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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 第69节
    外边大雪肆虐,仙鹤拉动的车驾也越来越迟滞,等到宁时亭觉得外边的风雪几乎可以掀翻车顶的时候,方才听见有人秘术传音道:“宁公子,可以下车了,请随下属前往王爷会客的营帐,殿下在那里等你。”
    宁时亭低声说:“知道了。”
    他戴上手套,揪着小狼的脖子毛把顾听霜抓了出来,然后整理好衣襟,探寻的视线看了一眼顾听霜。
    那意思是问他现在也要跟着下去吗?
    顾听霜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当即钻进了他的衣袖中,大有赖着他不走的趋势。
    宁时亭就拍了拍它,下了车。
    人下车的一刹那就差点被风雪淹没,好在周围的随从都训练有素,宁时亭半口凝色的寒气还未吐出,火莲伞就已经罩在了他的头顶。
    一列人见到他出来,齐声敬道:“见过公子。”而后护送他前往营帐中。
    现在是夜晚,宁时亭不熟悉这片地方,举目望过去全是雪,被夜幕染成极暗的青蓝色,深色的岩石几乎要和天幕融为一体。
    随从说:“公子走路小心,这两边都是断崖,白天里还好,晚上容易走错。这是王爷特别叮嘱的。”
    宁时亭抬起头,看见远处又两个营帐并排放置在一起,中间间隔大约六七丈。
    即使夜色浓重,他也能一眼看出两个营帐的布置不同,帅旗也不同。靠西的那个是顾斐音的营帐,靠东边的旗帜看不清,看位置应该和晴王本人的地位职衔不相上下。
    宁时亭被人簇拥着送到营帐口,压低声音说:“王爷,臣宁时亭来了。”
    顾听霜在他袖子里动了动。
    宁时亭的声音很好听,就算是哑着的气音,也能透出一种别样的柔弱和淡静的感觉。
    很快帘子就掀开了,顾斐音坐在里边篝火旁,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快进来,阿宁,见过大将军。”
    宁时亭走进去行了礼,这才发现顾斐音面前还坐着一个人。
    百里鸿洲。
    宁时亭在这一刹那怔住了一下。
    他知道的消息是百里鸿洲因这次的种种事端,被仙帝派来加强边防。因为苏家对晴王府步步紧逼,宁时亭亦递交了证据,说自己曾经受到苏家豢养的杀手攻击,仙帝态度模糊不清,最后只是和稀泥,派来百里鸿洲来善后。
    而这个善后的时间,应该是几天之后,并不是现在。
    一个时间的差距当中可以推敲的还有很多,宁时亭此刻看见顾斐音和百里鸿洲言谈甚欢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时顾听霜对他说的话:“——你这么自信把那个小屁孩送过去,就能彻底阻绝这种纷争?”
    “你说日后百里家会和晴王府决裂,但要我说,晴王府手握重兵,百里家握着开国以来千百代的冰蜉蝣杀手,仙帝对此应该是一样的忌惮,怎么看都是百里一族和我爹联手才对吧。”
    宁时亭僵了僵,很快回复称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问好:“见过大将军。”
    百里鸿洲的视线放在他身上,似笑非笑:“的确是见过了,上一回还没来得及感谢宁公子在府上的招待。也没来得及告诉宁公子,从今往后晴王府和百里一家不分你我——”
    “哦?还有这种事?”顾斐音向宁时亭伸出手,宁时亭顺从地将手交给了他,被他拉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今天他出门戴的是最不舒服的那一对手套,并不是他平常用的无形无色的洛水雾,而是普通的丝线织成的手套。不怎么透气,粗硬硌手,更不方便做一些更加精细的动作。
    这个手套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特殊之处,相比洛水雾只有一点好:能够让人一眼看出,他是否戴了手套。
    这也是顾斐音要求他保持的习惯,只要是他来见他,必须戴上这一个手套,否则宁时亭的下场会很惨。
    顾斐音笑着说:“这么说上次阿宁还不知道,恐怕有些地方冒犯了大将军吧?”
