止了步,连门槛都没踏出。

    冉筱的婚事再多人关注也不关冉凝的事,她依旧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每天弹弹古筝,去祖父的书房里找各种书来读,或者有空闲的时候去街上逛一逛,买一些小玩意。

    北鑫朝并不限制女子出门,即便是未出阁的姑娘也可以自由出行,但一些王公贵族还是会要求自家姑娘少出门,尽量不要抛头露面。而冉凝虽是万平伯的女儿,按理说也应该遵守这样的规矩,但奈何她祖父在的时候,从未阻止过冉凝出门,甚至鼓励她出门看看,长些见识。

    在老万平伯看来,女孩子只有见得多了,懂得多了,才不会被人骗了去。冉筱和冉姌都有母亲在,老万平伯不便多说,冉凝这个自幼失母又在他身边长大的,老万平伯自然希望她能拥有足够开阔的视野,这样即便有一天他去了,冉凝也足以让自己安稳度日,不被左右摆布,毫无主见。

    一早,冉凝梳洗完毕,就准备去嫡母那里请安,府上的规矩冉凝是丝毫不敢怠慢的。就连嫡母抱恙,他们这些庶出的及赵氏也要守着规矩,按时到俞氏房门口站上一盏茶的时间,确定俞氏无需要她们问安,方可回各自房中用早膳。

    刚走出房门还未出院子,万平伯身边的大丫鬟就匆匆走了起来,见到冉凝像是松了口气,行礼问安后,说道:“好在赶得及,三姑娘,宫里来人传旨了,伯爷让您到前厅去。”

    冉凝眼波一转,问道:“可知道是何事?”

    “这个奴婢真不知。”大丫鬟说。

    宫里一早来人下旨并少见,府上的所有主子都要前去接旨也实属正常,但按理说来传话的应该是嫡母身边的丫鬟才是,断然劳烦不到父亲身边的人。冉凝那么一问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探听到点什么,不过也没指望太多。

    “行了,走吧。”冉凝也没再多问,跟着大丫鬟带着碧竹赶往前厅。

    冉凝走进前厅时,家里人已经都到齐了,万平伯正在陪着传旨的公公闲聊。

    “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冉凝先向父母行礼,然后又对传旨的公公行了半礼,“公公好。”

    这位公公冉凝见过几次,在祖父还在的时候,这位常公公时常来传旨,祖对这位公公很是敬重,所以冉凝即便是伯府小姐,也要给这位常公公一些敬重。

    常公公笑看着冉凝,说道:“三姑娘客气,伯府好教养。”

    “公公过奖。”万平伯连忙说道。别人不清楚,但他是知道的,这位常公公伺候了两代帝王,颇受皇帝重用,万万得罪不起。冉筱和冉姌对其视而不见,只当常公公是个奴才,他也不能当面呵斥,好在冉凝给他挽回了一些颜面,不至于让他得罪这位皇帝面前的大红人。

    “既然人齐了,那老奴就宣旨了。”常公公说。

    “公公请。”万平伯说。

    常公公走到主位前,接过小太监奉上的圣旨,“万平伯庶女冉凝接旨。”

    冉凝一愣,没想到这道圣旨居然是给她的。不过她反应很快,立刻走到万平伯身边,随伯府一干人等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万平伯庶女冉凝,秀外慧中,才艺出众,故召入礼乐司,封为乐师,于七日后入宫。钦此。”

    听完这道旨意,万平伯愣了,赵氏愣了,就连少爷姑娘们都愣了。还是冉凝最先反应过来,俯身磕头道:“谢圣上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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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心思

    第02章心思

    冉凝从常公公手中接过圣旨,府上众人也随之一并起身。常公公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下众人,万平伯显然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冉凝虽然看似平静,但到底年纪轻,眼里还是透出了些情绪,只不过她很快垂下眼,常公公也未看明白。而其他人有的皱着眉,有的抿着嘴唇,对这件事的意外毫不掩饰,只有万平伯夫人嘴角带笑,虽然并不明显,但常公公在宫中多年,什么小把戏看不明白?

    “伯爷若无旁的事,老奴就回宫复命了。”常公公说。

    “请。”万平伯回过神,也不好强留多问,只能送常公公离开。

    一家人陪着万平伯将常公公送到大门口后,常公公笑道:“有劳伯爷,不必再送了。三姑娘入宫,全是伯爷夫人的功劳,今年宫里礼乐司送出不少到了年纪的艺女,人手正吃紧,公开选拔也未得几个合意的,幸得尊夫人推荐,否则乐卿大人也要头疼了。”

    万平伯闻言眉心一皱,袖中的拳头握紧了些,但并没有立刻发作。俞氏也没想到常公公会突然提这个,脸色也难看起来。冉凝站在俞氏身后,并未多言。她猜常公公之所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个,也是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给万平伯一点提点。

    “行了,伯爷留步,老奴告辞。”常公公向万平伯行过礼后,就带着小太监一同离开了。

    正厅内,府上的大主子小主子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少爷姑娘们没有先说话的权利,姨娘赵氏眼睛转了转,也没主动开口。俞氏坐在右手边的主位上,虽然也低头不语,但此时她的心已经平静了下来,圣旨已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丫鬟们也发现气氛不对,个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给主子们上完茶后就退到了门外,两耳不闻身外事。

    端起茶盏,刚揭开盖子,万平伯心里的怒火又冒了出来,将茶盏往桌子上一磕,对俞氏道:“荒唐!你可知错?!”

