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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回家的路。”

    郑彦笑了起来,打量院中,说:“一别经年,没想到你倒是开始摆弄花花草草的了,这院里怎么似乎还住着别人?”

    “一个小孩儿。”武独说,“捡回来的。”

    “人呢?”郑彦用酒瓶敲了敲门槛,说,“唤出来见见。”

    武独冷冷道:“郑彦,莫要对他动手动脚,否则老子在你酒里下毒。”

    郑彦起身要进去找,武独却不耐烦道:“醉昏了!不在这儿!”

    郑彦只得作罢,武独起身道:“此处你若想住,可借你暂住,我还有事在身,这就走了。”

    “去哪儿去哪儿?”郑彦说,“宫中待得气闷,不如出去走走……”

    “滚!”

    武独扔给他一个字,消失在院外。

    书房内还亮着灯,武独刚到门口,牧旷达的声音便从里头传来,说:“不必进来了,你随我进宫一趟。”

    武独微微皱眉,不明牧旷达何意,只见昌流君护送牧旷达出来,在后院上了马车,昌流君赶车,牧旷达示意武独上车。

    “不着急。”牧旷达说,“一件一件来,第一件事,这是给王山的信。”

    牧旷达递给武独一封信,说:“潼关大小一应事务,俱可权宜行事。”

    武独心头大石落地,点头,牧旷达又交出一卷封口、扎好的黄锦,说:“第二件事,这是御旨,委派费宏德先生暂替朝廷钦差,可当众宣,也可秘而不宣。视实际情况而定。”

    “今夜你动身后,朝廷便会派出郑隶前去潼关,接任新的潼关刺史之位,但从此处出发,走马上任,最快也得七天时间,郑隶年事已高,路途颠簸,无法再快,在他抵达以前,你须得与王山同进退,齐心协力,守住潼关。”

    “知道了。”武独将牧旷达交予的东西收好,就要下车,牧旷达却按着他,说:“还有第三件事,进宫再说。”

    五更时,宫中灯火辉煌,御马监内,豢马官牵出一匹马,通体漆黑,四蹄雪白,如同站在白雪里,双目如点漆,鬃毛如飞火。武独一见这神驹,登时愣住。

    “先帝驾崩后,便再没有人骑过这匹马,乌洛侯穆将它带了回来,从此以后这良驹便不再听乌洛侯穆的命令,太子几番想骑,奔霄却不接纳他。”牧旷达朝武独低声说。

    “谁的话也不听?”武独同样低声答道。

    牧旷达说:“陛下的话,它是听的,陛下体弱,极少骑马,武独一手按在万里奔霄的侧脸上,贴近它,万里奔霄侧过头,注视武独,眼中倒映出武独的面容。”

    蔡闫一宿未睡,为了迁都之事,显然也甚是劳顿,抵达御马监后便笑逐颜开,勉强一振精神,朝武独现出温和的笑容。

    “父皇辞世后,它便十分暴躁。”蔡闫说,“最后那段日子里,陪着爹的人是你,如今一看,果然认得。”

    “乌孙名马。”武独答道,“脾性高傲,慢慢地就好了。”

    蔡闫又说:“为驯服它,实在是伤透了脑筋,整个大陈,便只认四叔一人,别的人上去,都会被它甩下来,乌洛侯穆骑着它回来,可知道爹死后,它就再也不听乌洛侯穆的了。丞相说,这些日子武卿你日夜劳顿,我便心想不如把它给了你,也好……”

    武独吓了一跳,忙道:“万万使不得!先帝爱驹,只认李家……”

    蔡闫摆摆手,阻住武独话头,笑着解释道:“凡是马儿都得跑,四叔素来不爱骑猎,让它待在这方寸地方,反而是辱没了它。你且先试试,它听不听你的,还不一定呢。若不成了,我另有盘算,再说。”

    武独迟疑片刻,牧旷达劝道:“殿下既赐你良马,你便上去试试吧。”

