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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左右阁中事务清闲,住多久亦是无妨,皇上不介意便好。”杨衍意味深长地睨了萧孑一眼。

    自从萧老爹把萧家财产交与芜姜打理后,怎生阁中的金融往来命脉竟被萧孑摸了个通透。都不晓得是老头儿有意为之,还是这萧阎王城府太难测。如今萧孑对症下药,设立国庄,所有大宗资金的游走皆须在国庄留案。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朝廷意图插手与管控凤凰阁,好在杨衍也无所谓,晋国大仇已报,他对权谋并无甚兴致,倒也乐意收敛锋芒。

    萧孑岂能听不出那话中暗讽之意,只淡淡一笑:“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凤城主既是凤仪的皇兄,自是想住哪儿便住哪儿,又何须挂虑。”

    哎,这两个家伙就是天生不对盘,芜姜无奈地与蒋鸢耸耸肩,也给萧孑舀了碗汤,省得他二个再刀来剑往。

    ……

    因着旅途倦惫,明日一早还有祭天与封后大典,一顿家宴至戌时便收了尾,阿耶阿娘与哥哥一家三口分别由宫婢领往各自的殿宇休息。

    萧孑把凯凯交给老爹带走,萧老爹自然知道儿子的意思,也默默的不说什么。小家伙裹着圆团团的兔毛披风,和杨小晟闹了一晚上,这会儿吐着泡泡昏昏欲睡,难得的好哄。

    身后殿门关起,把一片风景掩藏,戒食回头瞥了一眼:“师哥真没臊。”伸手要去抱孩子。

    被萧老爹拍开,叱道:“你一个和尚懂得了甚么?多生几个小的也好,省得你和我抢。”

    “呜呜,我不要小的。”萧凯凯才不要把娘亲和爹爹分出去呢,昏沉沉地发出几声嘤呜。吓得老头儿连忙比了个“嘘”的姿势,当下两个再不吱声。

    夜幕下的皇城坐落在一片皑皑白茫中,月光在空寂的场院上打出一片幽蓝。那场院的角落停着一抬素白小轿,几乎与雪的颜色融而唯一,轿旁立一道颀长的黑衣男子,额画青莲,唇涂黑脂,像那传说中的鬼夜叉。

    看见老少三人走来,不由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阴柔浅笑。

    萧凯凯本来趴在皇爷爷的肩头上,顷刻只觉精神一震。

    “鱼爹爹。”他伸手抓了抓,蠕着小短腿就想下地。

    萧老爹回头一看,看见是慕容煜顿时就没好气。算一算到今年慕容煜也该二十有五了,好个讨债鬼,这么多年了还缠着自个儿媳妇不放,年年过年都要来找晦气。

    但他其实也不太确定怀里这只小妖孽到底和慕容煜有没有关系,不然何以能叫慕容煜这只孤绝的阴鬼苦心扒肺地守护到现在。

    咳。萧老爹板着脸:“你小子进宫来干什么?”

    深冬寒夜,慕容煜其实已经在此等候了两个多时辰,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长寿宫中热闹至现在,他的容色有些苍白。冷声应道:“除夕夜阖家团圆,本王不知该往哪儿去,便顺道来看看我儿。”

    你儿,你儿,没得证据就不是你儿。萧老爹没好气,猜他就是随着芜姜哥哥一路跟来的,抱着孙子就预备离开。

    咕噜——但是萧凯凯已经滑下地走向慕容煜了。

    鱼爹爹生着一张惑人的倾城美貌,但是瘦瘦的,看起来那么孤独,萧凯凯对慕容煜有一种天生的怜疼。颠着鹿皮小靴子,走到慕容煜身边:“鱼爹爹,雪这么大,你为何一个人站在这里?”

    那漆亮的眸瞳中满满孩童的关切,慕容煜心间掠过一丝难得的慰藉。撩开袍摆蹲下来,抚了抚这张酷似芜姜的小脸蛋:“过年了,鱼爹爹没地方可去,便想来看看凯儿。凯儿今夜吃饱了吗?”

    “嗯。我吃了好多虾仁,还有汤和青菜。”萧凯凯点点头。

    “真乖,是你娘亲喂的你么?她今日又吃了什么?”

    “才不是娘亲喂我,是皇爷爷。我爹爹喂娘亲,他不让娘亲动手,还说一会儿要接着喂她。鱼爹爹吃了什么?”萧凯凯有些忿忿然地转述着爹爹和娘亲的悄悄话。

    慕容煜指尖顿了顿,因着忙于百花坊事务,他如今已甚少再入中原,得有整整一年没再见过芜姜母子了。那个当了皇帝的萧阎王也不会容许他再有机会见。

    蓦地神色有些黯然,抱住萧凯凯站起身来:“他真是不念父子情义。鱼爹爹什么都没吃,凯凯可愿再陪我吃一点儿?”

