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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50)
    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我们宫里的贵客,白灵说,若不是你那几匹好马,季师姐和温师叔就没那么快能从金淮城赶回来,再说追捕掌门时,你在地道里也帮了师叔一把,所以才受了这伤。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原就该好生招待你,哪有什么蹭吃蹭喝的说法?
    天边晨曦初露,青空少有浮云,看样子又会是一个晴日。段宁没有自带换洗的衣物,来了宫里就穿上了云华宫的弟子服,她一向都打扮得招摇,不论是头上戴的珠花,还是身上穿的衣裳,无一不是金贵奢华的,此刻穿着这洁白素净的弟子服,倒是显得她格外清新脱俗,少了些从前的张扬,多了些难得的秀丽端庄。
    日光泄落,如薄雾一般投在两人周身,段宁一改往日神采飞扬的表现,颇有几分少见的沉闷。她又叹了口气,说:你们人人都这么忙,也没谁陪我玩儿,我待得没趣了,还是该回家去,反正迟早也是要走的。
    白灵其实正因着这事对她抱愧,近来宫里的确大事小事一堆,弟子们都各有各的事要忙,白灵也没空过来看看她,说起来诚然是招待不周了。白灵笑道:急什么,前两日我还在和季师姐提起你呢,等这阵子忙完了,你想进宫拜师学艺,自有她替你做主。何况你的伤也没好,这次来又没带着什么护卫,你要一个人回家去,我们哪能放心呢。
    段宁摆摆手,语气平缓道:算了,我这半个月也想了许多,不来你们云华了,我爹就我一个女儿,这家大业大的,我若是入了江湖门派,我们段家那么大的生意就没人接手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我注定入不了江湖,也没那本事,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当我的千金小姐,跟着我爹学学行商之道,往后都不贪玩儿了。
    你到底怎么了?白灵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啧啧称奇道,这才半个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没觉得你这人这么懂事,什么缘故叫你突然间大彻大悟了?
    段宁沉默了一下,忽而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白灵一顿,想了想:没有啊,说完会心一笑,拖长调子哦了一声,我说呢,原来是为情所困,你喜欢上了谁?
    段宁不答,又反问道:你没有喜欢的人?不能够罢,你们云华这么多人,男男女女都不乏内外兼修品貌出众者,你就没有对谁产生过心思?
    白灵说:我哪来的时间谈情说爱,又要兼顾着琉璃峰,还得给季师姐她们打下手,繁杂琐事一大堆,能有个清闲的日子偷偷懒就不错了,才没精力去想那些东西呢。
    段宁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两眼,老气横秋道:那跟你没得说,你不会明白的。
    这有什么不能明白的,我要喝酒,也不是非得会酿酒才行,白灵十分感兴趣,拿手肘撞了撞段宁,是谁?说来我听听嘛,指不定我能替你出谋划策呢?
    段宁在这地方待得百无聊赖,也没个人能陪她说说话解解闷,见状便也坦然道:好罢,是孟璟来着。
    白灵一听这话,登时面露震惊,结巴道,啊?孟、孟璟?
    跟你说了就别大惊小怪行不行?段宁稍显不耐,又一屁股坐去了花台边。
    换成谁都得大惊小怪罢?白灵看了看四周,见无人路过,便又问道,你和他也没见过几回面,更无什么过深的来往,你怎么就喜欢上孟璟了?
    段宁挥动着鞭子,在地上留下一道道印痕,她垂着头,低声说:谁知道呢,可能这就是书上写的情不知所起?但我还没到一往而深的地步,也还没彻底陷进去,就是心里头总也忍不住记挂着她,白天想,夜里也想,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快魔怔了。
    听她这么说,白灵蹙起眉来,犹疑道:可是孟璟他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段宁看着地面,目光有些许的失真,我不仅知道她喜欢尹秋,还知道她寿命不长,活不久了。
    白灵一声轻叹:那就难办了,你喜欢谁不好,怎么偏偏喜欢他?我倒也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只是
    所以我才愁啊,段宁把鞭子收好,站起身来,算了,不说这些了,麻烦你替我准备一辆马车,我今天就走。
    得知此事,白灵也就不好再劝,问道:决定了?真要今天走吗?