    “倒也不是,宁公子礼数周全,倒是府上那个……”
    百里鸿洲一句话还没说完,宁时亭就已经笑吟吟地补上了:“世子殿下常年深居府中,不曾学会待人接物。臣……因为身份的原因,也不好教导世子殿下,让大将军见笑了。”
    袖子里的小狼伸了伸爪子,假模假样地示威,张开嘴轻轻地往他手腕上咬了一下。
    隔着衣衫,也不同,只是这样作弄一下,提醒他别忘了他这个人还在现场。
    “哦?犬子上次也来了?”顾斐音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倒是有点巧。不过更巧的事情我也是近来才听说,阿宁前两年在冬洲偶然救下的冰蜉蝣,居然正是大将军的胞弟,可见一开始就是咱们王府和大将军的缘分。”
    “王爷实在客气了,舍弟这些年也添了不少麻烦,您和宁公子是我的大恩人才对。”百里鸿洲也跟着笑眯眯地说,“宁公子和舍弟感情深厚,也在我意料之外,由此可见,王爷手下的人有多么上心得力。如果这样的人在我身边,我肯定也是舍不得的。”
    “嗐,阿宁什么都不懂,也只会给我添麻烦罢了。毒鲛身体这样差,要他去做个什么事情,动不动就病一下,还惹我心疼,是不是?”
    顾斐音偏头来看宁时亭,脸上还是这样的笑容,却看得宁时亭心里有些微微发冷。
    他的眼睛没有笑。
    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是那双眼睛却很冷,一如往日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今天看见他的时候,却仿佛别有用意。
    ……更何况,平时在外,顾斐音也很少当着外人的面与他进行一些亲昵的举动。
    从前他根本是厌恶他毒鲛的身份,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是烦扰。私下里再亲近,也不过是口头的许诺和调笑,每一次,顾斐音的手都是藏在袖中的,从未对他伸出过。
    但今天他主动拉他过来在身边坐下,还握住了他的手,仿佛真正对他相当上心似的。
    有什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不是普通的亲昵,他是在做给百里鸿洲看。
    而百里鸿洲字里行间仿佛有某种不满,矛头似乎是对着他的。
    宁时亭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他的指尖已经沁出了微微的冷汗。
    他不知道这样慌张的心思从何而来,他只是觉得大概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
    百里鸿洲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瞟了瞟,听见外边兵士跑动的声音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既然这样也就罢了,王爷这回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以后都要记得。”
    顾斐音笑:“自然记得,不过这份恩情算在阿宁头上,阿宁,赶快谢过大将军。”
    宁时亭听他的话,俯身向百里鸿洲又行了一个大礼,双膝跪地:“谢……谢大将军……”
    “谢我什么?”百里鸿洲慢悠悠地打量着他,似乎非常期待这个答案。
    宁时亭顿住了,“谢……”
    他不知道要谢什么。
    顾斐音并没有告诉他,要他谢什么。
    顾斐音自顾自斟了一杯滚烫的热酒,并没有看他,这时候脸色已经完全变了,变得铁青,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他打算袖手旁观,因为宁时亭丢了他的脸。
    袖子里的小狼乱蓬蓬的毛勃发了起来,隔着衣袖都能感受到,里边的小狼已经产生了某种遏制不住的愤怒。
    是愤怒,是顾听霜的愤怒。
    这样的场景是多么可笑?
    他是一个下臣,顾斐音的身边人,换句话说是顾斐音身边的一条狗。
    所以他们跟他打哑谜,故意戏弄他,他都要乖乖巧巧地受着。以前这样的情形出现过不少次,现在也避免不了。
    只是让顾听霜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宁时亭不难过,只是觉得有些微微的难堪。
    这孩子对他这么好,现在一定很生气吧?
