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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碎 第22节
    府里那起嘴碎的私底下议论,说大奶奶素来看二奶奶不顺眼,这不,那晚前脚刚讥讽刻薄了二奶奶,后脚就撞到不干净的东西,嘴烂了,又红又肿,就像被马蜂蛰过似的。
    人家二奶奶素来心善方正,所以呵,这可是神仙老爷降下罪来,惩罚诋毁她的人哩。
    想起这些事,玉珠摇头笑笑。
    她素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兴许陶氏碰巧摔到水池子了。
    陶氏这一倒,落到她身上的事就多了,譬如要接见庄子的庄头、清点年货、准备祭祀祖宗的祭品、过年还要给各铺子掌柜、伙计准备红包赏钱……陶氏虽病着,可底下的掌事娘子们都精明强干,时时刻刻盯着她,抓错漏、寻是非,真真是麻烦得紧。
    总算是把这个年顺利过下来了。
    玉珠疲惫得长出了口气,算算,荫棠这两日该回来了,哎,昨儿阿平率先一步到家,说二爷丢了差事,最近在四处奔走,可一点水花都没有,反而遭到王府的尊使一顿斥骂,二爷心情很不好,经常买醉。
    估计等荫棠回来,少不得又有一场闹。
    正在玉珠胡思乱想间,马车猛地停下,外头街面上也吵吵嚷嚷的,似乎在议论什么。
    “怎么了?”玉珠睁开眼,
    福伯沉厚的声音传来:“路上有个乞丐小姑娘卖身葬父,拦住了咱们的车。”
    乞丐?
    玉珠身子稍稍探前,两指掀开车帘往外瞧。
    此时已经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街边躺着个脏兮兮的老汉,身上盖着张草席子,如福伯所言,果真有个姑娘拦在马车前,她衣着褴褛,脸上脏得都看不清什么样儿,那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灵动得很,头上插着枝草标,哭得伤心,仰头哀声道:
    “奴父亲身亡,无银钱安葬他,求贵人垂怜!”
    玉珠叹了口气,是个可怜人,她柔声嘱咐赶车的福伯:“给她些银子,再让咱家随行的小厮帮把手,安葬了他父亲。”
    “是。”
    福伯应了声。
    可就在此时,那个乞丐女忽然站起来,直朝马车这边撞来,她从怀里掏出个纸团,强行塞进车内,伤心地大哭大喊:“好心的贵人,奴父亲亡逝,无家可归了,这是奴的身份来历,求贵人看一眼。”
    玉珠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撞吓得心狂跳,垂眸一瞧,脚边的纸团脏兮兮的,上面依稀有字,原本她不愿看,鬼使神差,隔着帕子拈起那纸团,打开一看,吃了一大惊,字是簪花小楷,笔画锋芒毕露,写道:
    “我是吴十三的师妹戚银环,师兄离开洛阳前,吩咐我来找夫人。”
    玉珠攥紧那团纸,细想了片刻,低声对福伯道:“掉头回家,不去广慈寺了,那姑娘可怜,带她回府。”
    天色渐晚,陈家四下里早早掌上了灯,府里今儿又有新鲜事议论了,听闻二奶奶今儿上香的路上,碰见个卖身葬父的丫头,发慈悲带了回来。
    嗐,这世道饿死冻死的还少么?
    那丫头真算是运道好,撞到活菩萨了,旁人才不管这种闲事哩。
    夕阳投在纱窗上,试图温暖被冻僵的木格子,大红灯笼里燃着双白蜡烛,灯焰如同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来人。
    小屋里摆了两个炭盆,烧得暖烘烘的。
    玉珠换了家常穿的浅紫色对襟袄裙,正亲手往方桌上布酒菜饭食,她让人将主院后头的偏院拾掇出来了,暂且将戚银环安置在这儿,僻静又近,方便盯着。
    她没见过戚银环,之前倒是听说过几句,惠清大师说着这女人和吴十三同住同食,吴十三则说他那晚去百花楼买醉,结果在他走后,戚银环忽然冲出来,将云恕雨狠狠打了一顿。
    “笑死人了。”璃心一边铺床,一边往被褥里塞暖和的汤婆子,扭头冲玉珠笑道:“夫人你是没瞧见,那个女人又臭又脏,像是从粪坑里爬出来似的,将洗澡水都弄浑了,哼,过年爹爹刚托云锦铺给我裁了套衣裳,我还没穿呢,倒先上了她的身。”
    “嘘。”玉珠食指按在唇上,扭头警惕地看了眼,这会儿那戚银环正在隔壁屋子沐浴。“她可是极乐楼出来的,必定是个手段厉害的狠人,别招惹她,不就是套衣裳,过后我给你做三身。”
    璃心吐了下舌头,踏着小碎步过来,帮玉珠摆弄碗筷,压低了声音,担忧地问:“夫人,你说那个女人可信么?咱们会不会引狼入室哪。”
    “不知道。”玉珠摇了摇头,皱眉道:“当初刚遇见吴十三的时候,我也是不放心他,曾提出让他交出个人,寄住在咱们府上,可当时吴十三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那个人脾气怪,不过这段日子交往下来,仿佛也没那么坏,我也就没再提要求,今儿那位戚姑娘忽然出现,把我也弄懵了。”
    正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阵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个妙龄女郎,肌肤白皙胜雪,容貌清丽脱俗,头发还湿着,用发簪拢在脑后,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珠,打湿了一小片肩头,衣裳有些窄,而她又生的丰满,越发勾勒出玲珑傲人的曲线。
    玉珠心里暗赞,好个美人儿!