    武独知道太子赏识,正因他一心为南陈办事,受之也无愧,便踩上马镫,众人忙自退开,御马官挡在蔡闫身前,以免奔霄又要发狂,冲撞了太子。

    武独一个翻身,上了奔霄背脊。

    万里奔霄竟是没有半点烦躁,任凭武独骑在马上,安静地站着。

    武独:“……”

    四周刹那鸦雀无声。

    “真是奇怪。”蔡闫笑着说。

    本以为武独上去,哪怕最后驯服了万里奔霄,也要费一番工夫,孰料这千里马却丝毫没有反抗,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武独先前听众人说得严重,时刻提防着,此时却不见奔霄反抗。

    “驾!”武独指挥道。

    奔霄小跑了几步,在马厩外的校场上跑了个小圈。

    “驭——!”武独勒马。

    奔霄停下,侧过头,打量众人。

    武独把缰绳在手背上绕了两圈,茫然地看着牧旷达,牧旷达会意,朝蔡闫说:“那么,便替武独谢过殿下恩赏。”

    蔡闫会心一笑,却又有点不安,谁都骑不上去,自己三个月前强行上马,还摔了个嘴啃泥,险些被奔霄给踹死,恨不得杀了它,奈何李衍秋钟爱这马,下不得手。

    如今便送给武独,眼不见为净,算是去了个心头大患,又收买了他的忠心,正是一举两得。

    “武独告辞。”武独在马上朝蔡闫一拱手,离开御马监时又看了牧旷达一眼。

    “路上当心。”牧旷达朝武独说。

    武独点头,驾驭奔霄离开皇宫。

    “驾!”武独喝道。

    万里奔霄已有一年未曾离开过皇宫,一出宫,登时如御风奔云般,掠过朱雀街,以风卷残云之势冲出了西川,寻常马儿要跑半个时辰的路,奔霄只用了两刻钟。

    “驾!”武独又喝道,被万里奔霄带得心情也好了起来。

    神驹如同一阵狂风,卷上官道,顷刻间消失在天边尽头,武独稍稍俯下,衣袍被风带起,山川、河流,被万里奔霄尽数抛在了身后。

    天边现出一抹曙光,滚滚金云之下,千里马踏上曲折的山道,奔山涉水,穿石跃岭如履平地,朝着西北直奔而去。

    潼关,天色大亮,山间雾气弥漫。

    段岭在山上睡了一觉,醒来后洗了把脸,摘了些野果,掏了几个鸟蛋充饥,辨认出方向,离开秦岭群山。别的人在这山中走几步兴许要迷路,不是被熊吃了,就是活活饿死,但怎么在野外活下来,却难不倒段岭。昔年鲜卑山逃亡都出来了,秦岭气候温暖,树木繁茂,简直就是天堂。

    不知道边令白回去后怎么交代自己的事,说他掉下悬崖了?赫连博肯定会来找,突然少了一个人,根本无法交代,多半也不会朝费宏德说。

    很可能会朝众人说,派自己去办事了,至于办什么事,自然没人敢问。

    如果段岭是边令白,他为了收拾善后,这是唯一的办法。但这人完全不遵常理而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推测,否则又要吃亏。

    当务之急是设法通知即将回来的武独,小心边令白狗急跳墙,贺兰羯此时还在外追缉刺客,只要不被边府上的人发现,想必是没有危险的。

    段岭决定冒一次险,进潼关里去看看。

    他混在进出潼关的百姓里,进了关去,在城里穿行,避开巡逻的士兵免得被盘查。潼关依山而建,到处都是石板铺就的、上上下下的小路,如同错综复杂的迷宫一般。段岭在小巷里乱钻,摸了下身上,暗道早知该带点金条出来,幸而还有些碎银子,当即买了早饭,狼吞虎咽地吃了,正在考虑是否去城主府外观察时,突然见到两个人,进了制衣坊。

    那背影匆匆一瞥,正是姚静。

    段岭忙闪身到制衣坊后的小巷,从后门轻手轻脚地进去,听见老板娘在前店与姚静说话。

    “这毯子是从大食过来的,冬天披在肩上,暖得很。”

    姚静正在挑看披肩,老板娘又说:“后头有一大镜子,姑娘不妨去试试。”

    “我去看看。”姚静朝管家说,便径自入内去。

    刚一进内间,一只手便伸过来,捂住了姚静的嘴,将她的惊呼堵了回去。

    “是我。”段岭低声道。

    姚静眼中充满了惊讶,段岭示意不要作声,将她带到一旁去。

    第78章 自救

    “见着赫……赫默了么?”段岭朝姚静问。

    姚静道:“你不是出去办事了?”

