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出声反驳了，严肃地道：“是来看生弟弟。”
    这话一出，不仅是陈叶和规培医生，还有同个病房的其他产妇，都惊讶地看过来。
    满脸写着居然重男轻女这几个大字。
    陈叶回过神来，忍不住想劝：“蔡老师……”
    “不要弟弟！”小豆丁看不懂大人的脸色，一听就不同意，大声反驳道，“生妹妹，妹妹可以扮漂亮，像妈妈那样穿裙子，我喜欢。”
    蔡老师听了就叹气，“那你可以让你妈妈生妹妹，姑姑不行，姑姑要生弟弟。”
    “为、为什么？”小孩儿歪着头，一脸疑惑。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妈妈生的，姑姑生的，不都是他妹妹？
    蔡老师伸手摸摸他的头，还是叹气，“因为你姑爹和他妈妈不喜欢妹妹，而且已经有一个妹妹了，你忘了？”
    规培医生抱着病历夹，在一旁点点头，产检的本子上记录的是孕2产1，这一胎是二胎，上一个是女儿。
    小孩子还是不懂，满屋的大人却都已经明白了，知道这是婆家想要儿子，不由得叹气。
    陈叶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蔡老师的女儿，见她扭过脸去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憋得慌。
    “小庄医生。”
    值班护士忽然过来叫人，“16床要顺转剖，杨医生让你开个手术医嘱，快点打印出来啊。”
    规培医生一惊，忙应道：“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去了。
    16床就是那个被丈夫婆婆和亲妈以爱之名打消无痛分娩的急产妇，她听从了家里人的劝告，没有坚持打无痛，等到进了产房之后却迟迟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杨沐桐却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都是之前休息不够，一直哭一直叫疼，把体力都花光了。
    而且杨沐桐进产房听到的就是她在哭喊不生了不生了，一副摆烂撒赖的模样，助产士和唐璐在一旁怎么劝都不肯听，明摆着心理已经崩溃。
    迟迟生不下来，孩子憋在子宫里，胎心就开始出现问题，杨沐桐和唐璐一合计，不行，这得赶紧剖出来，不然孩子该憋坏了。
    于是马上出来跟家属谈手术风险，家属跟听不懂人话似的，车轱辘地问两句话：“不能让她再试试吗？顺产的孩子更聪明。”
    “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呢，我们以前在乡下，有生三天三夜的，怎么没事？”
    杨沐桐满头黑线，忍耐着心里的烦躁，反复告诉他们，产妇没有足够的力气自己生产了，胎儿的胎心率已经低于100bpm，会发生急性胎儿窘迫，对胎儿很不好。
    家属还要再问，唐璐已经要气死了，她心想自己可没沐桐姐这么好的脾气，干脆大喝一声：“够了！”
    “你们那些老黄历今天不要摆出来让人笑话了！此一时彼一时，你们以前是以前，产妇现在的情况就是必须顺便转剖宫产，你们要是不想做手术，非得自己生，行啊，签字！”
    “签了字，保证接下来产妇和胎儿出现什么意外你们都自己负责，不会找我们麻烦就行！”
    她这话一说，杨沐桐连忙也严肃地点点头，“对的，要继续顺产的话，也要签字。”
    几个家属顿时就不答应了，“你们不是医生吗，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杨沐桐无奈道：“不负责任的是你们，她之前要是打了无痛，还能攒点体力，说不定还不用剖。”
    顿了顿，她盯着产妇的丈夫，面无表情地问道：“里面是你老婆你孩子，你一个大男人，不会以为说两句老婆你最坚强就是对老婆好了吧？我本来还以为你是真的担心打无痛会有后遗症才不让她打，但现在看来，你可能是害怕签字，不想担责任，是吧？”
    唐璐听了这番话，忍不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产妇丈夫被杨沐桐这几句话挤兑得面红耳赤的，到底还是站出来签了字。
    杨沐桐和唐璐赶紧让人把产妇送去手术室，没几分钟就剖出来一个男婴，拖得时间长，小家伙憋得脸有点发紫，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第一声啼哭。
    之后倒没什么事了，杨沐桐从手术室回来，又去看新收的13床。人已经送去待产室了，经产妇生起来确实会快些。
    产妇的母亲跟进了待产室，陈叶带着小孩儿在外头的椅子上坐着等。
    杨沐桐从产房的门出来，看见他们坐在那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问：“他们家其他家属呢，都没来？”
    陈叶仰起头看她，嗯了声，“她丈夫说今天在外地出差，要明天才能来，婆婆不想来，说还要照顾大孙女。”
    说完摇摇头，叹口气。
    杨沐桐啊了声，“……那幸好还有娘家人在。”
    陈叶听了又摇摇头，扭头看看一脸天真的小豆丁，见他已经开始揉眼睛了，扭头一看走廊上的电子钟，已经晚上十点了。
    “平平，要不要睡觉？”他温声问道。
    小孩抬起头，问道：“要回家了吗？”
