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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叶渡 第96节
    陈叶眉头一挑,夹了块炒西蓝花塞进嘴里,静静等他的下文。
    陈为民的神色相当郑重,“患者是军区的一位老领导,因为基底动脉脑桥段梗塞引起的闭锁综合征,已经一个星期了,相关部门的领导非常重视,所以转过来我们这边寻求更好的治疗。”
    陈叶听过之后问道:“溶栓做了吗?水平凝视情况怎么样?”
    “做了,水平凝视受损。”陈为民很干脆地回答道。
    陈叶闻言眉头一皱,“那预后可能不太乐观啊。”
    陈为民叹口气。闭锁综合征的患者,意识清醒,能够听得到身边的人在说话,并且能理解意思,也看得见东西,能够感觉得到疼痛,但是不能讲话不能动,面瘫,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舌咽功能受损,连吞咽动作都有障碍,转颈耸肩和抬手抬腿更是不可能。
    说白了就是,闭锁综合征的患者,意识清醒,但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球和眼皮。
    这就够惨了,现在这位老领导竟然连眼球的水平凝视功能都受到了损害,不啻于雪上加霜。
    “这也真够倒霉的。”陈叶光是想想如果自己得了这个病会怎么样,就忍不住皱眉。
    以现代医学的水平,是可以让这类患者维持不死的,但那也就意味着,患者要躺在病床上,活动着唯一能活动的眼皮和眼球,看着一成不变的天花板,听着家属的哭泣、安慰或抱怨,什么话也说不了,表情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睡觉。
    如果觉得绝望想要自/杀,那也是不行的,因为没见过有人动动眼珠子就能自/杀。
    同时患者可能会因为卧床患上坠积性肺炎,会发生呼吸困难,如果发现和抢救不及时,很可能造成患者死亡。
    如果说选择死亡是人在得了绝症以后最后的尊严,那么闭锁综合征就是,让人在无比清醒的情况下,失去这种尊严,在更加绝望的情境中走向死亡。
    陈叶问陈为民:“这是不是还得给家属做工作?”
    “那肯定的。”陈为民点头,“得跟家属和患者本人充分沟通,做好心理建设,这个病预后很差,死亡率非常高,如果能渡过危险期,还要做好长期治疗的准备。”
    说完他忍不住叹口气。
    最要命的是,患者还是个老将军,这种人物来了他们科,那就是把各方领导注视的目光也给带来了啊,他已经能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工作得多么谨慎了。
    陈叶挥了两下筷子,不太走心地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尽力就行。”
    陈为民搓拇指的动作加快了些许,沉默半晌,动作又慢了下来。
    然后问道:“你跟沐桐最近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陈叶吃了片菜叶子,应道,“就那样。”
    “我听你奶奶说,她最近跟家里关系不太好?”其实老太太是想托他向杨沐桐通通气,看能不能缓和一下关系。
    老人家嘛,总是想着能家和万事兴,一家人最好是和和气气,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
    陈叶眉头一抬,警惕地望着他小叔,“是不太好,怎么,奶奶又想当好人?”
    陈为民嗐了声,“老人家嘛,都这样,容易心软。”
    “心软也得分对象。”陈叶很不以为然,嗤了声,“我才不会去劝桐桐这事,我特么脑子瓦特了才去劝,好不容易闹了一场让她心里憋了那么多年的气出来一点,我还指着能扳一下她的性子呢,怎么可能又让她回到以前?”
    “家庭内部的语言暴力和冷暴力是软刀子,世上最伤人的东西,她好不容易自己跑出来了,我不护着她,还把她推回去?”