    他不能反抗,最好的反应是娇嗔,嬉笑怒骂眉眼揭示风情,美人一嗔,他们自然会放过他。
    但是他做不来那副模样,他只能当他的乖顺鲛人,静静地等候发落,等待他们肯放过他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宁时亭跪在地上,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比陌生而漫长
    他正在尽力想着措辞的时候,忽而听见外边的喧闹声。
    还有峡谷开放,灵山上破风开出的深重灵气席卷而出,外边的气压骤然低了许多分,仿佛下一秒雪妖就将要从这里出现。
    “算了,别逗他了。”顾斐音懒懒地说,“灵门已开,阿宁,你就在这里,好好地随我看着。还没想出来要谢大将军什么吗?”
    他也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宁时亭:“若不是这次大将军府上出人解决雪妖,替你解围,阿宁,你这条命就非得拿去让仙帝满意才好。”
    这一刹那,宁时亭才明白了顾斐音的意思。
    他因为称病拒绝了解决雪妖的事情,然而顾斐音却仍然没有放弃在雪妖上立功的可能,联合了百里鸿洲来解决雪妖的事情。现在出面做这件事的人,正是出自百里府。
    “听闻宁公子驻守冬洲,在兵法上也颇有建树。现下我想问公子一件事,若是派人现在从凛日峡进入灵山捕捉雪妖,你怎么看?”百里鸿洲问他。
    宁时亭迟疑了一下。
    顾斐音鼓励他:“阿宁,随意说。”
    宁时亭说:“臣不认为这是个好的选择,雪妖吸纳灵山灵气,现在的力量壮大,绝非寻常力量可以遏制,如果要去,也最好取大队火师与水师在后方策应,沿用我们在救援灾民时……”
    “不,不,不需要了。”百里鸿洲反而大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今天是不需要援兵,更不需要策应的。无非是死个人给陛下看,公子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鲛人生性敏锐,此时此刻,宁时亭终于从顾斐音的眼神中寻找到了这种异样的真正来源。
    他的声音颤抖着,更因为生病发烧和崩得太紧,而有了微微崩破的趋势:“是,谁去?”
    “百里听书,我的弟弟。”百里鸿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爷心里,你比我这个亲弟弟更重要,那么就是他来换下你了,宁公子。怎的王爷都愿意了,公子这个表情,是你不愿意么?”
    第71章
    “臣不敢。”
    “他不敢。”
    宁时亭的声音和顾斐音的声音同时响起。
    顾听霜挂在宁时亭的衣袖中,只能感觉到宁时亭身体很凉,骨骼深处微微发着抖,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担忧,或者其他。
    小狼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来自这幅躯体中两种不同意识的愤怒。此时此刻,顾听霜本身要极力压制,才能压制住小狼想要跳出去,将外边的两个人生生撕碎的愿望。
    顾斐音的修为深不见底,一只未长成的灵山白狼并不能匹敌,另一边的百里鸿洲或许修为稍弱,但这个时候并不是动手的时机。
    因为宁时亭的手藏在袖子中,轻轻地捏住了小狼的一只爪子。
    这动作是特意做给他看的。小狼的爪子放开的时候,宁时亭的手劲就会很轻,而小狼的爪子绷紧,亮出爪牙的时候,宁时亭的手也会跟着加重力气。
    一寸一寸的温柔的力气,仍然将他挡在自己的袖子中,不让他轻举妄动。
    那指尖冰凉。
    这一声出来后,顾斐音垂下眼看了一眼宁时亭,伸手将他拉了过去,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他哂笑道:“阿宁这次不懂事,我代替谢罪了,也请大将军原谅他这次才好。”
    百里鸿洲看见顾斐音当面与宁时亭亲昵地样子,晓得自己再待下去,恐怕就要破坏这位王爷的雅兴了,于是呵呵干笑了两声后说:“不敢不敢,既然灵门已开,那么我也出去监督些情况。你们自己人,把话说透了就好,宁公子也不必太过介怀。”
    说罢,他俯身钻出门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