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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小舟知道他们这么说吗?”

    “他知道,不管我们升几年级,去哪个学校,小舟都是闲话的中心。他看起来像个传奇,大家都会谈他,但是接着就会知道他其实……”

    “这种处境不会太好受。”夏末说,“一般人在这种环境里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是习惯了变得很冷淡,要么会变得格外敏感。”

    陶可皱起眉想了半天,夏末开始担心她喝得有点多了,她叹了口气,“我认为他两种都是,他习惯了,但是也非常非常敏感。我们高中同学超早熟。有一次一个女生跟我聊天的时候说,‘小舟家里好有钱,他自己住的卧室都五十平带卫生间!但是没有用哦,我妈说他爸妈绝对不会给他买房子的,他将来整个房子能有五十平就不错了,落差那么大,他一定会心理变态。所以你要跟他在一起的话,就算不考虑钱的问题,你爸妈也根本不会同意的。’结果被小舟听见了,他有两个月都躲着我。”

    “你同学怎么那么长的舌头,她有病吧?”

    陶可抬起头,看见夏末紧紧绷着脸,气场整个就变了,她吓了一跳,顿时有点尴尬。转念想到气氛虽然不好,但是夏末也不是跟她生气不是么。

    “你……为什么对小舟这么好?虽然你没一直带着小舟,但你又不欠谁的,也没人道德绑架你。按说你今天为小舟做的这些事,其实都已经达到亲兄弟的标准了。为什么?不是我冷血,这么多年可怜小舟的人不少,但是便宜话好说,钱好给,但是实际为他做事对他尽心的,也只有哥哥你。所以小舟心里只在乎你,超过养了他十年的养父母,这一点都不奇怪。你为什么那么看重他?”

    “缘分吧。”夏末说。

    陶可瞄了夏末一会,突然说道,“我只有19岁。”

    夏末怔了一下。

    “你跟一个19岁的小姑娘说话竟然还这么城府,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你这个人真不可貌相。亏你外表还爽朗得好像热血青年似的,真复杂。”她舔了舔嘴唇,挑起眼皮小狐狸似的打量他。夏末突然发觉她这个动作和神情都跟小舟酷似,他就像被蛰了一下似的,隐隐了都有些坐不稳。

    不过当然,发小总会有些地方非常相似。

    陶可盯了夏末一会,突然又笑了,“你要说是缘分吧,大概也是,小舟对你真是一点防备都没有,他一看见你简直就是翻着肚皮要人摸的小狗。你没见他对别人——帅酷冷漠假热情真关心,这些都有,就是不见放松。有时候连我看见他都这样都烦,你年纪也不多大,怎么这么有养小孩的耐心呢?”

    夏末其实已经如坐针毡了,他不清楚这女孩知道什么,小舟虽然跟她要好,但以小舟那种独立的性格他不会把他们两个之间的隐私讲给人听的。

    “你问这么多,其实也不全是小舟需要的。你这是女孩子的焦虑和缺乏安全感,你觉得呢?你很聪明,所以控制欲强。你很善良,女性特有的保护欲也就很强。我觉得你和衣然,小舟在一起,你才是老大,对吧?”

    陶可抬起眼睛,重新打量夏末,夏末回看她的时候,她立刻顶不住,怯懦地转了头。但是没过几秒她就丢开了拿在手里一直摆弄的吸管,“我差一点就开始驳斥你了!因为你故意强调了那么多遍我的性别。我差点就要说你是直男癌了——你确实可能是,真让我不爽,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在用分析我的方式来转移我的注意力,要是我想争辩,话题就转开了。”

    夏末笑了起来,非常温和,毫无攻击性。

    陶可翻了个白眼,“你真的……”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问我为什么对小舟好?没有什么理由,他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在我家餐桌边出现,小心翼翼地吃东西,像只小花鼠一样又可怜又可爱。我只是对他好一点,他就拼命地回报我。你想知道我的理由,我可能更想问你,为什么别人不肯对他好?你知道原因的话可以告诉我。”

    陶可沉默了,谈话终止,周围就只有了小舟的歌声。

    “我不喜欢小舟唱歌。”