    说完他又叹气,“她继续这样下去,我不怕她短命,都怕她得□□结节子宫肌瘤,这以后怎么办呐。”
    陈为民乜斜着眼看他唱念做打,等他表演得差不多了,才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我就问一句,不行就不行,又不是非要她回杨家,你哪来这么多话堵我。”
    陈叶立刻收起脸上忧愁的表情,嘿嘿笑了一下。
    陈为民继续道:“有时间带桐桐回去,昨天我跟你小婶回去吃饭,你妈妈还问起你们,要是差不多了就该带回去,抓紧点,你俩岁数都不小了。”
    说到最后又变得苦口婆心起来。
    面对长辈的催婚,陈叶低头吃饭,就当闭起了耳朵什么也没听到。
    他们这是以为他已经和杨沐桐复合了,可是不是,他自家心知肚明,离能说这些的时候还早着呢。
    陈为民说了一通也懒得再说,转而提起别的事,陈叶一边随口应着,一边飞快地吃完饭盒里的饭菜。
    午休是在陈为民这里蹭的,叔侄俩一个睡折叠床,一个睡沙发,难得地休息一会儿放松放松。
    陈叶下午不用去门诊,也就不着急休息,干脆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玩手机,发信息去骚扰杨沐桐。
    杨沐桐这会儿刚吃过午饭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等洗衣机把衣服洗好,客厅里来着暖炉,空气里都是暖烘烘的味道,不得不说,冬天有个暖炉真的能极大提升幸福感。
    手机响的时候,她把毛巾随便往旁边一放,顶着一头微湿微乱的头发去看信息。
    陈叶:【我们下午得收一个很特殊的病人,是个老将军。】
    没说是从市第一人民医院转过来的,省得她回想起杨家那些人——杨致远就是市一院的院长,周悦也在那里工作。
    杨沐桐觉得奇怪:【为什么不去军区医院,反而来我们医院?】
    陈叶说不清楚,然后开玩笑:【说不定是我太牛了,名声在外呢?】
    这话说得真够脸大的,杨沐桐直接回了他扇巴掌的表情包:【要点脸,大中午的,别睡太多[无语]】
    陈叶立刻就开始委屈上了,说她那么凶,伤害到了它幼小的心灵,强烈要求补偿,连怎么补偿都替她想好了。
    【就多来两顿饭吧,我明天想吃大螃蟹。】
    杨沐桐:“……”见过得寸进尺的,没见过没有寸也要一步进尺的,离谱。
    不过陈叶倒也不是信口开河要为难她,而是恰好购买到了一张蟹券,下班以后去提货点提了一箱青蟹。
    然后回去街上碰瓷,直奔杨沐桐家而去。
    碰瓷来过杨沐桐这里,再来时并不觉得陌生,被放出来后就自动自觉地去找地方趴好烤火,烤得舒服了,杨沐桐去摸它的头时,它就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晚上吃火锅,杨沐桐下午提前准备好了菜,等陈叶一到,就可以开饭了。
    “阿微,来帮忙把锅子拿出去。”
    杨微立马放开碰瓷,噔噔噔跑去厨房洗手帮忙端锅和拉插线板。
    “陈、陈叶……”杨沐桐叫陈叶的名字仿佛不太熟练,又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卡顿了一下才继续,“来帮忙端一下菜。”
    陈叶接过她递过来的盘子,都要走了,还要回头逗她一句:“杨桐桐,现在胆子肥了啊,居然连名带姓叫我,以前你都叫我小叶哥哥的。”
    杨沐桐顿时脸红,闪烁着目光有些讷讷,像是想替自己辩解:“我、我都这么大了……”
    陈叶顿时失笑,揶揄地乜她一眼,转身出去了,留下杨沐桐一个人在厨房里,有些懊恼,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撇着嘴做其他事来缓解尴尬。
    锅里的汤滚了,给碰瓷蒸的鸡胸肉也好了,三人一猫不约而同地进入干饭模式。
    吃饭的时候,杨沐桐问杨微:“你过两天就要出科了吧,材料准备好了?”
