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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节
    宗真麾下将士捧上朱砂印,武独沉默片刻,将拇指蘸了朱砂印,按在羊皮契上。

    “承蒙厚爱。”武独答道。

    以武独的身份,本来是不能代表陈国立约的,但陈国以武立国,有一条明文,郡守以上级别的武将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令,面对敌国和谈时,除割地、赔款、联姻三事不认,其余诸事,俱可替天子行使君权。

    宗真亦按过手印,士兵收起两卷羊皮纸,以金带捆上,一卷先呈武独,武独便交给段岭,又一卷交给宗真。

    “这名述律端。”宗真朝段岭说,“是我祖母家族人,述律家为我耶律氏族鞍前马后,已有近百年,现在我让他跟随你,服侍你。”

    “这个……”段岭刚要拒绝,武独却知道此时不可说话,否则将会伤了两国感情,便侧头以眼神示意他。

    段岭明白了,只得点头,一时间十分感动。

    “述律端。”耶律宗真让述律端过来,双方便各自下马,段岭站着,述律端朝段岭单膝跪地效忠,段岭忙把他扶起。

    “你须待他如待我。”耶律宗真朝述律端说。

    述律端大声答道:“是!陛下!”

    耶律宗真又注视段岭双目,说:“你救了他一命,我朝他提出时,他自己也愿意,可你也须待他如待我。他曾好几次救过我性命,与我一同长大,是我最好的弟兄。”

    这么一个人,耶律宗真竟是相当于以“送”的方式来把述律端交给了自己,以段岭的习惯,始终不大能接受,但他无法拒绝,只得上前,与耶律宗真拥抱,狠狠地抱了下彼此。

    “保重。”段岭说。

    今夜过后,用不了多久,他们便当天各一方,耶律宗真大可在突围后才吩咐此事,但提前这么说的用意,显然是做好发生一切不测之事的准备。

    士兵取来三套铠甲,段岭让武独穿上,郑彦摆手示意自己不必,段岭又指指郎俊侠,意思是让郎俊侠穿上,免得中了流箭。

    守门军开始准备,耶律宗真的卫队与段岭数人等在后面。

    “蛮子把自己兄弟送你了。”武独侧头,朝身后的段岭小声说,“你不回他点礼?”

    段岭答道:“怎么回,咱们穷得叮当响的。”

    武独朝更后面看,说:“该把乌洛侯穆送他,着他领回去,好生伺候,不必还了。”

    段岭哭笑不得,却知道武独不过是开开玩笑。

    “待会儿突围时。记得抱紧我。”武独又说。

    段岭抱紧了武独的腰,侧头倚在他的背上,感觉到他宽阔肩背带来的力量。

    “不是现在。”武独又低声说。

    段岭答道:“当心别再像上次一样晕过去了。”

    “还不是你害的。”武独答道。

    第160章 围困

    很远的地方传来喊杀声,南门有队伍出动了,且与元军展开了正面交战。

    传令兵沿着城墙冲来,举着火把,轮到东门了!

    东门先开,第一队兵马冲了出去。

    段岭的一颗心蓦然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宗真,甘愿付出生命的人,今夜他们的任务是引开敌军,战到最后一人为止,几乎都不大可能有命回来。

    耶律宗真戴上头盔,混杂在亲兵队中,神情近乎冷漠,眼神十分复杂,转过头,朝段岭看了一眼。

    “他要是死了。”武独说,“吃的和钱是不是就拿不到了?”

    段岭正紧张着,被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听得懂汉话。”段岭说。

    耶律宗真也笑了起来。

    “失敬。”武独倒是无所谓,朝耶律宗真一拱手。

    耶律宗真说:“我们辽人有一句话,叫‘生与死,是一条河的两岸,人这一生,都在渡河’,不过是提前到了对岸而已,反而省了力气。”

    段岭想起很久以前,父亲教自己的一首歌。

    “天地为棺椁兮,日月为连璧……”

    那是一首长城下,士兵经常传唱的歌谣。

    “星辰为珠玑兮,万物为济送……”

    辽军居然也懂得这首汉曲,虽不知其意,却也跟着唱了起来,曲子意思是死在旷野之中,天地就是棺椁,日月则是殉葬的玉璧,星辰是五光十色的珠宝,万物则是颂赞者。

    “吾葬具岂不备耶,何以加此……”段岭清澈的男子声线唱起,眼如静夜,与武独对视,眼中带着笑意。

    大门再次打开,领头一声令下。

    耶律宗真笑道:“我为你们打头阵,杀——!”

    城外,元军火把照耀夜空如同白昼,大门一开,喊杀声四起,热闹非凡。四处全在鏖战,奔霄后发先至,武独双腿控马,拔出剑,带着段岭,跟在宗真的卫队身后,冲进了敌阵!

