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球飘飘荡荡, 腾空而起。
双脚离开地面的一刹那,纳达瞪大的眼睛,心脏跳得有如擂鼓一般。
小时候在山野里玩, 看着天上掠过的飞鸟十分羡慕。万万没想到, 人过中年的他竟然也能有朝一日飞上天空, 俯瞰脚下的高山大地。
“纳达……纳达……真的……飞上天了?”
他喃喃自语,还伸手掐了自己一下。
这一下是真的下了死手,疼得中年匠人差点飙泪。
真的飞上天了!还在一点点升高中, 这个烧炉子的玩意竟然真的能飞!
天匠人转回头,目光透着奇异的崇拜。
这位大师,年纪虽然不大, 可他的技艺已经超出想象!就算天匠人的祖师爷也做不到烧个炉子就能飞天的神迹!
纳达不想背叛师父,但比起打铁铸剑,少年所知的领域明显更吸引他。
不知道对方的宗派收不收外门人, 不拜师只干活的那种,打长工也行啊。
能让他见识到更多神奇的玩意,纳达这辈子就算值了!
旁边的克雷也不比他好多少。
他是被封恺直接拉上船的, 封大公子这一下使足了力气, 小孩几乎是飞进的船舱, 然后不可避免地摔在舱壁上。
他筋骨结实,倒也不觉得疼痛。只是开始的时候宁矩子不让他起身, 西胡人的羽箭一轮轮的射过来, 宁非担心他被伤到。
等气球飞得稳定些, 克雷就挣扎着爬起来, 趴在鱽鱼船边朝下张望。
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幻想飞天是个什么滋味。
是像鸟一样张开翅膀, 还是像野草花一样随风飘?眼看着矩子哥哥造出一个铁炉, 克雷很担心这实心万一能不能飞起来。
他可是从来没见过铁块还能飞天的。
但真到了这一刻, 一切仿佛变得理所当然。
大布袋缓缓上升,拉着他们四个人所在的鱽鱼船一起离开地面。脚下就是三牙子山顶,那些西胡人正在跳脚咒骂,污言秽语不要钱地往外喷,却又拿他们完全没有办法。
他看到了那个西胡人的头领,他被一群海克萨兵丁簇拥在中心,穿着华丽的袍服,手中一把黑色的劲弓,正不停地对着对准他们的大布球射箭。
可是这,也不过是泄愤一般的挣扎罢了。
失去了最适合的攻击范围,大布球与地面的距离越拉越大。饶是撒库鲁臂力惊人,箭羽却不能冲得更高。开始他们还要蹲下躲避,射到最后,连鱽鱼船的边都碰不到了,变成了泄愤似的玩闹。
“啊——!”
撒库鲁大吼一声,将手中的弓箭狠狠掼在地上,还用力踩了几脚。
“ 左谷蠡王……果然是你!”
“狗屁的火雷圣巫,根本就是造了新的武器!混蛋!还耍弄老子,装神弄鬼,是想把草原的匠人都骗走啊!”
“这笔债……这笔债老子迟早要找你们算!”
山顶风大,撒库鲁的嘶吼鱽鱼船听不到。但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却是做不得假,看得克雷直拍巴掌。
这种“我就在你眼皮底下明晃晃逃跑,你就是拿我没办法”的感觉太棒了!
他把守山路的时候,眼看到那些西胡人气焰嚣张,他们围住了山,一队一队往山上冲,嘴里还怪叫着除非他们会飞天,否则就只能被困在山顶等死。
结果万万想不到,他们就真飞上天了嘛哈哈哈!!
克雷两只手扶着鱽鱼船舷,整个人都想兴奋的转圈。
矩子哥哥从不吹牛,他说能飞就真的飞起来了!
他们的小船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传说中的飞天,竟然就靠着他们缝制的帆布球和煤块成功完成!那些坏蛋做梦都想不到!
眼看着下面的人不断在变小,小的像蚂蚁一样,远处的山川却逐渐清晰。从不知道原来山势竟然真的延绵如龙,峥嵘如虎,高低起伏,壮丽磅礴。
热气球在风的推动下,逐渐脱离了三牙子山的范围,朝着坨坨河谷缓缓飞去。
河谷已经干涸,河床中的红色砂石暴露在阳光下,像是一条红色的巨大伤疤。
克雷开始还觉得新奇,可等气球飘到河谷正中,他忽然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这鱽鱼船是挂在气囊下面的,稍微动一动就四处摇晃,忽忽悠悠在天上飘,让人脚下踩不稳当。
之前在山上还觉察不到,现在飞到两山之间的河谷区,这个巨大的高度差一下子就凸显了。
克雷从没站到这么高的地方,船外就是万丈悬崖,一探头就能感觉到呼呼的风声,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卷入深渊。
偏偏两只脚还没着没落的,只能无助地抓着船舷,随着一起摇晃。
这种感觉比在水中还要恐怖!至少落水还能挣扎一下,要是船被风掀翻,那就……
克雷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头晕目眩,冷汗直冒,根本不敢往下面看。
他……他……他好像……不太适应这么高……
他偷眼看向纳达,发现中年匠人已经瘫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双目紧闭,比他还怂得更早。
克雷略感安慰。
原来自己不是最弱的,至少他还敢睁眼睛看看外面,比中年强太多。
他又转向另一边,马上心情又不好了。
那个姓封的家伙竟然跟没事人一样,正在帮着矩子哥哥干活。
只见他用铲子填煤后便站在船边,,一边神情轻松地聊天,一边朝下面看,一派从容淡定又十分享受的模样。
看样子,好像不是装的,是真不怕高。
克雷的直觉没错,封大公子的确很享受。
生死一瞬间冲上云霄,奇迹般地甩开胡人的包围,身边又有心悦之人陪伴,人生至美无外乎于此。
封大公子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空中的视野异常开阔。
旭日东升,耀眼的金色铺满了山峦河川、荒原谷地,一切的一切都匍匐在脚下,尽收眼底,天穹触手可及。
封恺看得心潮翻涌。
千百年来,凡人脱离地面,御风而行的梦想竟然实现了!还是用这样离奇的方式,他也参与其中,亲眼见证奇迹的发生。
高空翱翔既紧张又刺激,让一惯沉稳的他也熬不住激动,恨不得能够一直爬升,永远也不要落地。
当然,如果船上只剩他和非弟两个人,那就更好了。
带上食物和水,他们坐着这布球,飞遍山河,飞跃荒原,飞过江河,走遍旁人无法到达的地方,方不负此生。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和他,他们还有些事需要完成。
待到天下太平,他便要恣意一次,只有他和非弟,不带旁人……
“非弟,这船最大可承载多少人?”