    俞氏立刻站起身,一脸委屈地说道:“伯爷这是怎么了?妾身将凝儿送进宫去也是为了她好,伯爷莫要错怪妾身。”这种神态如果放在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身上的确让人不忍责备,但俞氏已经四十,做出这种神情实在难看。

    赵氏确定了万平伯的立场,她本就与俞氏不对付,立刻帮着万平伯道:“夫人,您就算要送三姑娘进宫也应该提前和伯爷商量一下才是,毕竟这家里还是伯爷做主不是。”

    赵氏这也算是话中有话,什么时候俞氏才可以不能经过万平伯自己决定府中姑娘们的事?那必是要在大少爷袭承了伯位后,而不是现在。她这一说,也是变相指责俞氏过早觊觎伯爷之位了。

    “你……”俞氏何尝听不出她的意思,立刻瞪着眼对赵氏道:“放肆!我和伯爷说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夫人,您这话妾身可就要叫屈了。”赵氏抿了抿嘴角,倒没像俞氏一样露出委屈之态,只说道:“我虽然只是个妾氏,但好歹也算是三姑娘的长辈。现在三姑娘突然被您送到礼乐司去,我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三姑娘什么,心疼一番难道夫人也不许了吗?”

    听了赵氏的话,万平伯火气更重了,怒道:“凝儿从小就失了娘亲,我虽不能为她做什么,但也断然不能亏待了她,你这么做究竟是何意?”

    “是啊,夫人。”赵氏立刻接腔,丝毫不怕火上浇油地说:“三姑娘从小跟在老太爷身边长大,老太爷虽然对三姑娘疼爱有佳,但毕竟与娘亲不同。三姑娘在府里,大小也是个主子,但进了礼乐司,就成了奴才了,这让伯爷怎么忍心?老太爷泉下有知也会生气的。”

    赵氏把老太爷都拉出来了,俞氏自知不将万平伯的心说回来,恐怕也会坏了自己的名声,立刻红了眼眶,眼泪将落未落地说道:“老爷,妾身冤枉啊。凝儿从少失了娘亲,但臣妾这些年也未曾亏待于她。这次也是因为筱儿的婚事,妾身才也挂念起凝儿的婚事来,袁氏出身不高,凝儿虽是伯爷的女儿,但日后若想嫁一户好人家为人正室并不容易。但如果进宫得了皇上的赏识,那就算赐婚也不是难事啊。万一被皇上看中了,咱们府上不是也多了一位皇妃吗?”

    “胡说八道!”万平伯一怒将茶盏丢了出去,大声呵斥道:“无知妇人!你入伯府二十余载,居然连祖宗家训都敢忘?!”

    俞氏一听整个脸都白了。

    赵氏在一旁说道:“老祖宗的规矩,咱们伯府冉家的姑娘,绝不入宫为妃。”

    这的确是冉家的规矩之一,而且许多年来,大家也都遵守着这个规矩,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身份贵重的万平伯府一个后宫女人都没出过,就连选秀都可不去。

    俞氏说不出话来,她坏了规矩虽然还不至于被休,但若传出去也实在有失体面。就在俞氏考虑要如何辩解的时候,嫡女冉姌站了出来,跪到万平伯跟前,软声说道:“父亲,母亲也只是一心为了三妹妹,虽有不当之处,但至少初衷是好的。父亲就看在母亲为伯府操心多年的份上,原谅一回吧。”

    冉姌在伯府的姑娘中样貌并不出众,甚至不及俞氏当年,但在俞氏的培养下,也不乏贵重的气质,带出门去也不会让伯府丢脸面。

    “是啊,父亲。”嫡长子冉觅也站出来为俞氏求情,“母亲居然有错,但有您在,也不会耽误了三妹妹的花期,等到了年纪,父亲向皇上求一求,放妹妹出来便是。”

    原本冉姌的话还能让万平伯舒服一点,但听到冉觅的话,原本压下去的火气又蹭地一下冒了出来,“混帐!你的规矩都读到哪去了?向皇上要人?谁给你的胆子?”

    冉觅因为是嫡子,深得俞氏溺爱,二十一的年纪学问完全拿不出手,还养得一身膘,若是个老实的也就罢了,可偏偏学人家混不吝的公子哥儿们到处惹事生非。不过那些事大多被俞氏压了下来,万平伯知道的极少。

    冉觅完全不知自己为什么又被父亲骂了,刚想开口辩解,就被身边的冉姌拉了一把。

    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冉凝心里很明白,事情已成定局,父亲再不愿也无用,圣旨已下,无论嫡母打得什么算盘都算成功了。宫里有规矩,但凡入了宫的女子,无论是女官还是普通宫女,如果皇上未将其纳入后宫,亦未给赐婚,那这些女子都要等到二十五岁方可离宫归家。

    二十五岁,早已经过了含苞待放的年纪,想找个好人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一般要么是去做妾,要么是去做续弦,几乎没有别的路。而赐婚更是想都不要想,宫中女子千千万,皇上大约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凭何给你赐婚?礼乐司又不同于其他地方,一年见到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还不知是否轮得上。

    嫡母嘴上说得是为她好,实则是将她推进火坑,她能不能活着爬上来都是个未知数。不过这些年这位嫡母给她下的绊子也不少,她虽不能说免疫了,但多少心理上还是有些准备的。

    “父亲,”这件事毕竟事关冉凝,她如果再不说话反倒显得失规矩了,“事以至此,您也不要责怪母亲了。女儿此去吉凶未知,望家中和睦,才能安心留在宫中。”冉凝很清楚,她越是这样说,父亲就会对嫡母的不满越大,而她也能落一个懂事、孝顺的好名声。这些她早就懂了,只是很少这样做罢了。

    “既然三妹妹都这么说了,父亲就原谅母亲吧。”冉姌立刻接着冉凝的话为俞氏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