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满当然不知道自家男人的死对头已经跑到了白河生产队。
她早起晚归,扎扎实实在地里干了好几天,腰都快要断了。放地笼子赚钱的事,已经停了几天。
偏偏,队上还不太平。
今天张三因为挑谷子多去了半个小时不回,被组员围攻。明天李四因为割稻子偷懒,与组员打架。
余有粮这个队长时不时要抽空去处理鸡毛蒜皮的事,他们的进度就拖慢了。
这些小事还不算什么,有一天晚上,他们晒谷场上,甚至来了个贼。
好在守夜的牛三叔机灵,敲锣打鼓叫醒队上的社员们,闹腾了大半夜,总算将那偷粮的贼捉住,扭送了公安局。
吵吵闹闹好些天,第一波早熟种的稻谷,全都收了回来。
犁田完,就开始插秧。
插秧周小满已经不是头一回遇见,倒也不陌生。可那无处不在的蚂蝗,几乎要将她吓死。
这天早上,不过扯了半个小时的秧,周小满就感觉小腿处隐隐作痛。她一低头,就见一条吸得饱饱的蚂蝗,正趴在她腿上。
蚂蝗一头钻进了皮肉里,另一头,则是一扭一扭,似乎还要往里头钻。
周小满头皮发麻,浑身发紧,秧把扔了,尖叫着就开始甩腿。
可蚂蝗哪里是这么容易甩下来的,她半眯着眼睛,一顿乱甩,蚂蝗纹丝不动。
“别乱动,我帮你弄下来。”
一道声音传来,有人在她身边蹲下来。
徒手捏住蚂蝗,直接扔到了田埂上。
然后,那人捡了一根枯枝,将蚂蝗翻过来,戳破肚子,见了血,这才停手。
“谢谢你。”周小满心有余悸。
柳树立站起来,笑眯眯道:“下回看到蚂蝗,直接捏下来,要扔在路上暴晒,才会死。”
周小满看清来人是柳树立,脸上的笑不由淡了两分。
“谢谢,我知道了。”
柳树立的大名,她没少从余安邦嘴里听到。
至于他为何出现在白河生产队,前两天,她也听余有粮说了。
说是柳树立的爸,与柳林的吧,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
因为柳老娘生着病,柳林的腿又没完全好,他就过来帮忙几天,一样算工分。
不过,这人现在莫名其妙献殷勤,肯定没好事,她还是小心为上。
周小满不再理他,换了个位置继续扯秧。
可她不理人家,人家却像是狗皮膏药似的,粘了上来。
一会儿问她余安邦去了哪里,一会儿问她婆婆身体好不好,一会儿又问她小宝的成绩怎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队上的妇女主任。
周小满不想理他,一旁的邓雨却觉得人家是红袖章,不敢轻易得罪,抢着帮周小满一一回答了。
收工后,周小满在池塘边洗脚,柳树立又死皮赖脸贴上来。
周小满的耐心告罄,不客气就道:“我是个有家室的,你要是还有半点廉耻之心,就离我远一点。要不然,别怪我去革委会举报你骚扰妇女同志。”
这是她头一次让柳树立彻底没脸。
柳树立脸上的笑就僵住了,他阴着脸道:“你装什么,余安邦那样的二流子,你就喜欢了?”
“那是我的事,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说到做到。”周小满懒得理他,洗完脚,穿上鞋就走了。
柳树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一旁的柳林大气不敢出,恨不得自己消失不见才好。
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此时听了不该听的东西。
却听柳树立突然道:“林子,你说那个女人,平时晚上也出来?她都走哪一条道,你跟我说说。”
柳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敢得罪自己这位喜怒不定的堂兄,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
柳树立听完了,摸着下巴,狠狠一笑:“余安邦收拾不了,一个女人我都收拾不了了么。咱们走着瞧。”
……
周小满压根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一回到家,她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干爹,这,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她指着停在自家院子里的自行车,一脸不可置信。
“是安邦托人弄回来的,让我赶紧给你送过来。”
周小满围着二八大杠走了一圈,不由啧啧两声。
自行车通体漆黑,斜杠上的“永久牌”尤其打眼。
与后世常见的女士自行车不同,车轮很大,车铃也大,看去上,不太协调。
可周小满却是摸了又摸,喜不自胜。
不是她没出息,实在是这个年代的代步工具,极其有限。
据她所知,白河生产队几十户人家,总共只有一辆自行车。人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轻易不拿出来用,更别说借给外人。
他们平时有事,就要走上十几分钟,去隔壁大队借。当然,也没那么好借,用一次,给一毛钱。
“你会不会骑车,要是不会,我过两天抽空,再来教你。”王孝敬笑道。
“干爹,我会骑。”
周小满说着,双手扶住车把,打起撑脚,左脚踩住踏脚滑动,等车子动起来,就把右脚往后抬,飞快地就上了自行车。
开始,自行车歪歪扭扭,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了。慢慢的,车身越来越稳,周小满找回了感觉,顺顺当当地在前院骑了好几圈。
小宝站在大门口又叫又跳。
“妈,我也要骑,我也要骑车。”
一旁的余秀莲则是满脸傻笑。
她家有车了,多有面子啊。
等下她要去队上宣传宣传。队上的那些女人们,肯定会嫉妒死她。
众人都高兴坏了。
王孝敬见周小满会骑自行车,也不觉奇怪。
听说干女儿娘家舅舅家就有自行车,肯定是一早就学会了。
眼看天色不早,王孝敬拿出余安邦寄回来的信,又递给她一个大袋子,说了国营饭店谈爱国催她送黄鳝的事,就匆匆离开了。
周小满将车停好,把袋子递给余秀莲,迫不及待打开了余安邦的信。
信里,开头依旧是问候余秀莲与小宝。
后面,则是通篇说自己在外头的见闻。
男人眼界宽了,见识也长了不少。他兴奋地告诉周小满,外头的世界多么精彩,甚至有黄头发绿眼睛的外国人。
在他的信里,外国人几乎被形容成怪物。
吃饭不用筷子,说话是鸟语,就连穿着打扮,也格外吓人。
周小满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当然,信里的肉麻话也不少,周小满看多了,就免疫了。
不过,看完信,她也知道自行车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前段时间,她爸写信给大哥周和平抱怨说她妈上下班太累,问她大哥有没有门道弄自行车。
两个男人一合计,当场就去弄自行车了。
据余安邦说,花了两天,勉强弄了两辆自行车。
至于花了多少钱,信中一个字都没说。周小满猜,肯定花了大价钱。
“哎哟,这么多东西,安安这孩子,太浪费钱了。”
旁边的余秀莲蹲在地上,看着麻布袋里的东西,半是心痛半是骄傲。
周小满走过去一看,顿时乐了。
这麻布袋,几乎就像个百宝箱。
奶糖,罐头,卖乳精,鸡蛋糕,甚至,还有几盒海鸥香烟。
周小满就想起他信里说的,怕被别人惦记上,只买了不太好的海鸥香烟,让她到时候给尤叔与大舅送过去。
至于周小满娘家,人家也收了满满一大袋子。
“妈,咱们先把东西提到屋里去,外头人多眼杂。”
余秀莲回过神来,连连点点应是。
还是儿媳妇想的周到,被人看见了,人家要吃怎么办。
一家三口就进了屋。
小宝高兴自是不用提,周小满捡了两罐罐头,拿了四包香烟,就出了家门。
她要去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