    这是段岭此生中第二次面对如此众多的元军。

    元军如海潮一般涌来,然而耶律宗真的铁甲马更为凶猛,一瞬间直接撞了上去。突围军连番出城,元军还未明辽军之意,以为是来袭营的,刚回过神,后阵内便四处起火。

    一队队的辽兵接连冲了出来,四处冲击元军的防线,每出一队兵,防御阵线便被打开一个缺口,元军开始调动兵马,竭力应对。

    段岭根本不知道面前有多少人,但宗真一定已安排人在城墙上观察过,确定他们冲的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然而正面撞上去时,至少也有上千人。

    拒马桩被铁甲战马撞开,第一拨上前迎击的元军被撞得人仰马翻。紧接着更多的元军开始包抄,四处全是杀声、呐喊声,还有流箭飞来飞去,段岭已无法弯弓搭箭,一旦被撞下马,将是死路一条。

    他紧紧地抱着武独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背上,闭着双眼,本以为当有不少惨叫声,但他们身边,反而是最安静的。

    只因武独手持烈光剑,见人杀人,见马斩马,有人手持兵器冲来,便连人带兵器一起斩断,时而回手摸暗器,暗器飞射时,便有人悄无声息地坠落马下。

    剑上、暗器上统统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哪怕钉在马匹身上,战马也瞬间翻滚,丧命。

    如同暗夜中浴血的死神,稍沾上一点边便有一条生命无声无息地葬送。

    直到攻势稍缓,武独大喝道:“山儿!”

    段岭手臂紧了紧,示意他还好,武独吼道:“所有人,闭气!”

    紧接着,武独叼着铁哨,猛地一吹,内劲到处,尖锐声响,冲向最后一道防线。

    耶律宗真与一众卫士接到命令,同时闭气,突围出来的上百骑齐齐踏动地面,发出闷雷般的声响,向着朝他们发动冲锋的上千敌军猛然撞了过去!

    两军相撞的瞬间,武独双手一展,带着段岭俯在奔霄身上,以内力朝两侧送出两道药粉,“呼啦”一声呈水平线飞射而去,药粉悄无声息地在空中扩散,飞扬。

    紧接着武独反手一揽段岭,身后所有士兵同时侧身,藏身战马身侧,固定住身躯,撞上了元军的冲锋阵。

    高举武器的元军碰到那道药粉,登时全部翻倒,防线又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武独抖开烈光剑,将撞上来的中毒士兵斩成两半,第一个冲过了包围圈!

    “过了!”武独喝道。

    段岭马上摘下背后长弓,侧身,弯弓搭箭,指向两人身后。

    辽军也冲过了防线,元军除却中毒士兵,还有数百人,当即呈包抄阵势,朝他们冲来!

    “解甲——!”黑暗中,辽军吼道。

    奔马狂冲之中,辽军纷纷一扯马上系绳,“哗啦”一声,战马上的铁甲全部散开,被抛在身后,紧接着卫士们全部扯下身上钢铠,当真是一路丢盔弃甲,只为了减轻重量。

    元军开始射箭,一箭飞来,擦过耶律宗真的脸庞,劲风接二连三地响起,段岭瞄准对方弓箭手,果断一箭。

    射的却是对方的马,那匹马顿时滚倒,马上之人被后面追兵踩踏,段岭连珠数箭,每一箭都放倒一个人。

    武独给他准备了足够的淬毒箭矢,箭上喂有中者立毙的蝮蛇涎,段岭专射马,不片刻就凭着这箭放倒了数十名骑兵。

    “逃脱了吗?”段岭问。

    跟上前的辽军越来越多,众人却不敢松懈,武独回头道:“郑彦!”

    “在的!”郑彦脸上全是血,一抹道,“昌流君不知道出城了没有!”

    “乌洛侯穆呢?”段岭问。

    “在后头!”郑彦答道。

    “别让他跑了!”武独喝道。

    耶律宗真的卫队赶上,呈羽翼般散开,追赶着段岭。武独放慢了速度,问:“你们的头儿呢?”

    “我在这里!”宗真的声音喊道。

    折损了将近一百人,亲卫都还在,段岭回头看时,见有三匹战马跟在他们后头,其中一匹是述律端骑着。

    “有受伤的吗?”段岭又道。

    没有人回答,就算受伤了也不敢拖累大伙儿,希望没有事,段岭稍稍松懈了点。

    “还有箭吗?”武独问。

    “十二根。”段岭说,“你还有吗?”

    “省着点射。”武独说,“这种毒太难做了。”

    段岭“嗯”了声,天空中乌云密布,月亮隐去,暗夜中伸手不见五指,马蹄包裹着布,为免惊动元军。

    然而就在不远处,又有厮杀声,是一队元军与辽军正在厮杀。

    “转向!”武独马上道。

    然而来不及了,对面元军已发现了他们,弃了辽军,在官道上朝他们杀来,显然是临时被调出,守在路上,足有两千多人。

    官道上全是元军,同时弯弓搭箭要朝他们射来,再要强冲,必死无疑!

    “进高粱地!”耶律宗真喊道,“既定点集合!”

    辽军一声令下,登时“唰”的一声散进了平原两侧的高粱地里。紧接着箭矢乱飞,朝他们射了过来,元军也随之一分为二,冲进了高粱地中!

    黑暗里到处都是声响,流箭乱飞,射在段岭背上,段岭穿着白虎明光铠,也不知替武独挡了多少箭,背脊痛得要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高粱地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疾速冲来。

    武独抽出剑,突然间意识到危险,猛地躬身,挥剑斩去,“叮”的一声斩中匕首,继而以剑一挑,爆起一捧血雾。

    是步兵!段岭心中一震,但步兵有这速度?!

    紧接着一道飞索射来,奔霄登时滚倒,千钧一发之际,武独单手搂住段岭,两人同时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起!”武独怒喝道,借着侧翻之力,以肩膀顶着奔霄侧旁,将它再次顶起。正要翻身上马时,背后倏然有人追到了段岭身前,抽出长刀,一刀唰然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