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修者,处理这些事并不难。
唐烟烟的随身空间里也储备了许多仙域药草。
他们在街头搭建了个临时茅屋,仙尊陆雨歇负责在此炼制解药,寸寸则屁颠屁颠地围在仙尊陆雨歇身旁,负责分拣药材。
这条空街的尽头长了棵粗壮紫薇树,唐烟烟信步走到树下,望向一条条空旷的街道。
“烟烟,你若是累了,随我回魔域可好?”魔化陆雨歇不知何时站在唐烟烟身后,突然低声道。
暖风拂动花瓣如飘雨,唐烟烟看着地面的一片紫薇,没出声。
玄袍男子俯首弹走落在他肩头的花:“烟烟,既然你知道这些都是徒劳无功的事,何必还要去做?你随我回魔域,再过不久,这一切都会平息。”
唐烟烟闻声回头,恰逢几片花瓣在她眼前坠落,像隔了薄薄一层雾纱。
魔化陆雨歇怔怔望着她,眸光逐渐变得痴迷。
唐烟烟声音无悲也无喜:“三界的变化,与你们两人有关对吗?”
魔化陆雨歇皱眉,心头略过一丝紧张。
唐烟烟将他神色看在眼里,便不再追问。两人擦肩而过之际,玄袍男子忽地攥住她纤细手腕。
“世间变幻无常,重塑天地是迟早的事,我们只是偶然成为这个契机而已。”见唐烟烟面上没有流露出厌恶和惊恐,魔化陆雨歇松了口气,“烟烟,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他的错!”魔化陆雨歇显然不愿帮仙尊陆雨歇解释,但此时,他们同属一方。
唐烟烟低眉思索,重塑天地吗?
早在朝天阙炼魂时,仙尊陆雨歇就曾说,朝天阙唤醒弑魔的目的是重塑天地回归上古,恢复蕴含在大自然里的灵力。
如今弑魔未出,但两个陆雨歇……
唐烟烟恍然顿悟,两个陆雨歇一仙一魔,修为早已突破这世道的最高境界,所以天道即将崩塌,从而进入重塑阶段?
玄袍男子纠结片刻,索性全盘道出:““现在不是我们压制修为就能解决的问题,天眼已开,一切都已成定数,除非……”
唐烟烟没有看魔化陆雨歇的眼睛,她已经大致有了猜测。
“天眼在弑魔沉睡之地,要进入天眼,一半神魂并不够。”魔化陆雨歇顿了顿,突然轻笑出声,他口吻似漫不经心,又似无比认真,“烟烟,我可以进入天眼,我甚至可以为你去死,但前提必须是‘我’为你死,不是他为你而死。”
唐烟烟蓦地抬眸,紫薇树下,玄袍男子眼尾拉得狭长,一如当初在魔宫地底,他从血池里朝她步步踱来的慵懒模样。
唐烟烟怔怔与魔化陆雨歇对视,尔后移开目光。
天眼之行,想必凶险万分。
就算陆雨歇能活着回来,到底又该抹杀哪个陆雨歇?
魔化陆雨歇说得对,他们只是契机,错不在他们。
他们没必要为这件事赎罪。
没有人值得他们牺牲自己,她也不值得。
“烟烟,你放心,如果仙尊陆雨歇不愿意被我吞噬,危急关头,我会辟出一方须弥空间,我们只要静静待在须弥空间里,就可等到新天道的诞生,”魔化陆雨歇信誓旦旦道,“你不是喜欢小绿小白吗?把他们抓进来,还有魔域的张毛子,不过须弥空间最多可容纳七八人,再多恐怕难以保证绝对安全,还有,我们……”
唐烟烟安静地听着。
以前她看过很多灾难电影,也曾想象,如果危难当头出现一艘诺亚方舟,且只能承载几人,她当然选自己和身边最亲近的人一起逃离。
所以,现在是到了这一天吗?
街道另边,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白袍男子正认真用法术将药材磨成药粉。
丹炉里传来阵阵药香,看守凤火的寸寸嗅了嗅鼻尖,面色一喜,扭头问:“小白白,丹药是不是要成了?”
白袍男子淡淡道:“再等两刻钟。”
寸寸哦了声,他撇撇嘴,探头张望道:“烟烟和小黑黑真讨厌,也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也不带上我。”
仙尊陆雨歇动作微顿,很快恢复正常。
寸寸托着下巴,唉声叹气:“凡尘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喝的,小爷本来是来玩儿,结果呢,结果每天都在做善事,我看这些百姓不用拜佛了,直接拜小爷我得了。”
过了会,寸寸不爽道,“小白白,你怎么不吭声?嘿嘿,你是不是在嫉妒小黑黑啊?你呀就是太老实!这样怎么追得到烟烟?按小爷我说,你就直接霸王硬上弓,然后酱酱晾晾再……”
仙尊陆雨歇充耳不闻,忽然,他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街角。
远处,玄袍男子与紫衫女子并肩走来,明艳阳光下,他们宛如一对耀眼且般配的璧人。
“哥哥,你们喝水吗?”一声稚气童音,突然把出神的仙尊陆雨歇拉了回来,他扭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个梳羊角髻的小丫头,她怀里还捧着大碗茶水。小姑娘生得水灵动人,一双眼睛清澈干净,盛着最令人动容的笑意。
“哥哥,我家住在那里,”小姑娘把茶碗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排宅居。很快,她又掩嘴,俏皮地对仙尊陆雨歇说,“白衣哥哥,我是偷偷过来的,我爹娘不许我出门。”
寸寸立马凑过来,他佯装不怀好意地揪住小姑娘羊角髻,恫吓她:“嘿嘿,小爷等会就告诉你爹娘,让他们打你屁股。”
小姑娘瞪圆眼眸,立即躲到仙尊陆雨歇身后,气得脸蛋通红:“你、你真坏,我是看你们在这里好辛苦,才偷偷送茶水的!你怎么这、这样坏?”