    嗯,决定了,段宁说,早晚都会走的。
    白灵看了看她,颔首道:那成,稍后师叔也会下山,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尚且不能自个儿骑马,我得跟着她去,苍州正好和姚定城一个方向,你就随我们一道动身,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段宁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趁着时候还早,去跟孟璟道个别罢,白灵说,待会儿我会派人来叫你。
    段宁犹豫片刻,还是应了声好。
    经过上元城那一场恶战,宫中弟子死伤不少,孟璟自那之后基本都宿在了医阁里,没往问心峰去。她忙起来无暇顾及旁人,段宁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见到孟璟的次数寥寥无几。
    一开始段宁还能厚着脸皮去找她,顺便再热情似火地主动替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医阁里头伤患多,事情也多,段宁从小到大只有别人服侍她的,没有她服侍别人的,她哪会做那等照顾人的事?加上她又粗枝大叶毛手毛脚,去了两天没帮上什么忙不说,反倒给孟璟添了不少麻烦。
    虽说孟璟从未怪罪,连一丁点不好的脸色都没摆给她看过,但防不住别的弟子们难以忍受,若不是惦记着段宁于云华宫有过不少恩情,弟子们老早就把她轰出去了,但虽如此,言谈举止间也总克制不住几分嫌弃与不耐。段宁又不傻,自然晓得自己帮了倒忙招人烦了,是以后来这些日子她也就不常去医阁了。
    起初孟璟还会特意叫人来请她过去吃饭,后来孟璟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也就顾不上段宁了。段宁又想见她,又怕给她带去负担,加上孟璟对她态度虽然谦和有礼,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但段宁却看得出来她在逐步与自己拉开距离,这就使得段宁更加没兴致往医阁跑了,要么成天窝在客房里睡大觉,要么一个人到处走动,日子过得很憋屈,也没个人能倾诉。
    种种迹象表明,云华宫她待不下去,也融入不了,她的确是该走了。
    这会儿时日尚早,医阁里头倒是清净,除了医药弟子,几乎瞧不见旁的身影。段宁在门口几经徘徊,踌躇不定,最终还是唉声叹气地入了内里,孟璟人在制药房,正与几个师兄弟们熬煮稍后要分发的汤药。段宁在走廊里遥遥看了她一会儿,思索片刻后没有继续往里去,而是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但没走出多远,就听孟璟忽然在身后唤她道:段小姐。
    段宁脚步一顿,回了头,孟璟立在阶上,一身淡蓝松袍衬得她眉清目秀,像是春夜里的一株玉兰,格外飘逸淡雅。
    我正打算去找你,两人在院子里碰了头,孟璟说,你既来了,就随我进去坐下,我看看你的伤。
    段宁蔫头巴脑的,回道:哦。
    入了房里,孟璟吩咐师兄弟们暂且退下,段宁挑了把椅子坐上去,孟璟先是问道:用过早膳了么?
    段宁还没用,却是心口不一地答道:用了。
    孟璟扫了她一眼,说:没用便是没用,为何说谎?我也还没来得及吃,一道吃罢。
    她说着,将桌子上的食盒打开了,取出来的第一道菜便是碟凉拌虾球。段宁闻着那香味儿,肚子顿时咕咕叫了两声,孟璟恍若未闻,看也不看段宁,段宁却觉得尴尬极了,只得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用早膳?
    孟璟给她添了粥,递了竹筷,淡声说:你平日里瞧着生龙活虎的,但其实脾胃不大好,若是不吃饭,唇色就会泛白,你之前几日早上来时,面色看着尚可,但今日却是不大好,所以我猜你应是没吃饭。
    脾胃不好这事,段宁自己也是知道的,都是从小挑食惹出来的毛病,若是没有她爱吃的菜,她就宁肯饿死也不吃,落下这毛病没少受罪,一饿就眼冒金星脑子发晕,孟璟之前为她诊过脉,该是那时就探出来了。
    段宁听了她这话,不知为何一瞬有些抓心挠肝的,她用不惯左手,捏着筷子摆弄了一会儿一口也没吃进去,孟璟便又递了个勺子给她。段宁看着那勺子,又看着自己喜欢的凉拌虾球,到底还是放弃进食,说:算了,不吃了,我不怎么饿,言罢站起身来,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稍后我就走了。
    闻言,孟璟既不意外,也未挽留,只道:再坐坐,等我看了你的伤再走也不迟。
    段宁默然不语,静静看着她。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孟璟坐姿端正,身形清瘦,黑发束得整洁,温润如玉的眉眼间又含着几分天生的凉薄,叫人能够想象得到,她若是笑了,就如春风一般和煦,她若是容色微冷,就如冬雪一般寒凉。
    她笑或不笑,是两个人。
    段宁表面沉静,心中却是越发愁肠百结,有些说不出来的焦躁与烦乱,便站去门口吹着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等孟璟吃完了饭,她才又折身返回,孟璟看了她的伤势,掀了她的衣领,先是用药油给她活血推拿,扎了两针,后又抹了些药膏,说:已经消肿了,没什么大碍,再过两日绷带就可以拆了。
    段宁疼得直冒冷汗,但也没像以前那样瞎嚷嚷,孟璟净了手,将退下的师兄弟们唤进来,边走边道:好了,我送送你。
    院子里桃红遍地,风一吹,漫天都是纷纷花雨。段宁从前不爱读书,尤其痛恨背诗,此时此刻却被眼前的美景所感染到,觉得很有些诗情画意的意思。她想吟诗两句,但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一句应景应情的诗也没想起来。于是段宁抓狂道:要死了,我肯定得病了!
