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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叶渡 第72节
    人越是渴望一样东西,就越是会为它所累。
    杨沐桐当时不懂这个道理,等到懂了,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和陈叶分手之后,这件事在家长们看来,就应该要到此结束了。
    但实际上,分开之后,问题才接踵而至,先是陈叶闹着要去外地读大学,然后都要高考了还折腾,深更半夜不睡觉,翻出他爸的白酒灌了半瓶,在院子里撒泼,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
    杨沐桐则是越来越安静,她原本好好的世界,在那之后变成一片狼藉,就像一个在回南天的夜晚没有开灯的房间,阴暗潮湿,乱七八糟,她静静坐在里面,除了偷偷地哭,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老太太怕她出事,给她请了心理医生,她不肯去看,坚持认为自己没事。
    周悦说她是闲得矫情,直接给她报了培训班,她沉默地接受,不吵不闹,但也不说话,母女俩的关系跌至冰点。
    陈叶后来高考结束,不知道是难过完了,还是怎么样,总之,留在了容城,不过容医大八年制的繁重学业根本让他回不了家,跟去外地读书没差。
    寒暑假他要是回来,杨沐桐出入都会躲着他,她连陈家都不去了。
    事实上,自从两个孩子分开,杨家和陈家的关系就有些尴尬,周悦不知道怎么想,孟荔是有意见的,她和丈夫抱怨过:“他们又没有出格,拉拉手而已,谁还没年轻过,何必搞得这么难看,再说了,小叶有什么不好?难道还配不上桐桐?”
    当妈的永远觉得自家孩子最好。
    一直到后来杨沐桐也上了大学,那些事成了过去,两家的关系才慢慢恢复,不过也仅限于两家的老人和孩子,周悦和孟荔,杨致远和陈文斌,两对夫妻也就剩点从前的情分了。
    毕竟婚姻是更深的共谋,三观不同的两口子根本过不下去。
    再后来,杨沐桐毕业,拿到毕业证第二天就从家里搬了出去,过年时秀姨大扫除,帮她打扫原来的房间,抱出来一个箱子,放进了杂物间。
    好像就这样过去了,但杨沐桐却始终记得,当时自己面对周悦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的样子。
    杨微紧追着她回到家,入门就听见她声嘶力竭的质问:“你凭什么管我跟谁在一起?我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
    “嘭——”
    手机突然从她的手机甩脱,直接砸向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
    杨微的眼睛瞬间睁大,呼吸都颤抖了起来。
    可是还没等她安慰,杨沐桐就突然又冷静了下来。
    她一脸平静地走过去捡起手机,然后对杨微说了一句:“我累了,先去休息。”
    作者有话说:
    注:
    [1].出自杨绛·《我们仨》。
    第六十一章 (捉虫)
    杨沐桐的反常让杨微感到心惊。
    她站在客厅里, 周围很安静,明亮的灯光透着以往没有过的惨白。
    很多的猜测在心头浮现,特别是杨沐桐会不会受到打击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这个想法, 越来越挥之不去。
    她想得后背冷汗频出,手心里全都是汗。
    连忙跑去杨沐桐卧室,用力拍着门,喊道:“姐,姐——开开门——姐!”
    她拍了好几分钟门, 杨沐桐才把门从里面打开, 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杨微见她虽然头发已经凌乱,神情疲惫,但已经换了衣服,像是准备睡觉的样子, 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
    忙解释道:“我就是怕你出什么事……没事就好,姐你快休息吧, 要是有事就叫我啊?”
    杨沐桐抿着嘴唇,沉默地点头,等她走开了,才重新关上门。
    门锁落下的声音传来, 杨微担忧地扭头看了一眼。
    陈叶打电话过来问:“你姐没事吧?”
    刚才他们一路跟着那辆蓝色出租车回到玉景花园门口,杨微下车走进来, 陈叶直到看见那辆出租车出来了,并且等了十几分钟,不见那辆车再次出现, 这才给杨微打电话。
    杨微说没事, “就是……我姐好像给我大伯母打电话了, 打完就……砸了手机。”
    陈叶闻言顿时心里一紧, “知道她们说什么了吗?”
    “就是问大伯母凭什么管她跟谁在一起嘛,说她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
    杨微忐忑的问道:“陈叶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陈叶一愣,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们分手的时候,她才十七岁。”
    杨微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一愣,她姐和陈叶哥分手是因为被发现了,大伯母勒令他们分手,原来,她姐一直都在心里记着这件事吗?