    “戚姑娘,快过来用饭。”玉珠拉开椅子,笑着相让。
    “夫人不用这么客气。”戚银环大步走过来,淡漠地扫了眼玉珠,冷冷道:“我面上是你救回来的丫头,叫我环儿即可。”
    “哦,好、好。”
    玉珠忙应承了,她给璃心使了个眼色,示意璃心去外头守着。
    “喝口果酒,暖暖身子。”玉珠捧起酒壶,给戚银环倒了杯,笑着问:“你说你是吴先生的师妹,可先生在离开洛阳前,并没有在我跟前提让你来的事呀。”
    戚银环小口饮着酒,斜眼看向袁玉珠,果然长了张狐媚祸水的脸,怪不得把师哥迷得晕头转向,身上的骚味儿也怪好闻的。
    越看越妒忌,戚银环索性盯住面前的菜,冷声道:“师兄说他想做一个好人,担心夫人不相信他是诚心诚意为你找孩子,便让我忙完手头的事来你跟前,当作抵押。”
    果然如此。
    玉珠心里咯噔了一下,拿起筷子,给戚银环夹了块茄子,笑道:“嗐,其实吴先生多心了,妾身相信他是个诚信的人,姑娘不用如此委屈自己的。”
    “我说抵押便抵押,你哪里那么多废话!”戚银环俏眉上挑,拍了下桌子,喝道:“你当我乐意来这里?我是听我师兄的。”
    玉珠被吓得身子往后倾,嚯,好个小辣椒。
    哪怕屋里摆了两只炭盆,都敌不过戚银环的冷意,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两个女人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
    玉珠率先打破沉默,思虑了良久,笑道:“瞧着……姑娘和吴先生之间兄妹情深。”
    “我们不是兄妹。”
    戚银环将酒一饮而尽,挑衅似的看向玉珠,勾唇一笑:“我和他在广慈寺一个屋里钻了那么久,夫人应该晓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啊。”玉珠怔住,怎么感觉这女人对她有些敌意。“是,妾身明白。”
    “你明白什么呀。”
    戚银环翻了个白眼,接着吃菜。
    忽地,女人美眸涌上了泪,口里鼓囊囊的填满了饭,木然地嚼,一眨眼,豆大的泪珠便掉了下来。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戚银环将饭咽进去,手抹去眼泪,痴痴地盯住桌上的蜡烛,方才还是只长满刺的刺猬,这会儿就像只受了伤的兔子。
    “你怎了么?”玉珠忙将帕子递给女人,柔声问:“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
    “我……”
    戚银环低下头抽泣,良久,等情绪平稳些后,难过道:“你肯定不理解我为何要听师哥的话,来你这儿当抵押。”
    玉珠这回不敢问了,笑笑,心里却说:我是真的不明白。
    戚银环双手捧着碗,委屈地哭,哽咽道:“我以前和你一样,也是富人家的小姐,当年我同父母外出上香,遇到了吴十三,他、他见我长得漂亮,就将我掳走了,那时我年纪小,被他奸淫了,还当他是爱我的,后面他将我带去了极乐楼,任由他的那些师兄轮番欺辱我……可、可我还是那么的喜欢他,夫人,你说我是不是很贱。”
    “这……”
    玉珠一时间心乱如麻。
    犹记得之前吴十三信誓旦旦的说过,他还是个干净的雏儿,从未与女人发生过关系,可依照戚银环这般说,吴十三欺骗女人的感情,玩弄女人的身子,真的是连畜生都不如。
    “你不要这么说自己,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
    玉珠只能柔声安慰。
    “对,没道理可讲。”
    戚银环抽泣不已,忽然仰头,直勾勾地望着玉珠:“我明明知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人,撒谎成性、又赌又嫖,专喜欢勾引人妇堕落,可我还是忘不了他,我就是很贱,而且我还嫉妒,那天晚上,我没在床上满足他,他又去窑子里嫖了,我疯了似的闯进去,打了云恕雨那个小骚货,算了,你肯定看不起我,你这样尊贵的女人,怎么会理解我呢。”
    “我理解。”玉珠苦笑了声,暗道她和这位戚姑娘真是同病相怜哪,遭遇简直一模一样,女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我丈夫……哎,我也曾因为他花心,悲痛地郁闷流泪,也曾因为他惹了风流债,去找王爷说理,而今整个洛阳都笑话我善妒,说我容不下人,可哪个女人不愿意自己的男人对她忠贞,一生一世一双人呢?所以,我很明白姑娘你的痛苦。”
    戚银环放下碗筷,面上的戾气忽地去了几分,泪眼婆娑地望着玉珠:“那个,对不起啊姐姐,方才我态度很差。”
    “没事儿。”
    玉珠轻轻拍着戚银环的胳膊,她将羊脂玉镯从手腕褪下,戴到了戚银环手上,柔声道:“我不该插手你和吴先生之间的事,只是既然你叫了我一声姐姐,我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如此风流薄情,你莫不如丢开手,去寻真正值得的好男人。”
    “我不。”戚银环猛地抽回手,执拗道:“我就是喜欢他,谁都别想拆散我们!”