    孟璟尚且没开口,便听身后一位师兄笑道:手还吊着呢,可不就是得病了?
    眼看着最后一级台阶就要踏下去,段宁倏地转过身一把揽过了孟璟的肩,当着几个师兄弟们的面把她摁在廊柱上。段宁一脚踩上围栏,极为霸气地问道:我受不了了!我且问你一句,你到底跟不跟我好!
    孟璟始料未及,后背撞得生疼,望着段宁不说话。
    你别婆婆妈妈的!段宁凶神恶煞道,好不好就一句话,别跟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我段宁是哪点配不上你还是怎么着!
    几个师兄弟们鸦雀无声地杵在屋里,面面相觑。
    孟璟面色不改,淡淡道:是我配不上你。
    放你的屁!段宁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大喊,配不配得上,那也得由我说了算,我说你配,你就配!
    孟璟无语凝噎,只得一声叹息。
    段小姐,该说的话,我早就与你说明过,也许你并不在意我的身世背景,也不在意我命不久矣,但我却不能如此。何况两个人要在一起,需得情投意合,心心相印,还要得到家人的同意与支持才行,纵然前面这些都可以暂时搁置不管,但你要和我私定终身,请问段老爷那处你要怎么交代?
    段宁说:没什么好交代,是我要嫁人,我的夫婿就得我自己来挑,他有看上眼的他自己嫁去,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我!
    孟璟说:可我若是答应了你,却不能对你负责,我并不能陪你走完余生。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我所剩时日无多,会耽误了你。
    十年已经足够了,段宁说,你死了我就改嫁,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现在喜欢你,就想和你在一起,尹秋已经是别人的了,你想她也想不着,便是有别人也喜欢你,但她们肯定都不会愿意嫁给你,没人想做寡妇,我这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你能陪我多久就是多久,管那么多干嘛?你死了就死了,往后的事情就不该你来管,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孟璟听得一阵恍惚,被她的直率与胆魄震得哑口无言。
    反正我只知道人活着就该及时行乐,不要留下遗憾,段宁松开了孟璟,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开朗,你要还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这世上谁也不能做到完完全全的心想事成,所以求而不得也没什么可丢脸的,至少我没有退缩,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争取过了,倘使给你带来了困扰,我这厢跟你道个歉。但你若是哪天改了主意,或是想在病死之前历经一桩姻缘,就把这东西送到我家去。
    她从发间取下一朵珠花,塞到孟璟手里。
    只要你愿意,剩下的十年不只是你陪我,我也可以陪你,我言尽于此,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段宁后退几步,风风火火地下了阶,又回头露了个爽朗的笑,眉飞色舞道,不过我再最后提醒你一句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三思而后行罢!
    孟璟捧着那珠花,一动不动地靠在廊柱上。
    段宁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师弟我觉得这段小姐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你要不考虑一下?
    是啊,这姑娘就是大小姐脾气冲了点,但其实本心不坏,真要说起来,她比好些人都豁达通透不少,与你也算良配了。
    人来这世间一遭,好歹还是得有场姻缘才好,不求轰轰烈烈,但求细水长流,相敬如宾。师父前两年就在愁你的婚姻大事了,眼下既然有姑娘喜欢你,这是好事啊,你自个儿想想?
    花雨来了又走,落满发梢,孟璟垂眸看着手心里的珠花,微微皱了起眉。
    良久,她才微不可闻地叹息着道:好,我想想罢
    这边段宁离开了医阁,一路上脚步轻快,心情由阴转晴,霎时就将先前那些愁云给拨散了。宫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季晚疏与温朝雨都站在那处同满江雪交谈,白灵远远地瞧见了段宁的身影,碰面后便问她道:我正想让人去叫你呢,跟孟璟道过别了?
    段宁点点头,自个儿跳上后方的马车先行坐了进去。季晚疏看了眼天色,把备好的盘缠交给白灵,对满江雪说:师叔伤势未愈,这一路最好还是走慢些,别累着。
    满江雪嗯了一声,见温朝雨睡眼惺忪地靠在季晚疏身上,下意识多看了这两人几眼。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温朝雨狐疑道:你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