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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仁心(4)
    柯羽去接她的那个上午,天色阴霾,铅灰的云层层叠叠堆在人头顶。深秋的雨天,他看见她提着一只小包站在福利院门口。仍然穿着短了一截的红毛衣和黑色灯芯绒裤,冻得有些瑟缩。

    他走上前,脱下大衣披在她肩上:“走吧。”

    “院长说你要收养我。”   她抬起头,“你为什么会想到选我?”

    柯羽自然不会告诉她实话。他轻轻揽过她,雨伞朝她那侧斜了斜:“上次给你们做检查时……我看到你的身体情况不是太好。我想把你接回家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即使她再倔犟,听到自己可能生了重病,也是害怕的。

    “我得了什么病?”

    “现在还不太好确定。需要再观察。”

    “我会死吗?”

    “我是医生,不会让你死。”

    “我不想叫你爸爸。”

    柯羽淡淡地笑了笑:“没关系。”

    从此她就在柯羽的家里住了下来。街坊邻居对柯羽突然收养的这个小女孩,起先是议论纷纷,但后面听说小女孩得了一种怪病,柯医生把她留在家里照料,给她治病,就一边倒地更把柯羽夸上了天。

    或许是国外的习惯,柯羽并不爱叫她的本名,而是会用一个May来代替。之后大家也都觉得这么叫顺口,梅子变成了阿May,倒意外地洋气了起来。

    每个周五晚上,柯羽会给阿May一片药,让她服下去。吃下那片药,她就会陷入深沉的睡眠,直到周六的天大亮了,才会醒。

    由于相信自己是得了病,需要治疗,柯羽给她药的时候,她也都会顺从地吃下去。第二天睡醒之后她会觉得有些疲倦。但休息一两天,补充补充营养,也就好了。

    平时柯羽的房间门都是上锁的,她从来没有进去过。她在生活中提出的要求,柯羽都尽量满足,但他们相处得倒真不像亲人,更像是室友。

    阿May早熟,说话不像小孩。柯羽似乎也不那么喜欢很天真烂漫的小孩,对她精明厉害的交谈方式很宽容。

    比如早晨,柯羽总是给阿May准备一份早餐,烤吐司和牛奶。让她吃完再去上学。阿May起初爱吃,后面吃厌了,也就开始挑三拣四:“今天不想吃这个,给我五块钱,我想买葱油饼和小馄饨。”

    柯羽也并不会苛责她,拿出钱放在她手里,然后把她一口没动的早餐倒掉。阿May这时却不知哪里来的过日子的精打细算:“你就这么全倒了?”

    “是啊。我也清楚自己的做饭水平,你说不好吃,那多半是不好吃的。我也不爱吃。”   他把手洗干净,“去上学吧。”

    也因为柯羽对阿May的方方面面都没什么要求,阿May在学校的水平也就一直处于下游,且性格强势,当了一众半大孩子的大姐大,也喜欢追寻些潮流,牛仔裤剪个洞,攒钱烫个发,穿个耳钉,抽抽烟之类,是属于老师眼里改造不好的小太妹。

    说是小太妹,但其实阿May看不惯校园霸凌会上手去帮,在校园里颇维持了一把正义,所以也还挺有威望。

    柯羽也从没有管过她。只是看见她染得蓝一绺紫一绺的头发,看见她耳朵上一串小银环时,会不明意义地笑笑。

    而就是这样不明意义的笑笑,会让阿May心里有些发虚,会让她在回家之前把手里的烟掐掉,并不敢过于造次。

    阿May初三那年,她拿回一封通知信,往柯羽面前一塞:“家长会。”

    柯羽接过:“诊所里还有事,我就不去了吧。”

    “我上学到现在你就没去过一次我的家长会。”   见柯羽还是这个态度,阿May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点不爽。

    柯羽耸了耸肩:“反正你也没把我当你的家长。”

    被他这么不轻不重地一怼,阿May登时语塞。她不太清楚他是生气,还是开玩笑。她自己是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柯羽大概是由于有异国血统的原因,那双灰绿眼睛里的情绪就看不太出来。

    但那天下午柯羽还是去参加了阿May的家长会。因为长相太出挑,柯羽出现在校门口就已经十分引人注目,进了教室更是被一群八卦的妈妈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不乏好事的人打听柯羽是谁的家长,打听出阿May的名字便“啊呀,怎么居然是那个丫头的父亲,有这么不争气的女儿可倒霉呢。哦?领养的啊。难怪难怪。”

    阿May站在旁边,就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给他丢人了?

    班主任和家长一对一沟通时,也是对柯羽不咸不淡地说,你家孩子考不上高中的,以后只能去读职高。

    众目睽睽之下,阿May的脸上开始一阵一阵,热辣辣的。她很讨厌那些所谓乖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也讨厌他们的窃窃私语。

    但柯羽只是对老师温和地笑笑,老师啊,因为她一直身体不太好,再加上小时候也比较缺乏关爱,我不想逼她太紧,只希望她能顺利成长,就好了。

    班主任头一次遇到柯羽这样的家长,面对着那张俊美得不像十来岁孩子父亲的脸,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也只叹了口气:“让她多注意注意自己的个人生活习惯,别老天天打扮得跟个太妹似的。”

    柯羽扭过头看了看阿May,她没敢接住他的目光。他回过头:“好,我会和她说。”

    英俊的男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杀手锏。班主任已经当了妈,也招架不住这么个人:“可能柯大夫您曾经生活在国外,那边生活环境不太约束学生仪表问题。但在中国我们还是有规章制度的。”

    柯羽点头:“我理解。”

    回到家,阿May自觉钻进洗手间,手上拿着把剪刀。再出来时,染得五颜六色的发梢都没了,头发短了些,一串耳骨环也都摘了下来,破洞牛仔裤也换成了一条清爽正常的。

    柯羽看见她这样,仍然是不明意义地笑了笑。

    “这次开家长会,多少个妈要了你联系方式?”   她把剪刀当啷扔进柯羽的笔筒里。

    “不多,也就两三个。”

    “我班主任说我考不上高中。”

    “嗯。”

    “那我怎么办?”

    柯羽被问住了。对于他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普通人一生中的那些重大节点,他没有概念。他知道阿May很倔,她的语气听起来凶巴巴的,但其实她心虚。心虚那些被她浪费掉的时间。她也想他能够帮帮她,找一条出路。

    “要不你去上卫校吧。毕业就在诊所里给我帮忙,怎么样?”   他问。

    阿May一听,感觉是个不错的出路:“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