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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节
    拔都耐心地等着段岭,像是在等候一个久违的承诺。

    “你还在等什么?”拔都说,“只要我一声令下,足可把你和你身后埋伏的那些人杀得干干净净,不要仗着我对你的好来要挟我。”

    段岭在溪流前驻马,翻身下马,拿起包袱,蹚着水,走过溪流去。高处,郎俊侠转头看来,停下了脚步。

    段岭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蜿蜒曲折的山路,那一刻,他突然有着强烈的预感。

    郎俊侠在阳光下朝他微微一笑,继而迈出一步,即将坠下山崖。

    “不要跳下来!郎俊侠!”段岭大吼道。

    这么一声响起,郎俊侠蓦然一愕,动作停了一停,一个身影飞速掠过,手持套索,将他一卷。

    刹那间拔都策马朝段岭冲来,段岭马上转身涉水,冲往上游,拔都低身,一个俯冲,抓住段岭,将他强行拖上马去!

    拔都身后上千元军杀出,顿时阻断了所有可能袭击他们的方位。

    段岭刚要喊出声,便被拔都抓住衣领,拖得飞起,紧接着他做了一个拔都意料之外的举动——他一脚踩住马镫,翻身上马,将拔都撞得横过身,继而抓住包袱。

    拔都马上按住段岭,对面树丛中发出一声轻响。

    一根黑色的铸铁箭飞旋破空而来,接着,一身刺客劲装的武独随着箭矢从林后冲出,修长身材在半空旋转,抽出烈光剑。

    那黑色箭矢射中段岭的包袱,“哗啦”一声破开,毒粉爆了漫天,段岭马上闭气,从拔都肋下一钻。

    毒粉飞扬,元军登时大乱,一吸入那毒粉便登时倒地。段岭矮身冲进人群中,背上被一顿乱踩,仓皇冲向溪流。

    第163章 逆转

    拔都还未开口说话便知中计,马上闭气,却一阵晕眩,武独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放翻敌军,用了最大剂量的毒粉,连马匹都无法坚持,元军当即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段岭拖着拔都冲进冰凉的溪水里。

    “杀——”这时候,河北军方从高地冲杀出来!

    元军飞速放箭,紧接着数千人从密林中冲出,与河北军短兵相接,山上落下无数滚木,从上游冲来,撞上正在发动冲锋的元军!

    滚木沿着河流冲下,阵形登时被冲散,此时第三队人马出现,是带着近一千士兵的耶律宗真率人冲进树林,四处放火,冲击元军侧翼!

    武独一脚踏上滚木,飞身冲向溪流中央,眼看就要抓住段岭时,一名元军士兵抖出长刀,迎着武独而去,却是阿木古!

    烈光剑与长刀一撞,火星迸射,再一对掌,武独脚下乃是浮木,无法借力,登时被打下落入溪水里。

    滚木惊天动地,隆隆冲来,被冲往下游,接二连三地撞开元军。段岭险些被撞中,一手抓住拔都手腕,另一手抱住滚木,连着呛了好几口冰水,狼狈不堪。

    刚冒出头,便要躲避溪上乱飞的流箭,浔水上游两侧,已成了元军与陈军的战场。

    武独与阿木古一路追往浔水下游,武独情急,吼道:“山儿!”

    段岭冒头出水,换了一口气,竭力将拔都托上水面去,然而一转头,却见阿木古脚踏浮木一跃,身轻如燕,长刀掠过。

    武独从侧旁一剑架住,叮叮声响,连换数招,段岭再次被水冲往下游,头顶全是滚木,倏然间溪流水位变深,段岭马上潜进水底去。

    头顶滚木齐齐前进,如过江的鱼群,木头的缝隙间透下一缕天光,穿入水底,清澈的溪水中几乎能一眼望见尽头。

    武独与阿木古越跑越快,在滚木上彼此追逐,复又交手。

    段岭以肩膀扛住拔都,抵着一处岩石,竭力站定,头下脚上地翻了个身,解下背后长弓,搭箭,在水中开弓、扯弦。

    阿木古跃起,于空中侧身顺劈,以长刀挥向武独!

    “唰”的一声,一道箭矢带着水花,从滚木间隙中直飞出去!

    阿木古万万不料水底这小子竟还能偷袭,幸而箭矢风声甚劲,令他逃过一命,否则那一箭若射进小腹,纵是盖世神医也回天乏术。

    他在半空中强行拧身,同时武独变招,挥手撒出一道粉末,阿木古内力雄厚,急忙闭气,武独又漂亮地挥出了夺命一式!

    阿木古铠甲被砍开,登时爆出血花,那一剑先破铠甲,再裂布裳,紧接着砍破他的皮肤,深入肋下半寸,阿木古一抽身,便从滚木上坠了下来!

    与此同时,水底的段岭刚要冒头透气,便被一根飞来的滚木瞬间撞中,身不由己,被带得直冲出去!