    段岭转念一想,果然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又问:“我叔叔说的?”

    姚静诧异地打量段岭,点头,段岭又问:“他说我去了哪儿?”

    姚静蹙眉,段岭忽注意到镜子里,自己全身邋里邋遢,知道姚静已开始心生怀疑,但姚静是要嫁给赫连博或赏乐官的,唯一不会向着边令白的人就是她。段岭索性道:“请你帮我告诉赫默一声,日落时,我在潼关外的落霞坡下等他。”

    “那位党项公子今早就出门去了。”姚静答道,“带着不少人,边将军怕他悔婚,还特地问过,邓叔告诉我的。”

    段岭奇怪这又是什么原因?忙问:“后来呢?”

    姚静说:“后来他只是说在城里待得气闷,出去打猎,不知何时回来。”

    段岭暗道糟糕,赫连博是自发出城去的吗?边令白来劝,应当不是提前发动布置的陷阱。

    “那……能找到费宏德先生么?”段岭又问。

    这个倒是可以的,姚静点头,段岭便让她带了话,不片刻,一辆马车到了巷后,费宏德拉开帘子,看了一眼,段岭便赶紧上车去。

    “我就知道那厮独自回来,定是有内情。”费宏德听段岭转述完,当即出了一背冷汗,喃喃道,“老天有眼,没让你摔死在崖下。”

    段岭这才知道,原来边令白一回来,费宏德发现“赵融”不见了,便知有蹊跷,边令白主动解释的是这便宜侄儿被他派往江州传信,稳住朝廷。但毫无征兆地出门去,却又事事瞒着他,怎么可能?

    费宏德第一个猜测就是段岭被边令白杀死在荒郊野岭外,只不知是泄露了身份,还是因为别的,当即找到赫连博,告诉他,段岭有危险。

    当时赫连博的表情一定非常担心,乃至费宏德从他身上的气势感觉出,他与段岭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但费宏德十分识相,不再追问,赫连博则率领不多的手下离城而去,寻找段岭下落。

    “我特地给他指了路。”费宏德说,“并让他千万提防边令白派驻在那里的守军。”

    “不能再等武独了。”段岭说,“咱们要尽快行动。”

    费宏德沉吟许久,说:“仅靠咱们,难以行事。少爷,听我一句劝……”

    “不。”段岭想也不想便答道。

    费宏德的眉头皱了起来,似有不悦,然而段岭的下一句话令他震惊,且打消了所有劝说的念头。

    “我不想再等着别人来帮忙。”段岭认真道,“哪怕我守着一座孤城,我也不能只是坐在城里,苦苦地等,欲救人者先自救,我不想再,不想……”

    段岭无数次地想起一年前的最后七天,如果是现在,他一定不会再在城里等着父亲过来,反而会提前抡起弓箭与刀剑,跟着士兵们出城去杀一通,再去找他爹。

    他在时光里成长了,但有些人,有些事,不会再等他。

    “我相信武独。”段岭想到这里,朝费宏德说,“我既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心,我提前动手,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我也要为自己而去努力。”

    费宏德微微一笑,说:“既是这样,少爷又有什么稳妥的方法呢?若信得过老头子,不妨说出来,咱俩参详参详。”

    段岭答道:“我想毒死他,并且制造出他被毒虫叮咬的假象。”

    “能办到?”费宏德说。

    段岭肯定地点头,费宏德沉吟片刻,而后道:“那么也许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