    许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凶,戚银环俏脸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怯懦道:“那个……袁姐姐,其实我不光是遵循师兄的嘱咐找你,还有就是,我们极乐楼最近被好厉害的无忧阁追杀,我想在你这里躲十天半个月,可不可以?等风头淡一些后,我也去帮你找孩子,不要银子的!”
    袁玉珠拒绝的话到口边,怎么不好意思说了,既然吴十三辛苦在外帮她找孩子,那么,她便收留他的小情人,也就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没什么。
    “好。”袁玉珠笑着点头。
    “谢谢你!”戚银环一把抓住玉珠的手,眸中闪过抹难以察觉的狠厉,挑眉一笑:“放心,我绝不会给姐姐你添半点麻烦,我呀,定当好丫头的本分,会好好服侍你的。”
    第29章
    七零八碎地说了会儿话,天逐渐变黑。
    玉珠将戚银环带到主院那边, 将几个心腹丫头和仆妇们唤来, 嘱咐她们:今儿救回来的姑娘叫环儿,她身世可怜,前不久来云州投亲, 谁知父亲忽遇疾病去世,现如今在咱们府里住些日子,等寻到远亲后就离开, 你们不要看她年轻, 就随意支使她做活儿, 不能欺负一个丧亲的可怜人。
    交代完后,玉珠便让众人散了。
    戚银环在主院时一直低着头, 哭丧着脸,等回到小偏院时, 忽然喜笑颜开, 扭头朝隔壁望去,鄙夷地啐了口:“蠢女人!”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 上了台阶,谁知左脚刚踏入门槛,脖子忽然被一只大手掐住, 手的主人力气很大,瞬间就将她整个人扯入屋内,同时,门哐地一声被关上。
    戚银环只觉得呼吸困难, 眼前直发黑, 抬眼一瞧, 掐她的是个极俊美的异域男人,吴十三。
    “我、我就知道你会来。”戚银环咧出个笑,眨眨眼,声音沙哑:“十三,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
    吴十三显然非常愤怒,微蓝的眸子如同结了层冰,只要再用一点点力,他就能掐断这女人的脖子。
    “为什么?”吴十三面无表情地死盯住戚银环的脸,冷声质问:“为什么接近玉珠?”
    戚银环轻抚着男人的腰、胳膊,柔声问:“最近过得好么?”
    吴十三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怒喝:“回答我!”
    戚银环嗤笑了声:“男人不可以对女人太粗鲁,信不信,只要我尖叫一声,立马从外面跑来七八个丫头嬷嬷,包括你心心念念的小袁夫人。”
    吴十三阴恻恻一笑:“那你信不信,在你尖叫前,我会先弄死你。”
    “你可真无情。”戚银环眼里含泪,却笑颜如花,噘着嘴,一脸的无辜:“还不是你那天说想睡到袁夫人,我这不是想法子帮你如愿么。”
    吴十三半信半疑地看着戚银环,半晌,他松开了女人,径直朝方桌那边走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并未拿戚银环用过的筷子,直接用手抓了条炙羊肉,扔进嘴里嚼,含含糊糊道:“银环,我可以再同你明白说一次,若你胆敢伤害我心上人,我,吴十三,会变成疯狗,必叫你阖家付出代价,如果我不幸丧命,十七会替我报仇,他可是灭门高手。”
    戚银环白了眼男人:“能不能不要提十七!当初在极乐楼的时候,他处处和我作对,真是个倒胃口的小贱畜。”
    “呵。”吴十三笑笑,翻起只空酒杯,给自己和戚银环各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问:“我今儿跟在陈家马车后头,看见你扮成乞丐拦住玉珠,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戚银环抿了一小口酒,勾唇浅笑:“我说你在离开洛阳前,吩咐我来找她,当做抵押,还有就是,我说我如今被官府和无忧阁同时追杀,无容身之处,求她暂收留一段日子。”
    “就这?”吴十三一脸的疑惑:“她这就收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