    路过说起来也很正常,那可是青梅竹马的初恋啊,好好的,被家里强迫着分手,就算表面再听话,心里肯定都不高兴的。
    她闷闷地哦了声。
    陈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拜托杨微照顾好她,特别是注意她的情绪问题。
    另一边,周悦刚下班到家,就接到杨沐桐的电话,接起来一句话没说,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听见她歇斯底里的怒吼。
    质问她凭什么管她和谁在一起,并强调:“我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
    周悦觉得惊讶极了,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没来得及问,就听见那边传来嘭的一声,电话就挂了。
    回拨过去,提示说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将这件事告诉家里人,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看她一眼,道:“你给微微打个电话问问,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
    其实最可能就是他们让杨微尝试撮合杨沐桐和陈叶的事让她知道了,想起当年周悦逼她跟陈叶分手的事,心里产生逆反,积压多年的情绪今天一次性爆发。
    果然,从杨微那里得知杨沐桐今天的所作所为和堪忧状态,一家人都沉默了下来。
    尤其是周悦,她其实并没有想到,自己给女儿带来的伤害会这么深这么久。
    她许久不说话,神色间只见怔仲,老太太看了就叹气,“明天早点回来,咱们去看看桐桐。”
    说完又看一眼儿子杨致远,见他只顾着安慰周悦,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夜无事,杨微怕杨沐桐出事,时睡时醒,第二天很早就起床,发现杨沐桐在客厅打电话。
    说:“主任,我有些不舒服,想请几天假,可以么?”
    她的声音很沙哑,透着一股郁气和疲惫,郑主任当然不会为难她,只问要请几天。
    她犹豫了一下,“……想请这周,您看可以么?”
    郑主任一愣,请一周的假?今天才周二。
    她疑惑地问道:“沐桐,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沐桐沉默半晌,到底是不肯告诉她实情,只说自己发烧了,不舒服,要是不行,请两天也够了。
    从大五实习到研究生,再到毕业工作,杨沐桐在一附院已经好些年,郑主任对她知之甚详,一个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请过一次假,甚至连发烧都只是挂一瓶药水就继续工作的人,突然请病假,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郑主任见她不肯说,想着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没继续问,只道:“那你把班跟其他人调一下,别耽误了病人,就好好休息吧。”
    杨沐桐道了声谢,挂了主任的电话,在科室群里问谁能跟她换这个星期的班。
    本来谭敏说要帮她值,刚好她们同组嘛,比较好换班,但林清却道:“那样太累了,我帮沐桐值吧,反正本来你们值班我都在。”
    杨沐桐搞定值班的事,挂了电话一转身,就看见杨微站在身后,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她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阿微醒了。”
    杨微点点头,关切道:“姐你发烧啊,吃药没有?”
    杨沐桐也点点头,咳了两声,“你自己弄点早餐吃了再去上班吧,我先回房。”
    “我出去吃就行。”杨微忙应道,又跟着她到卧室门口,“要是有事你给我打电话啊?”
    杨沐桐嗯了声,垂着眼,看起来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人,杨微没敢再打扰她,伸手替她关上房门,忧心忡忡地去洗漱。
    昨晚好像是降了温,杨微出门的时候觉得比前几天都要冷一点,她搓了搓手,在公交站等车。
    平时都是坐她姐的车去上班的,今天却要等公交。
    她叹了口气,在家庭群里发了条信息:【我姐今天发烧了,你们晚上真的要过来吗?】
    当然是要的,老太太甚至还说要让秀姨炖汤,到时候一并给她送过去。
    只有在申城的杨沐梧和在京市的杨致和方莹夫妻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杨沐梧在上班路上,直接打电话问杨微怎么回事。
    杨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将来龙去脉告诉他。
    杨沐梧听完,沉默良久,叹着气道:“我知道了,让她休息吧,过两天等她心情好点了,我再跟她聊聊。”
    挂了电话,他看着车窗外的天,阴沉沉的,一点阳光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比起妹妹,他更早对周悦和杨致远失望。
    原因大概是有一次他听到周悦跟杨致远讨论某次学术会议,提到参会的某位专家,周悦说:“其实我跟他起跑线是一样的,当年那个课题我也可以申请到,只不过怀了沐梧和桐桐,只能放弃,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早知道打掉了。”
    她还说:“要是当时没怀孕就好了,其实生不生孩子,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个项目……”
    他记不清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些话时心里的震惊如同泥石流一样,将他的三观都变了。
    他没有办法理解,一位母亲,竟然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比不上一个课题一个项目,甚至会后悔没有打掉孩子。
    而他的父亲,也是以一种赞同的态度对妻子的话应是。
    真的太离谱了,离谱它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他一直都以为父母只是因为醉心工作和学术,因此忽略了家庭,又因为他们本身的出色,而对他们兄妹俩要求严苛,万万没想到,他和杨沐桐竟然会是让他们后悔的存在。
    而且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种后悔并不是因为孩子本身有问题,品德不好或者身体有缺陷,而是因为孕育他们,使她错失了一个课题。
    仅此而已。
    普普通通,又让人如鲠在喉的理由。
    当时他将听到的话压在心里,谁也没告诉,周悦和杨致远也不知道夫妻间的谈话被儿子听去了,日子一切如常。
    直到高一下半学年,杨沐桐和陈叶早恋被发现,在家里掀起轩然大波,他听着母亲训斥妹妹的那些话,几次想开口劝说,却又犹豫退缩。
    他不觉得母亲会听他的,索性不说。
    后来才明白,他的逃避,其实已经对不起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