寸寸扮了个鬼脸:“小爷就是这么坏,你能咋滴?”
小姑娘结结巴巴道:“你、你……”
盯着地面那碗茶水,仙尊陆雨歇蹙眉。
半晌,他似是真心疑惑:“为什么要给我送水?”
小姑娘瞪了眼寸寸,口吻僵硬:“天那么热,我怕哥哥你们口渴嘛。”
第一一七章
唐烟烟和魔尊陆雨歇回来后, 小姑娘好奇地在两个陆雨歇之间来回打量,最后以害怕爹娘察觉为由,蹦蹦跳跳跑走了。
小孩的童真扑面而来, 干净又纯粹,无需任何修饰。
仙尊陆雨歇若有所思地看她在阳光下跑远,默默收回视线, 把出炉的丹丸分瓶装好。
接下来的事不用他们亲力亲为, 直接把药材与药方子交给莲国大夫即可。
他们一行人在每个小世界都不会逗留很久。
但这次, 唐烟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索性决定在莲国多呆几天。
凌晨。
月夜下的莲塘泛着幽幽荷香,有蜻蜓落在荷苞尖尖, 似在休憩。
唐烟烟睡不着, 披着外袍沿河边慢走。
木栈桥尽头,白袍男子氤氲在如雪月光里, 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圈浅金色的光晕。
这些天, 仙尊陆雨歇似乎越发沉默,
唐烟烟正迟疑着要不要过去, 男人已侧眸朝她看来。
这一眼隔着散漫月光,富有温度,淡淡的暖,让不染纤尘的仙尊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唐烟烟莫名放松很多,便踱步朝仙尊陆雨歇走去。
两人并肩站在木栈桥,半晌都没有人打破这股恬淡的氛围。
“我幼时,曾来过这里。”
唐烟烟微愣, 很快了然, 陆雨歇幼时和他娘亲在莲国游历过吧。
唐烟烟轻笑:“你居然还记得?”
“本来无甚印象, 但下午那个小姑娘, 让我有些熟悉。”白袍男子看着满塘莲叶,突然望向唐烟烟,“烟烟,我的心魔,并不是来源于别人,而是我自己。”
话题转换得太快,唐烟烟措手不及,她呆呆看着眼前的仙尊陆雨歇,粉唇翕合,还没开口,对面男子就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薄唇轻勾,笑着说:“旁观者清,日日看着那半魔魂,有些事,我自然而然也就想明白了。”
半晌,唐烟烟垂眸低语:“陆雨歇,那些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白袍男子含笑嗯了声,他伸出手,掌心落在唐烟烟头顶,眉梢都洋溢着温柔:“烟烟,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就好了。或许……”
或许他就不会困顿在囚牢里那么多年。
以前从没有人和他说,不是你的错,也从没有人给予他温暖与宽慰。
他们不断强调,只有弱者才会受坏人辖制,只有弱者才没有反抗之力。
与其说那时的陆雨歇恨透仙域魔域,恨透这世间,不如说,他一直活在愧疚里。他企图用人们的肯定与需要来证明自己,其实他一直在等,等某年某月某日,等他漫长的生命中出现一道不同的声音。
不是你的错。
你不用惩罚自己,不用向任何人赎罪,不需得到谁的认可,你可以活得任性点。
他终于等到了。
仙尊陆雨歇定定望着面前的女子。
唐烟烟对他的需要,并不是因为他的强悍。
若他柔弱不能自理,说不定他与烟烟,反而能更顺畅些。
“你突然和我讲这些干什么?”唐烟烟拧眉看着他,莫名有点不安。
白袍男子顿了顿:“没什么,我想说,那半魔魂对你这般疯狂执着,除了他身上沾有太多恶欲煞气,也有心魔的原因。你应该不知道,你在陆雨歇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你是他的救赎,也是他的希望,他离不开你。这点在魔魂身上被放大百倍千倍,所以……”
唐烟烟哭笑不得:“你这话说得,好像你就不是陆雨歇似的。”
空气突然安静。
唐烟烟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貌似挺暧昧。
这不是要让仙尊陆雨歇当面承认,他也爱她爱得离不开吗?
唐烟烟干咳两声,装忙地看向别处。
仙尊陆雨歇倒是笑了。
他当然是陆雨歇,但他这个陆雨歇做得不称职。
心魔并不在他身上,他却受不住那半魔魂的挑衅与刺激,每日每夜都嫉妒的发狂,甚至像个才活了几十岁的毛头小子,与他争与他抢,从而影响天道。
后悔吗?
真不怎么后悔。
这样的经历,回想起来,虽然觉得羞耻,却也幸福。
唯一让仙尊陆雨歇难以释怀的是,顺应自然,这世间说不定能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若天道重置,那些见证他与烟烟一路走来的星月花草和人,是不是都要消失了?
“烟烟,你想听我抚琴吗?”仙尊陆雨歇低沉嗓音突然随风散落在空中,像绒毛,轻轻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