    陶可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夏末正望着小舟的方向,神情甚至有些悲伤,那真是不同寻常,陶可见过夏末几次,他从来都爽朗快乐的像是夏天一样。

    “你听他唱歌,”夏末皱着眉头说的深恶痛绝,“全都是非常悲伤的歌,要么就是戏谑地嘲弄着悲伤的,那没有意思。就好像一个人重伤住院,医院还反反复复地播放悲剧电影给他解闷,人不去自杀就不错了。”

    回过头来看见陶可的表情,他笑了笑,“反正不健康。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朝气蓬勃地唱唱tfboy的歌。”

    “哈——哈,”陶可干巴巴地说,“哥哥真是大学老师。”

    “你的考试也结束了?”

    “客套话现在才想起来说就免了吧。不过,我并不是每天都这么烦人的,我要是让你不太舒服,我可以道歉。”陶可说。

    “我原谅你了。”夏末也说的干脆。

    陶可瞪着他,“你要不是长的这么帅的话,一定经常有人揍你。”

    “我跟小舟谁长的帅?”夏末根本不为所动。

    “本来差不多,但你太老了,当年一定也是花一朵。”陶可说。

    夏末当真是叹了口气,心里那股颓废又涌了出来,“是啊,年纪是大了一些,比起来不合适。”

    陶可的神色变了一下,似乎略有所思,夏末转眼看见就有些担心,他跟这个女孩说话实在太累了,这还是当年那个披着小红斗篷的可爱小胖妞吗?小红帽长大以后嫁给白雪公主他爹了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胖乎乎的很可爱,不像现在瘦成这个样子,家道中落了么?”

    陶可扑哧一声笑出来,所有女孩被夸瘦都要开心,她也和颜悦色了不少,“你觉得我和小舟谁更好一些?”

    夏末犹豫了一下,“难分高下。一样的高颜值,一样的学校——智商也差不多。”

    陶可看着他,并没显得高兴,她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夏末真的关心她,“遇到麻烦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遇到麻烦才会说话那么夹枪带棒。

    “虽然你这么夸奖我,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只喜欢女孩子,你会不会一下子就觉得我是个怪胎了?这些优点就都打了折扣?”

    夏末愣住了,他打量着陶可,乖乖的学生头,大眼睛清澈温和,小巧面孔显得还有些像孩童,还穿着一件纱裙,外头罩着波西米亚风的鹿皮小坎肩,底下穿着ugg雪地靴的脚踩在他的凳子腿上。

    半天,“真的?”他狐疑地问。

    “我喜欢衣然那种类型的女孩,”陶可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当然,我不是那种喜欢自己表妹的怪胎。我是说,那种精灵一样的类型。”

    “那没什么。”夏末静静地说,“我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真的?”陶可抬起眼睛笔直地看着他,他从她的眼里第一次看到信任的欢喜,他突然意识到直到这一刻他才被陶可接纳,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闯进她朋友圈子的讨厌鬼。

    但是……

    “谢谢你!”陶可突然说,神情几乎是欢天喜地,“那么说你不完全是直男癌喽?没有同性恋恐惧症?”

    同性恋恐惧症?夏末望着她,他当然不是。

    “你太棒了。”陶可又欢呼了一句,伸出手揽上他的肩头,“哥哥你太棒了。”

    “得到你夸奖可真不容易啊。”夏末说,他向小舟的方向望了一眼,小舟没看向这边。他转头对陶可说,“要我给你一个兄弟之吻吗?”

    陶可的手倏地撤了回去,夏末转头来跟他说话的时候,呼吸都吹到她耳朵了,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瞬间拉开了跟夏末的距离,“老师,你好意思吗?”

    “哈哈,”夏末笑了起来,“你要是为这个担心就不值得了,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朋友里有两个就是同性恋,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现在还有人说什么,但已经跟前些年不同了,最终大家都会认可。”

    “嗯。”陶可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其实我觉得……”夏末犹豫了一下,低头盯了他的酒杯一会,好像他的酒杯里要跳出小神龙来。

    “怎么了?”陶可的眼睛都睁大了,又靠近夏末,怂恿着他说,“哥哥你想说什么?”