    命身后的齐凰掏出一张银票,对萧老爹说要借孩子一宿。

    萧老爹自然很不乐意,但斜眼一瞄,见这对主仆竟然能掏出一千倆银票,又老眼放光地吭哧道:“这点儿哪里够,那小子要是知道我把他儿子借给你们,只怕要割了我脑袋。”

    好个贪财吝啬的老儿。慕容煜阴冷地扯唇笑笑,若非近日把阿青阿白赎了回来,他还可以再多给一些。那对姐妹在乌鸦寨的鸟笼子里吊了一年半也没人买,后来就被派在阁中做苦力,他其实根本就不想赎,但是齐凰好这口,齐凰年纪也老大不小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晚辈对老大人用毒了。”慕容煜佯作把银票收起,转而从袖中掏出一枚暗红瓷瓶。

    却还未动作,那银票已经被掠了过去。萧老爹:“咳,只许半个晚上。明日一早他娘亲封后,后半夜必须送回来。”

    身后戒食捅他:“老爷,你都当太上皇了……”

    “呸,你懂什么?就算当了太太上皇,也不能和银子过不去!”萧韩一拂袖摆,狠狠心把粉团团的宝贝孙子弃了。

    ☆、『第一零九回』归汉

    “嗤嗤嗤~”

    “瞧瞧小模样俊的,恨不得他一下子长大二十岁才好呢~~”

    客栈里的小床上,萧凯凯着一袭银蓝色圆领小袍盘腿坐着,慕容煜为了打发他,各种香粉瓶、毒药瓶在他面前摆了一整圈,他用小勺子把这个撒进那个里、那个溶进这个里,混来淆去地勾兑着,时不时舀两口试试味道,兀自沉醉于其中。五岁的狐狸归归也学他的模样,盘着身子蜷在他旁边打鼾。

    阿青阿白浓妆艳抹地趴在床边逗他,忽而看他抿着小嘴巴,嘴角落下来一滴口水,就兴奋得捂帕嗤嗤笑。姐妹两个在凤凰阁的鸟笼子里吊了一年半,又在驿站后院打了三年杂,看起来比之从前憔悴不少,却依旧不掩那渗入股子里的风骚。

    “这就是主上和芜姜那个丫头生的小呆宝?”捏着萧凯凯粉嫩的小脸蛋,问慕容煜。

    慕容煜坐在桌边为萧凯凯拌粥,小家伙喜欢吃甜食,芜姜又不让吃糖,只得撒了点香花粉做做样子。齐凰坐在一边帮忙烘烤湿掉的小靴子,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听阿青阿白这样问,慕容煜有些自得地勾起嘴角:“别捏我儿脸蛋,将来这张脸可迷惑苍生。”

    阿青阿白其实不太相信,以前千般勾引主上都一点反应也没有,芜姜走的那一次给他下了那么狠的药,他也硬生生泡在冷水里熬了过去,他能有动静才怪。哪里捡来的还差不多。

    便又转去调戏萧凯凯:“诶,你娘亲可是叫花芜姜么?”

    这两个女人美艳妖娆,看起来像是蛇精一样,萧凯凯可没好气:“不许叫我娘亲的名字,那是我爹爹才可以叫的,你们得叫她娘娘。”

    嗤嗤嗤~古灵精怪,看来还真是芜姜生的。阿青阿白对芜姜可是满心怨怼,还有点惧,当年若非算计她给慕容煜下椿药,后来也不会被慕容煜卖去凤凰阁吃那么多年苦。

    语气便酸溜溜起来,把丰腴的身段匍到床沿:“是个娘娘又怎样,还不是帮我们姐妹倆洗过好几次衣裳。呐,你爹爹叫什么名字?”

    那两座山峰白晃晃地堆在眼前,嘴唇也艳艳红,萧凯凯看了觉得心很累,便皱眉道:“叫萧孑。我爹爹可厉害了,他会杀掉你们这些女妖怪!”

