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一点白影自云中坠下。
破空之速,仿佛带起了无数道风影。剑光夺目,天光为之暗淡,刹那间,白昼如夜。
飞鸿影下。
顾平林手扶栏杆,微微仰脸,望着半空中那道耀眼的白影。
名风剑,寻常上品灵剑,在他手中绽放出不逊于剑王的光华。
手中有剑的段轻名,再不是之前那个言笑自若的温雅公子,整个人都凌厉得如同他的剑术,浑身透着冷意,立足顶峰的冷。
指间剑诀快速变换,秋水长剑映白衣,所有城府机心都不见,只剩下一身最纯的剑意。这一刻,他就是剑修段轻名。
一招飞鸿过影,证明顾影剑法已近完善。
剑招仍如前世一般华丽繁复,神意却有不同,有灵心派剑术的平稳,有玄冥派剑术的凌厉,甚至兼带了点齐氏朝歌剑术的贵气,还有一点……姚家剑术的神意!
顾平林情不自禁地握紧栏杆。
那日姚枫不过出了一招,他竟已从中领悟剑意,融入剑法中,此等悟性,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
前世他必定成就非凡,自己败亡,他则飞升而去了。
难以言喻的惆怅一瞬即逝,顾平林又隐隐地兴奋起来,目光明亮。
无论如何,今生又相逢。人生两世,能有如此出色的宿敌,何其难得!何其骄傲!
热血沸腾,战意蠢蠢欲动,心念亦随之一动。顾平林重重地一拍栏杆,高喝:“云中雁影!”
话音落,人已飘出亭外,落入剑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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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那人听到喝声,剑式果然一变。
强大的剑意催生剑境,海、亭子、礁石……一切外物都消失了。顾平林手执顾影剑,独立剑境之中,触目只见白茫茫一片云雾,凛冽的杀气在四周游走,变幻成一道道剑影,在云雾中穿梭。
熟悉的情景,熟悉的杀气。
云中雁影的威力,足以在顾影剑法中排上前三,眼下这招虽未完全成熟,却有比前世更霸道的《补天诀》支撑,绝不逊色。
如段轻名所言,他不怕任何人破解剑招,因为顾影剑法根本不是谁能看透的,纵使顾平林曾被他亲自带到剑心位走过一趟,此刻仍然找不到那个飘渺不定的剑心位。
顾平林闭上双目凝神感受,没放过任何一丝变化,想要在绵密的剑气中找出空隙。
没有破绽。
前世那个破绽果然不存在了,这一招在今世得到完善,就算自己身怀《造化诀》,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
意识到这点,顾平林神色一肃,蓦然睁眼,同时运转体内的造化真气,准备硬接此招!
顾影剑激动不已,轻声鸣叫,造化真气充盈长剑,剑身缠上了一层淡淡的紫电。
第一次拿出完整的实力,顾平林也隐隐有些期待。
自己与他的差距有多大?
造化真气运转到极致,云中剑意更加飘渺,剑气即将爆发。
冷不防——
剑招再变!
变化来的太快,顾平林错愕,待看清情势,登时犹如雪水当头淋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绵密的剑气出现了缝隙。
那是一处细微的破绽。只要把握好时机,就足以冲出剑圈的破绽。
与前世一模一样。
刹那间,顾平林胸中气血翻涌,真气尽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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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没了动静,段轻名意识到不对,好在他对此招已经很熟悉,完全能够掌控,当即便强行收招,旋身飞落。
顾平林冷冷地盯着他,脸色发白,握剑的手指关节也隐隐泛白:“你让我?”
段轻名看着他,不答。
前世无数场景与方才交手的场景交替在脑海中闪现,顾平林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浑身颤抖,不知是羞还是怒。前世他自认剑术天赋略逊,智计与道心却未必输段轻名多少,能将灵心派功法变成一流功法就是证明,兼有造化决在手,他从未在段轻名面前认败。
可如今,所有的骄傲几乎都被眼前事实击碎。
那个破绽,也许从来都不是破绽。
段轻名是故意的。
这个秘密,自己竟要重活一世才发现,他估计也是觉得自己可笑吧。原来他从未将自己当成对手,在他眼里,自己与别人并无不同,只是一个消遣寂寞的、为他的游戏增添趣味的棋子?
可恶!可恨!
云中雁影厉害不假,但前世自己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未必不能脱身,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接不住?自己根本不需要他留情!
无声的羞辱,比失败更难忍受。
怒意将俊脸染上几丝红晕,顾平林看着面前的人,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想到前世他大概是一边嘲笑一边玩弄自己,顾平林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感受到杀念,顾影剑不安地颤动。
“杀气,藏不住了吗?”段轻名没怎么吃惊,开口,“我们是同门师兄弟,友好地比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或者,这才是你最真实的情绪?”