    武独顾不得再追阿木古,纵身朝溪流中一跃,入水。

    然则溪流已到至为湍急之处,顷刻间段岭与拔都被冲出了近二十步远,武独水性甚好,瞬时卸去贴身的皮甲,如同一尾游鱼般急速冲向段岭。

    段岭再冒头时,已被冲到河流的尽头,底下则是一个巨大的水潭,瀑布将滚木接二连三地送出空中,再惊天动地地坠下深潭中。

    糟了——这是段岭撞向溪流尽头时的唯一念头。

    然而突然间,拔都收紧了手臂,他醒了。

    拔都睁开双眼,带着迷茫,呛了口水,继而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了段岭,两人被一同冲出瀑布,从数十丈的高空落下。

    接着,拔都一脚踩上空中的滚木,带着段岭借力一跃,在空中跃起数丈。

    “你……”

    拔都再次冲往高空,踩上第二根湿透的滚木,脚下一滑。

    “这个……”

    “混账!”拔都怒道。

    段岭:“……”

    武独从高空跃下,拔都托住段岭的腰,竟然把他朝上一送。那一刻,段岭身在半空,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武独扑下,踩上一根滚木,拖住段岭朝旁跃去,紧接着甩出钩索,飞上瀑布顶峰,钩住一块岩石,带着段岭打了个旋。

    段岭在那最后一刻,猛地抓住了拔都的手腕。

    “别放手!”段岭喝道。

    “放开我!”拔都大怒。

    武独抓着段岭,段岭抓着拔都,朝山崖一侧荡去,武独在空中放开钩索,同时踩上最后一截落下的浮木,先是扑向段岭,抱住他的腰。再一脚踹向拔都,三人同时摔进树林,坠进一棵参天古树的树冠中。一阵稀里哗啦的树叶声响,武独紧紧抱住段岭的头,与他在树冠中翻滚,摔下树去,段岭摔在武独身上,落在满是朽叶的地上。

    紧接着拔都大喊一声摔下,武独侧身避开,再一掌拍在他的腰间,改直坠为横飞,拔都重重撞向另一棵树,再次昏倒。

    树从中,阳光落下,段岭踉踉跄跄地起身,抱着武独,埋在他的肩前,两人头发都湿淋淋的,武独紧张得不住发抖,抱住段岭,亲了亲他的额头。

    一切都结束了,不片刻,高处的喊杀声渐小下去,武独吹响哨子,河北军绕路下来会合,众人纷纷上马,弃了营地,快马加鞭,赶往邺城。

    抓到一条大鱼,段岭却半点也没有开心,只因拔都一路上连话也不与他说。

    “布儿赤金。”耶律宗真策马,来到装载俘虏的车前,朝拔都说,“你输得不冤枉。”

    拔都没有理会宗真,倚在车栏旁,望向灿烂星空下,一片荒芜的河北平原。

    段岭历尽艰辛,终于回到了家,然而等待着他的,还有许多更麻烦的事,黑山谷的获胜只是第一步。

    他们是急行军回来的,段岭一身衣服甚至未来得及换。入夜时邺城不少地方还在烧炭,以备过冬所需。

    “郑彦他们回来了吗?”段岭问。

    “还在路上。”武独答道,“进了陈国地界,就不会有危险了,放心吧。”

    沿途都是烽燧塔,段岭过了浔水,才真正地感觉到,回家了。

    “战俘怎么处理?”武独问。

    “先把他关起来吧。”段岭说,“不要恶待他,我现在就给查罕写信。”

    “他是元人。”秦泷说。

    “我知道他是元人。”段岭答道,“没有人比我更恨元人,我爹就是死在元人的手里。”

    秦泷马上道歉,不再提了,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段岭靠在榻前,面对摊开的纸,他要用拔都逼查罕退兵,虽然送出这封信,奇赤一定会大怒,但这是最后的办法。

    武独在厅堂内宽衣解带,自己换衣服。

    “你去清点人数吧。”段岭说。

    “郑彦还没有回来,不着急。”武独说,“你休息会儿,我若是查罕,我就不会来了。”

    段岭明白武独的意思,拔都带着他的人进了黑山谷,监军查罕与一众元将居然不作为主力突袭,可见这五万大军本来就内部不和,彼此牵制,更互相不服,现在拔都战败被抓,只会沦为查罕等人的笑柄,他们当然不会再过浔水来要人了。

    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就变得简单起来,为今之计,只有等郑彦那队人归来,方可得知敌情。

    耶律宗真在太守府院里走了几步,问:“这是你的宅邸?”

    “前任太守。”段岭答道,“孩儿们,欢迎贵客吧。”

    众护卫纷纷朝耶律宗真行礼,基本礼节还是要的。

    “非常时期,不必多礼。”耶律宗真摆手道,“你忙吧,容我叨扰几天。”

    “你到底是借路来的,还是做客来的?”段岭哭笑不得道。

    “是借路,也是顺便做客。”耶律宗真说,“此生不一定能再到南方来,许多地方,不过俱是走一次而已,就不能容我看看你的国土?”

    耶律宗真总是那云淡风轻的态度,天大的事情,到了他面前仿佛都变得轻松起来,段岭反而有点舍不得他走了。

    正在此时,费宏德一身单衣,从侧院走来,显然是听到段岭与武独回来的消息,特地过来看看,这一出来不得了,居然看见了辽帝!

    “陛下?”费宏德错愕道。

    耶律宗真微笑,朝费宏德点头,说:“费先生,又见面了。”

    费宏德忙行礼,段岭便道:“费先生,这些时日,由你负责接待陪伴陛下吧,时候也不早了,先休息下再说。”

    费宏德道:“陛下这边请。”

    耶律宗真便朝段岭点点头,与一众护卫跟着费宏德走了。

    武独换过衣服出来,坐在榻畔。昏暗灯光下,已近破晓时分,段岭对着那张白纸,一时间不知从何写起。

    “拔都呢?”段岭问。

    “不是吩咐带下去关着了?”武独答道。

    段岭忙昏头了,又问:“郑彦他们呢?”

    “路上。”武独不耐烦道,“你问了好几次了。”

    段岭哈哈笑了起来,武独又道:“什么人都在你的心里,唯独我是没份的。”

    段岭转头,望向武独,武独披着半湿的头发,若有所思地望着厅外。

    “我给老爷梳头。”段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