    “嗤嗤嗤~~看,我就说不是主上生的吧,你还不信。” 阿青捂着帕子,得意地点了点阿白的脑勺。

    “也是,看喂的这些东西,尽是毒。”阿白回拧她胳膊。

    慕容煜容色阴郁起来。真不知道齐凰把这两只聒噪的货色领回来做甚么,撩开袍摆走过去抱起萧凯凯,让齐凰把人领回去睡觉。

    “吱嘎”一声房门关起,舀着小勺子喂萧凯凯喝粥。

    早前天下间传说慕容煜喜欢萧孑,那时诸国女子虽倾慕他的容貌,却不敢靠近;自从传出他与花凤仪生了骨肉,知道他性转之后,女人们虽然依旧忌惮他的阴毒残戾,却到底对他又惧又羡地爱慕起来。他卖香粉的这二年几乎都靠脸吃饭,因此饮食一向很清淡。

    并且为了萧凯凯将来能更好地继承自己的衣钵,他还在清粥里掺了一些毒粉,自己吃一口,萧凯凯吃一口,从幼年起潜移默化地适应着。

    厢房里很安静,昏黄的烛火在细风中袅袅跳动。萧凯凯卯着小嘴儿吃得很认真,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让他的心里很暖,忍不住俯在那俊秀的小脸蛋上亲了亲。

    鱼爹爹每年来见自己一次,每次都是这样缱绻地看着自己,莫名让人揪心。萧凯凯问:“桌上为什么还摆着两幅空碗筷?”

    “那是给鱼爹爹的母妃和皇兄的。”慕容煜淡淡地扫了一眼。

    “是你的娘亲和哥哥吗?他们为什么自己不来吃?那你爹爹的呢?”小家伙有问不完的话。

    “他们去了回不来的地方,来不了了……我没有爹爹。”慕容煜默了默,随口敷衍道。其实后来也有曾憎恨过哥哥,但最后终究是恨不起来。只怪命中不易,哥哥亦是在苦苦挣脱。最无情的或应说是那逖皇,那个子嗣众多的男人,他从始至终也没有认真地看过自己。哪怕是幼年病弱将死时候。

    萧凯凯听得似懂非懂:“那就叫鱼爹爹刚才的那两个女人来吃吧。”

    一小瓷碗的粥见了底,慕容煜好笑地把他抱起来:“那也不是鱼爹爹的女人。鱼爹爹的女人是你的娘亲,只是被你父皇抢走了。”他忽然道:“凯凯可愿意随鱼爹爹走吗?去到很远的地方,只有你我父子二个人。”

    这真是个复杂的问题,虽然他已经是个三岁的大人了。

    萧凯凯蹙着眉,为难地摇了摇头:“那我父皇和母后会很伤心的,皇爷爷也会很伤心……还有胖胖。父皇说等我长大十五岁,那时娘亲就满三十了。父皇要把天下交给凯凯,然后带着娘亲去游山玩水,凯凯可不能走。”

    呵,那姓萧的主意倒是打得周全。慕容煜才升起的盼望顿时便又消散开去,神色落寞下来,抱着萧凯凯走去浴盆边。

    他宽衣解带,里头素净的中衣勾勒出一道清瘦的长影。萧凯凯看得有点不忍,这会儿吃饱了有点困,想了想便道:“那我再找个像娘亲一样的女人陪你吧,这样你就也可以生小鱼弟弟了。”说着摸了摸自己鼓起的小肚子。

    那个刁蛮又执拗的小妞,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似她一般绝情又扰人心肠的女子嚒。慕容煜不由苦笑一声:“好。”

    浴盆里清水涟漪,溢散着花瓣的清香,小家伙睡着了,趴在他的胸口上吐着泡泡。那么的温热与柔软,还有一点儿的痒痒。他揽着他坐在窗前犹豫了小半夜,最终还是将他穿戴整齐抱出了门。

    ……

    “什么人竟敢夜闯皇宫?”宫廷里静悄悄的,执夜的禁卫拦住他,慕容煜亮了亮老爷子的腰牌,抱着萧凯凯走进去。

    修缮一新的皇宫有些陌生,月光在雪地上打出一片银白,萧凯凯匍在他的肩头酣睡,兔毛儿的斗篷下小脸蛋粉嫩可爱。他忽然不晓得要带他往哪里去。

    凭着记忆,走到萧老爹刚才出来的那座宫殿。长廊空空荡荡,檐角的灯笼在大理石地面上打出昏黄光泽,那宫殿名叫凤宁,猜就是芜姜的寝宫了。夜风轻拂,听见里头传出旖旎的轻喘,隐隐约约,沙沙绵绵,并不十分清晰,就好像这些年许多次在梦中回荡的梦魇。

    他想起怀中小崽儿说过的话,晓得定是那姓萧的皇帝又在耕耘芜姜。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再见过那个女人了,上一次看见她还是在汝青州,生产过后的她出落成得越发妩媚动人,总是躲着不爱见自己,见着了也没甚么好言语。难得把孩子带出来让自己看两眼,未与她温柔几句顷刻便又抱走,世上再没有比她更绝情的女人。