    “你觉不觉得小舟他有点……”夏末转过头来,发现陶可的呼吸都屏住了,盯着他直等他先说出秘密。夏末又凑近了陶可一些,声音压的更低,“我一直觉得小舟不是那么喜欢女孩子,他好像对于……跟女孩子保持更深一层的关系有障碍。”

    陶可玩命点头,“嗯嗯,偷偷告诉你,我也这么觉得。以前他女朋友要是当众摸他一下,他就好像被马蜂蛰了。”

    夏末没忍住笑出声。

    “其实只要小舟幸福就好,他跟男孩还是女孩交往都不是个事。”夏末说,“你绕了这么半天,把自己的事都说出来了,是因为你担心我会批评他?”

    陶可吐了吐舌头,“哥你最好了。你不知道你对小舟来说有多重要,你要是为这事觉得他不好,他一定伤心的要死。要是那样的话,唉,我真不敢想,我绝对绝对不希望小舟受到一点伤害。”

    “你对小舟真好,幸好他这些年有你们几个好朋友。”夏末叹了口气。

    “我们是朋友,反过来小舟也会为我担心的,对衣然也是一样。”陶可说。

    “成年人不容易彼此信任,交心的朋友常常都是从小认识的。那是无价之宝。”夏末微微笑了,“很多人都会羡慕你们。”

    “哪有那么好,说实在的,如果这个真是无价之宝的话,那我一定会用这个无价之宝换小舟的亲生父母,那才是重要的。”

    “别这么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里找那种四角齐呢。”夏末听她说的伤感,反而安慰她,“反正他没有亲生父母是事实了,你们这些朋友才是他生活里实实在在存在的。”

    陶可点头,一笑,“哥哥真好,怪不得小舟愿意跟你一起住。”

    “话说回来,你也觉得小舟好像喜欢男孩子,那他以前有男朋友吗?”夏末闲话一样地问出来。

    陶可笑了起来,“他以前肯定没有。”说完她神神秘秘地凑近夏末,“但我觉得他现在——有。”

    “哦。”夏末笑了,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端起酒杯打算把剩下的酒喝完。

    “上次他暗示我他有男朋友。”陶可继续说着,“不过我想那人都追他十年多了,他就算答应了也不奇怪。”

    夏末差点被酒呛到,忍不住笑出来,“十年多?他才多大啊?从他八、九岁开始追他?哪个恋童癖?你告诉我,我要打死他。”

    “人家跟他竹马竹马嘛,八岁追八岁算恋童癖吗?大哥你不要这么龌龊,就不能浪漫点吗?”

    “竹马竹马?”夏末根本就不信,“谁啊?我见过?”

    “这个我就不能说了,嘿嘿。”陶可歪着头,下巴搭在自己的胳膊肘上。“这种事等他自己跟你说吧。不过我上次问他是不是那个人的时候,他默认了哦。”

    “他一点都没跟我说过。”夏末说。

    “他们才刚刚在一起,可能小舟想等到关系再成熟一些的时候告诉你呗。”陶可说,“你该不会担心弟弟被人抢走吧?你放心吧,你绝对是小舟最重要的人,连我和衣然都不能比你更重要呢。而且那人对小舟特别好,放心吧,小舟跟他在一起完全处于上风,那人对他百依百顺,宠的不像样子。”

    那不可能。

    夏末不想再跟陶可争辩这个问题,小舟可能出于各种非常符合逻辑的原因认为跟他在一起不合适,小舟也可能对于爱情没有安全感,甚至可能小舟对他也没有那种基于性爱的感情,但是他从来不怀疑小舟只有对他才有强烈的感情,强烈到几乎近似爱情。小舟也不可能因为想跟别人在一起所以拒绝他,再退一万步说,即使小舟在别人那里发现了爱情,他也不可能在跟他分手几天以后就瞒着他跟别人在一起。