握剑的手紧了又紧,顾平林到底没动。
没有意义,眼前的他根本不是前世的他,自己真要计较,大概只有回到前世去质问他了。
回去又如何?那人或许已飞升。
生平头一次,顾平林感到无力,也不在意对面的人看出了什么,面无表情地收起顾影剑,转身掠走。
第63章 认定的人
碧游宫中,君臣对峙。
南珠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君慕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君慕之单膝跪地,脊背却挺直,神情坦然:“水下通道一向是蓬莱的秘密,少主不能带外人进去。”
“顾兄弟不算外人,”南珠沉声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如今的我,别说他不会起坏心,就算有,我这条命也是欠他的。”
君慕之道:“少主欠他,蓬莱不欠。说句不敬的话,他若开口要蓬莱岛,少主难道真要拿整个蓬莱去还?”
“蓬莱原本就是我的!”
“此刻不是。”
“你!”南珠一拳将旁边桌子砸得粉碎。
君慕之全不畏惧:“少主泄露蓬莱秘密,可曾想过老岛主?可曾想过忠心追随你的蓬莱老臣,可曾想过我们这些跟你的人?少主不在意蓬莱岛,当初又何必回来,何必与郭逢争?”
“你在指责我?”
“不敢,属下只是据实直言。”
他若告诉平沧公,此事就彻底不成了。南珠咬牙,语气软了些:“我能带你进通道,就是没将你当外人,顾兄弟是我的恩人,我已经放过话,岂能出尔反尔?你也当体谅我才是。”
“属下惹少主生气,少主大可责罚属下,不必委曲求全,”见南珠脸色难看,君慕之微微一嗤,“慕之与祖父受老岛主之恩,绝不敢逾越,更不敢逼迫少主,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蓬莱岛。少主胸怀大志,尚需人扶持,不妨暂且记下我今日违逆之罪,他日少主执掌蓬莱岛,若留我性命,我愿从此离开蓬莱。”
南珠脸色铁青:“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
君慕之不语。
南珠走到他面前,突然平静下来:“这么多年交情,你心里其实是看不起我的吧?奉我为主,不过是因为平沧公之命。”
君慕之道:“属下不敢。”
看着面前变得生疏的、也许是从未走近过的少年伙伴,南珠沉默许久,道:“你虽有缺陷,智谋却胜我十倍。”他似是自嘲,“我的确行事冲动,说话重了些,但我从来都是真心拿你当兄弟!慕之,纵然你看不起我,难道你我一同玩耍修炼这么多年,就连一点情谊也没有?”
君慕之看着他,目光微黯。
行事冲动,却会出言笼络人心。有野心的人能多宽容?眼前是潜伏的东海蛟龙,早就不是那个刚上岛的少年了。
身份注定,情谊在这种忌惮与冲突中不断消磨,到头来能剩下多少?
“是属下失言,”君慕之垂眸,“少主放心,属下会妥善处理此事,绝不让少主为难。”
南珠欲言又止:“罢了,随你吧。”
君慕之起身告退,殿门外守卫突然大声报:“段六公子和顾修士回来了。”
君臣两人都是一愣,随即迅速收敛神情。南珠挥袖将地上的木桌碎屑扫去角落,然后往中间椅子上坐下。
君慕之转身,展开手中的鱼骨扇,笑看进来的两人:“两位这么快就回来,此行可还顺利?”
顾平林不语,段轻名笑着道谢:“有劳记挂,刚见过家父,多谢君灵使一路派人护送。”
派人监视被揭破,君慕之也丝毫不觉尴尬,大方地道声“客气”,让两人坐:“怎地顾兄脸色不太好?”
南珠忙看顾平林:“可是岛上水土不适?”
顾平林摇头:“无妨,修炼不畅而已。”
修炼问题只能靠自己领悟。南珠识趣地不问了,只是提醒他不可急于求成。
等到茶送上来,君慕之方才开口道:“在下有件为难之事正要禀报少主,两位来得正好,此事恐怕还需要与两位商议。”
“哦?”段轻名搁下茶杯,“君兄客气了,请讲。”
君慕之蹙眉道:“段兄可知我们蓬莱镇岛四宝?”
“蓬莱四宝,谁人不知?”段轻名道,“可惜除了冰轮与南少主的神意箫,那珊瑚木和龙鱼子,在下还不曾见识过。”
君慕之笑道:“段兄听说过龙鱼子?”
“略有耳闻,”段轻名道,“据说龙鱼子是蛟龙与腹鱼所生之凶兽,昔日东海曾有一头,被蓬莱第一百四十六代岛主收服,成为碧游宫的守护兽。”
君慕之抚掌赞道:“段兄果然见识广博。”他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龙鱼子不仅守护碧游宫,还看守着一条水下密道。”
段轻名道:“莫非是南少主所说的那条密道?”
君慕之道:“正是,那条密道是通往海境的捷径,由龙鱼子看守,龙鱼子性情凶猛,唯蓬莱神意箫可控制,神意箫则由岛主掌管,然少主神意箫尚未大成,原本这个季节龙鱼子嗜睡,少主才打算带诸位走近路,谁知我刚让人去探查,发现龙鱼子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