    陈叶和杨沐桐都笑了起来，杨沐桐道：“还早呢，刚开到三指，快的一会儿就可以出来了，要是慢的话还得几个小时。”
    陈叶拍拍自己的腿，问道：“在这睡一会儿？”
    小孩儿摇头，“我不睡，我等姑姑出来。”
    说完他跳下椅子，往走廊上跑，去看那些挂在墙上的宣传画。
    看他走了，陈叶才小声对杨沐桐道：“婆家重男轻女，对蔡老师的女儿不大好，之前你刚走，在病房平平跟蔡老师说要妹妹，蔡老师就说要弟弟。”
    杨沐桐一愣，“……是么？”
    陈叶点点头，苦笑着道：“这种事没办法避免的，多少家庭现在都是追生男孩。”
    说完撇了撇嘴，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似笑非笑的。
    杨沐桐环着手臂看着他，突然脱口问了句：“那你呢，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陈叶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咬住嘴唇，有些懊恼地改口：“不用回答，我瞎问的。”
    说完她把头撇向一边，看了眼走廊，“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说完转身匆匆地离开。
    陈叶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顺着她的话去想，仿佛看见一个神似她的三头身，肉墩墩的，仰着脸叫他爸爸，甜蜜蜜的，叫人一听就会心软。
    要能这样的话，那他应该是喜欢女孩的。
    杨沐桐飞快地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懊恼，自己真的是脑子进水了，跟谁讨论这个问题不好，偏偏跟他！
    万一他要是觉得她自作多情，那误会可真够大的。
    干活干活，都是闲着闹的！
    杨沐桐懊恼极了，抿着唇，一脚迈进办公室。
    “沐桐姐。”小庄见她回来，就告诉她，“13床的入院记录和首程都写好了，你看看。”
    杨沐桐这时才回过神来，应了声好，拉开椅子坐下，这才松了口气，摇摇头，将刚才的那点窘迫晃出脑袋。
    另一边，小豆丁玩了半天后终于扛不住睡意，被陈叶抱着睡着了。
    蔡老师从待产室出来，拿出来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两瓶牛奶和两个面包，“陈医生，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吃点宵夜垫垫肚子吧？”
    陈叶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又突然改口，“那我就不客气了。”
    接过了面包和牛奶，他也没吃，让蔡老师继续进去陪女儿，然后道：“我抱平平找个地方给他睡一会儿，就这么睡着容易着凉。”
    十月底的夜晚，其实已经有了一丝寒意，蔡老师忙道：“那让他睡他姑的床吧，反正她也不在那儿。”
    陈叶摆摆手，“不用，我抱他去值班房睡。”
    倒不担心杨沐桐会不同意，她就算不待见他，也不会跟个小孩过不去，再说，退一万步，杨沐桐真不同意，那他干脆带小豆丁去他们科睡也行。
    蔡老师忙又道了声谢，看他抱着平平走了，这才放心地回待产室看女儿。
    杨沐桐检查完小庄写的首程，然后点开16床的病历，开始写手术记录。
    刚写完，就听见门口有人叫她：“杨医生。”
    熟悉的声音让她脊背一僵，就离谱，大晚上的想装没听到还没办法装。
    她只好转过身，佯装镇定地问：“陈主任什么事？”
    眼神在他抱着的孩子身上转了一圈。
    陈叶道：“平平睡了，你们值班房有没有空床，让孩子睡会儿？”
    杨沐桐倒是想说没有，但又说不出口，毕竟那是个孩子。
    她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还把孩子带过来，家里没人带么？”
    “他爷爷腿摔了，骨裂，管不了他，他又非要跟来。”陈叶解释道。
    杨沐桐哦了声，又乜他一眼，“你们这是惯孩子。”
    故意找茬似的语气让陈叶忍不住笑了声。
    他点点头，“主要不是咱们的孩子，我不好管，你放心，我不惯孩子。”
    这话说的……
    听起来都对，就是不能细想。
    深知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尿性，杨沐桐一秒闭嘴，推开值班房的门，开了灯，指指靠门一张下铺，“就睡这儿吧。”
    陈叶给孩子脱了鞋把他放床上，再把被子抖开盖上，然后起身出来，杨沐桐把灯又关了，然后将门虚掩。
    接着看也不看陈叶一眼就要走，刚抬脚，就被他一把拽住手腕，“桐桐，你等等。”
    杨沐桐跟被蜜蜂蛰了似的手一抖，立刻回头瞪他，凶巴巴地呵斥他：“放手，不要动手动脚！”
    “好好好，放手。”
    陈叶忙松开手，又叹口气，“你现在怎么这么凶，真是……”
    杨沐桐哼了声，他没说出来的那句“岁月是把杀猪刀”赶紧咽回去，然后将手里的面包和牛奶递给她，“平平奶奶给的，忙这么久也该饿了，你吃点补充能量。”
    杨沐桐没接，“人家不是给我的吧？”
    “给我就是给你。”陈叶干脆又拽过她的手，把袋子挂她手上，“快吃，不许剩，不然一会儿我还来骚扰你。”
    杨沐桐：“……”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