    所以他被小舟拒绝了以后,虽然很羞耻、自责、沮丧、颓废,但他并不觉得十分痛苦,也不会自我怀疑。

    所以陶可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小舟会有一个竹马一样感情好的人存在,而且他们两个还在一起了,而自己还不知道?他可是夏末,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力。

    他抬起头,视线追寻着小舟,他会立即得到小舟的一个回视,一个自动触发的微笑,一个欢喜的眼神,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非常美好而有价值的。

    小舟正扭着脖子回头跟人说话,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但是立刻那人就从后面跑了过来,拿着一瓶水姿态夸张地献上来。他想起来是小舟那个名牌堆满身,品位时好时坏的发小,基本从来不跟他好好说话,还有些躲着不愿意见他,他即便来这里接小舟也很少能看见这位小老板。

    他看见小舟刚要接那瓶水,何唯突然又把水拿了回去,夏末愣了一下看着他把瓶盖拧开,接着才又重新递给小舟。就在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陶可说的,竹马竹马,追了小舟十年多,百依百顺……几个片断词语突然重新涌回。他呆愣地看着小舟习以为常地接过水瓶,然后喝洒了一身。何唯第一时间冲上去一把扯住小舟的上衣,往外抖着水,也不顾抖了自己一身,还事妈一样糟心地数落小舟什么,小舟哈哈大笑。何唯就拍了拍小舟的头。

    夏末盯着他的那只手,那只手异样温柔地掠过小舟的头发。

    突然之间,很多事就不言而喻。

    他没有转头问陶可,因为他忽然觉得这里空气稀薄,如果追问陶可的话,他可能会表现的非常失礼。他只是移开了目光,小舟又偏偏开始活跃气氛,他的声音通过麦克和音响略有失真地冲击着他的耳朵,那些半真半假的暖场话跟小舟本来的风格又很冲突,让他听起来格外地陌生。

    然后小舟忽然就开始了调侃这里的老板,脱口秀十分精彩,又十分偏私暧昧,间或还夹杂着何唯在旁边的一句笑骂。他忍耐着,几乎就忍耐不住了。突然有人在拉他,陶可大笑的声音惊醒了他,是她在笑着拽他的胳膊,他只好陪着笑了笑,转头看见陶可在看小舟和何唯,她年轻快活的面孔闪闪发亮,完完全全在为朋友们高兴。

    他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脖颈和面颊火烧一样,他的心脏在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他想站起身马上就离开这里。他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进入了一个错误的人群,但是他转过头来就看见小舟看着他微笑,闪闪发亮的笑容。他站不起来,因为小舟仍旧需要他,他也没有办法拒绝他。

    第50章

    “所以我们就说要庆祝一下,终于都考完了……你没问我都考了多少分”

    “我对你有信心。”

    小舟有些讪讪的,但这个话题的确不够吸引人,简直像是在硬找话题。但他本来也不算健谈,一时半会想不出一个足够自信的话题,出租车里就安静了下来。夏末望着窗外,流泻的光亮落时不时落在他的侧脸上,刚刚成熟的年轻男人安静下来散发着夺人心魄的魅力(荷尔蒙)。至少小舟觉得一般人盯着夏末看,一定会窒息。

    窒息。好花式的柏拉图式性爱。精神性sm。小舟漫无边际地浮想联翩,一直等到夏末这么性感,一定跟好几任男朋友都睡过,他才猛地清醒过来,尴尬摔碎一脑洞还能发出啪的一声。心虚地瞥了夏末一眼,生怕他能看出刚才他都想了些啥。

    但夏末连姿势都没变,注意力也没在他的身上。

    “你今天都……干嘛了?”小舟干巴巴地又开口,不等夏末回答,他就知道硬挤出来的话题都会很失败。

    “跟朋友聚了聚。”夏末回答他,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有一丝淡漠的清凉,好像他不认识自己。但那只是相对于夏末拿他当情人看时的热情洋溢来说的,所以这么比较并不公平。

    也不能算奇怪,但是小舟一下子就躲开了他的视线。略略地慌乱,等他感觉到夏末已经转开头的时候,他重新迅速地打量了夏末一圈。

    “今天过的怎么样?”他小心地又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