    其实那次在山崖下被她拖进山洞之前,大雨中的他是有记忆的。看见她淋得满身湿透也不放弃拖动自己,一颗心都被她化成了水儿。那时他的心中便再难骗自己不爱她,哄不了自己舍得下。

    慕容煜的脚步不由定在长廊上,生不出离开的力气。

    “嗯……”

    凤宁宫中昏昏暗暗,绯红的帷帐在夜风中飘渺翻飞,将那帐后交缠的一幕若隐若现。

    芜姜迎着腰肢儿盘坐在萧孑腹胯之上,已经十九岁的她面颊绯红、樱花傲然,像一弯正在渡劫的女蛇儿,在绮丽的帷帐下忽起忽落。萧孑薄唇微抿,孔武的双臂只是扣紧她花样疼宠着。

    帝后恩爱时总是无人敢吵扰,那攻势渐渐狠急,芜姜忍不住溢出歌儿。柔软的青丝沿胸前垂散腰间,那一抹娇媚犹抱琵琶半遮面,美轮美奂,萧孑忽地起身揽她入怀,抵在她耳畔问:“三年了,再怀一个可好?”

    这些年因为四处征战,萧凯凯又小,萧孑便没忍心让芜姜辛苦,夫妻二个总是掐算着日子做好措施。如今终于天下太平,他亦想要她再为自己孕育骨肉,那嚣悍之物抵着她,不罢不休地征询着她的首肯。芜姜这会儿已然娇虚无力,只是羞赧地“嗯”了一声。

    萧孑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唇,忽地猛然将她翻身轧下。那帘帐翻飞,锦褥有如波涛海浪,一声沉闷后便将那浓烈注满。两个人脱力地缠在枕边,仍然是舍不得放开,依旧缠绵拥吻着。

    “咳。”廊上传来一声轻咳。

    芜姜连忙娇羞地推开他:“怕不是父亲把孩子送来了。”

    经年沙场拼杀,已然练就出一副异常敏锐的听觉。那轻咳分明年轻,怎样也不是糊涂老头的嗓音。萧孑凤目中掠过一丝阴郁,终于释放开芜姜:“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动弹……若是溢出来,朕可要罚你。”

    出到外殿,避开她的视线,从案上悄悄取了一支长剑。

    “吱嘎”一声殿门开启,看到大理石地砖上蜷着个酣睡的小孩。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在往廊下走,发束玉冠,着一袭墨色团花长袍,冷清清的一长条。落雪霏霏,二十五岁了,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不改那少年寂寥。

    萧孑微蹙眉头,俯身把萧凯凯抱起。小家伙睡得很香,梦中也不晓得遇着甚么欢愉之事,微微地上扬着唇角。过了年便要满三岁,孩童的心思总是敏感,他不想他继续陷于这些子虚乌有的误会中。

    “站住。”萧孑宠溺地亲了儿子一口,对着慕容煜的背影唤道,声音轻而冷。

    慕容煜微微顿了顿,脚步却不见停。萧孑一手兜住孩子,匀出一手弹开剑鞘。

    “噗,”冷硬的金属打在慕容煜清瘦的肩膀上,慕容煜终于停在几步外。肩膀有点疼,他回过头来,阴阴柔柔:“姓萧的,别来无恙。”

    那狭长的狐狸眸中光影复杂,萧孑并不想看,只是淡漠道:“孩子已经三岁,朕不希望你再来搅扰他的生活。”

    呵,好个朕……他今时今日已是天子帝王,江山美人坐拥在怀,着一抹素白的中衣,外罩鎏金宽长袍,那颈间还有女人留下的新鲜咬痕,散发着淡淡芬芳。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他却连一个探视的机会也要剥夺嚒?

    慕容煜滞滞地凝视着萧孑英俊的面庞,曾几何时这张俊容叫他多少迷恋,他为着他甚至险些连芜姜的阿耶都杀了,只为着能在夜幕下着一身红衣与他遥遥相看一眼。

    慕容讽弄地扯了扯嘴角:“皇上何必这般绝情,该是你的不该是你的,你都夺去了。我慕容煜自知不比你手段狠绝,到最后甚么都抢不过你,但芜姜与孩子,我必要择其中之一。你不让我探望,莫非是准备将那殿中的女人归还与我么?”

    “咻——”他话音未落,萧孑手中长剑却蓦地抵上他脖子。暗夜下剑光冷寒,他脊骨微微一怔,龇牙道:“姓萧的,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杀人灭口?”

    萧孑却只是在他肤表划过,渗出一点鲜红落在剑锋上,接着狠狠心划破一点萧凯凯的指头,又在边上把自己割了一道。他晃了晃剑身,让三滴血动起来:“朕的天下是用性命搏的,女人亦是用真情打动,若然要抢,何须留你一条小命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