听他这样问,宁非随口接了一句。
“载荷量要看气球的大小和喷火器的功率。”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六七个人已经是极限了。”
“这样。”
封恺略有些失望。
他之前还想着要不要拜托非弟造个大的运兵。
从热气球起飞的那一瞬间,封恺马上就意识到这玩意在军事上的巨大价值。可以飞天的船,不但可以跨越山川河流全无阻碍,在空中更不会遭遇打援的敌人,可以安全迅速地遣兵调将。
这是何等的助力!
“热气球没有自主动力,一切都要靠自然风向,并不好掌握。”
宁非解释道。
“而且我们的喷射器还不足以加热大型布球,强行起飞是不可能的。”
他从上船开始,就一直忙着控制热气球的飞行。虽然这玩意主要的动力是风,可也要控制它不能飘得太高,不然着陆就成了问题。
他们只是要飞跃河谷,又不是搞高空旅游,能飞到另一侧的山脉足够。
这话说得轻巧,但真做到却并不容易。
不同高度的风向不同,热气球的动力就是燃烧器,没有方向舵,只能是随风而行。
但高度却并不好保持。球内温度升高,气球就会上升。一旦飞过西风层,那气流的方向可能会改变,飞到错误的方向上。
船上四个人,另外三个都可以发呆看风景,唯有他必须集中注意,时刻盯住高度和状态。
“你不是第一次飞?”
男人放下望远镜,伸手拿起铁铲。
“要翻煤吗?我帮你。”
“暂时不用,这个高度可以了。”
宁非摇头。
然后他顿了顿,小心谨慎地回答暮野兄之前的问题。
“是第一次飞。”
“之前和你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我不是在说笑,因为我也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成功。”
这番话是他之前就想好的,尽量模糊,因为业朝没有纸也没有孔明灯,这些会导致翻车的灵感来源都不能说出来。
好在封恺也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只在心里感慨了一下非弟的奇思妙想。
正说着,气球已经飞过了坨坨河谷。
宁非朝下面张望了一下。
“暮野兄,你用望远镜观察一下下方的地形,看看有没有相对平坦开阔、适合着陆的地方。”
其实原本计划的是四牙子山对面的山顶。那处是一块平地,被风打磨得十分平整,算是个相对理想的着陆点。
可今天的风有些大,气球飘行的速度比宁非预估的快了不少。想要安全着陆,缓冲区必须要再扩大,四牙山对面的平地可是不够。
“前方都是山地,不然我们再飞一段?”
封恺举起望远镜看了看。
“我们的煤能支撑多久?”
“最多三刻钟,必须准备降落。”
宁非皱眉。
“目前这个高度的风向是确定的,要是想要改道,就必须继续爬升,煤可能不大够了。”
“不用爬升。”
封恺的望远镜对准前方。
“我已经看到平地了,那边似乎有水面。”
有水?!
宁非精神一震。
他正发愁着陆冲击的问题的,没想到想啥来啥,竟然遇到了河流。
他们这个是鱽鱼船呀!有船在水上着陆,总比在砂石地上翻滚来得安全。
“好。”
宁锯子点了点头。
“暮野兄你关注一下水面,快到的时候告诉我,我好降低高度。”
也是天公作美,越过坨坨河谷之后,风向忽然变得平稳起来。
热气球载着四人一路飞行,在煤料消耗完毕前,他们终于看到了封恺口中的“水面”。
那是个巨大的湖泊,即便是在热气球上朝下看,第一眼也是看不到边际的。
“瀚海?难不成这就是瀚海?”
宁非一边拉动伞阀,一边惊讶地说道。
北方的大湖,又与坨坨河相距不远,他脑中第一个冒出的就是“瀚海”这个名字。
虽然这湖并不与坨坨河相连接,但传说传说,传到最后不准确是很正常的事,至少两者相去不远。
封恺点头,望远镜锁定湖面的东北方。
“有可能,那边有个城镇。”
“纳达不是说,东胡三部分布在瀚海边,那里不知道属于哪个部族。”
听他这样说,宁锯子倒是很轻松。
不管哪个部族,至少东胡与业朝没仇没怨,而且他们船上还有两个东胡的子民,情况总不会比海克萨更糟糕。
“准备降落吧。”
他拉住伞阀,放出充盈气球的空气,鱽鱼船的高度迅速下降。
“大家都用麻绳把自己拴在船上,蹲下抱头防止冲击。一会儿可能会有落水的力道比较大,不要被卷走了!”
闻言,纳达和克雷都挣扎起身,用绳子将自己绑在船舷上。
他们这才发现,这片大湖便还分布着不少木屋毡帐,有穿着胡服的人在来回走动。
看到从天而降的气球船,很多人都被吓得愣在当场。
“这……这是个啥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