    今天是周四,已经是十一月最后一个周四,再有几天就到十二月了。
    这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杨沐桐只要想起来,便觉得好像这个月的日子格外漫长。
    杨微捞着锅里的肉,嗯了声,又忍不住沮丧,“以后我就不能回来住了,也不能坐你的车去上班了,呜呜呜。”
    杨沐桐失笑,安慰道:“住学校多好,都不用出大门,隔墙就是院本部了,多近,而且你可以下夜班和周末休息就回来嘛,你的房间又没人动。”
    “是吗,真的不会有人动吗?”杨微一边问,一边那眼神去睨着陈叶,一脸的阴阳怪气。
    杨沐桐没看懂她的意思,点点头,肯定道:“当然啦,我这里除了你又没有别的人会来住。”
    杨微闻言嘴巴立刻一撇,刚想说未必,看懂她意思的陈叶立刻便也点点头,附和杨沐桐道:“是啊,你的房间还是你的,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嘛。”
    说完对着她微微一笑,清亮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跟你抢房间的,但凡我能住进来,谁还会去住客房啊!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二章
    陈叶提过来的大螃蟹第二天到底也没来得及过来吃。
    那位从市一院转过来的老将军病情实在棘手, 陈叶一直都在和各方沟通病情和安排检查中度过,被院内院外大会诊搞得有些焦头烂额,周五的门诊都停了。
    管床的江春来私底下跟他吐槽:“这气氛, 比我硕士毕业答辩那天还要可怕。”
    刘翀在一旁打印医嘱,听见这话就笑,“我觉得比你们硕士毕业的答辩现场还要那什么一点,应该说跟博士答辩的氛围一样,跟葬礼似的。”
    陈叶闻言, 扭头看了眼门口, 没人,他回过头拿病历夹敲了刘翀一下,递给他一个别乱说话的眼神。
    刘翀会意,赶紧用手轻拍一下自己嘴巴, 然后才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陈叶冲他翻个白眼,“第一, 博士答辩现场氛围取决于你的科研搞得好不好,搞得好,氛围就跟结婚似的,各路亲朋好友, 你老板啊你老板的同事啊你师兄师姐啊,给你恭喜道贺, 大家喜气洋洋。”
    “第二,科研搞得不好的,能去答辩的, 一般不会是葬礼, 说满月席可能更准确, 大家看你都是一副怜爱又担心, 这倒霉孩子太不容易了,差点就夭折,能生下来就算有惊无险。真不行的那种,都去不了答辩,论文评审就直接给你枪毙了,哪儿会有什么葬礼啊,想得多了。”
    这比喻逗得大家都笑起来,刘翀就啧啧几声,对笑得最欢的那几个人道:“你们没看出来吗?这人实在暗暗夸自己啊!”
    大家顿时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刘翀嗐了声,“他是怎么知道科研搞得好答辩像婚礼的?你们看我就不知道,我科研搞得不够好,就跟他说的满月礼似的,懂了吧?”
    大家都不傻,他一解释就都反应过来了,顿时嘻嘻笑作一团,多少冲淡了一点冷凝的气氛。
    杨沐桐也忙,周五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手术特别多,同一天生产的也多,她忙得飞起。
    午饭之前剖的是个很年轻的产妇,才二十二岁,个头也矮,只有一米五,但是很胖,足足有九十公斤,胎儿被补得太大了,靠她自己是生不了的,只好剖腹产。
    麻醉方式是半麻,产妇还挺高兴,觉得这样自己可以清醒着看到孩子来到世上,说要第一个跟他打招呼。
    上了台,杨沐桐觉得她腹部脂肪很厚,做不了横切,只能给她做竖切,要从肚脐下方竖着切一刀,到耻骨联合上方的位置,大概十几厘米长。
    下刀之前杨沐桐还跟她开玩笑说:“这剖腹产一做,你以后夏天就不能穿露脐装了哦。”
    她乐观地笑笑,毫不在意,“没关系嘛,要当妈妈,哪能不付出点代价。”
    她跟唐璐说着笑,杨沐桐就听着,极少搭话,专注于手下扒开产妇肚子的动作。
    对,就是扒开,因为产妇比较肥胖,手术刀从表皮下去切开肌肉找到子宫,用拉钩将两边的肌肉扒开,脂肪太厚了,杨沐桐最后用了类似于撕扒鸡的姿势才把脂肪打开。
    然后在子宫上切一个比胎儿头还小的口子,接下来就用手扒,用手压,甚至是用手掏,将整个胎儿从子宫里掏出来。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扒拉的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而不是一个人,可是外科手术就是这样的,毫无感情的快准狠,有时候才是人道主义。
    生得很顺利,是个九斤重的大胖小子,让产妇看过孩子之后,跟台的学生出去报喜了,剩下缝合的事杨沐桐交给唐璐。
    唐璐足足缝合了一个小时,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杨沐桐饭都吃完了。
    “脂肪太多了,缝了四层。”唐璐掐着腰站在办公桌边,一边喝水一边跟杨沐桐说话。
    杨沐桐点点头,笑了一下,“辛苦了,快去吃饭吧,待会儿可能还要忙。”
    唐璐刚走没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过来,还有人问:“尤护长,你们那个不收红包协议书还有没有多的,给我拿一本,我们那边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