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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 第49节
    他翻出了几年前在冬洲雪山里的特制战衣。
    这衣服不算厚,但是里面一层非常紧,连水都透不进去。它做成劲装的样子,袖子下是收缚扎紧的绑带,勒出手腕的形状,也是时下少年郎们最喜欢穿的式样。
    宁时亭穿上后,再将平常披散的头发束了起来,裹上一件披风。
    这样一穿,他平时那样柔弱无骨的病态仿佛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抹不去的英气和——俏劲儿。
    顾听霜看见这样的宁时亭的第一眼时,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这个词。
    他听市井里的男人女人们说过这个词,通常是带着一点玩味,一点轻贱的意思在里头,说人长得俏。但是现在他也只能想起这个词来。
    宁时亭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虽然身量单薄,但是这样一穿,又显得他年轻了好几岁,看起来甚至有点像他的同龄人。他本来年纪也不大,平常穿得雍容华贵,也是为了给自己增添气势。
    宁时亭注意到顾听霜的视线,觉得这孩子有趣,不由得轻轻开口问了声:“殿下,我这样好看么?”
    顾听霜:“丑。”
    宁时亭说:“那多谢殿下夸奖了。”
    他心情不错的样子,话语间很轻快,也没跟他计较。顾听霜憋着一口劲儿,准备再揶揄讽刺他几句,这时候也说不出口了。
    “你要去多久?”顾听霜问。
    宁时亭想了想:“还不清楚,这几天连青鸟都不飞了,通信比往常迟滞许多,也不确定那边的具体情况。可能要很晚。”
    “无聊。”顾听霜评价说,“酉时前回来,陪我练功。”
    宁时亭有点面露难色:“这……”
    顾听霜却已经把轮椅转了个方向,背过去不看他了。
    顾听霜抛了个难题给他,不过宁时亭也没有想多久,只是说:“好,我尽量。”
    他对这件事习以为常。
    上辈子顾听霜也常常拉他一起练功,练剑,顾听霜坐在轮椅上,他站着,看着顾听霜逐日练成基本的剑术,还能操控轮椅躲避招式。
    不过更多的时候是相对而坐,顾听霜问他一些剑理上的问题,宁时亭就回答。
    故而前几天他把他敲晕,宁时亭一点防备都没有,他下意识地当成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要求。
    晴王府的人都被调.教得很好,办事迅速得力,宁时亭只花时间部署了一晚上和一早上的时间,所有人都已经将今天的人物记载了心里。
    他们这一路从晴王府走出去,第一要开路,在晴王府和西洲主城门之间造出一个冰的隧道来,隧道之下也要设立冰墙,好让人可以躲避,随后再前往城门方向,为西洲最终啊哟的中转站架设冰雪的堡垒。
    两位驭水师有法术在身,宁时亭怕他们灵力消耗过大,特意给了他们一人一颗返魂香备用。
    除此以外,这次跟出来的所有人也都得到了一颗震檀却死香,用以预防发生不测。
    府上人呼啦啦地一下子走了一大半,葫芦和菱角因为担心宁时亭没了听书,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也跟着去了。
    顾听霜倒是不介意。
    只有画秋留下来主事,守在他门外,间或送几次茶和点心过来给他。
    外边风雪依然不见颓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拿命去博的一场冒险,这么多人走了好一会儿,府上的人也收不到任何音讯。只有担心和焦急越来越明显。
    院子外传来轰然一声巨响,顾听霜翻动书页的动作顿了顿。
    画秋跑出去看了看,回来告诉他:“殿下,是又有一颗树被吹倒了,砸在了墙檐外的冰层上,不过好在冰层没有碎裂,您不必担忧。是否惊扰到您了?”
    顾听霜问:“外边的雪还大么?”
    现在有冰层抵挡,小窗边并不能一眼看见外边的景象,也无法真正估量,现在出门是多凶险的一件事。
    画秋站在门边,遵循着宁时亭的规定没有进来,看不见里间趴卧的二三十只“小狼”。
    此时此刻,这群毛茸茸的危险生物仿佛也体察到了主人的情绪,都猛然站了起来,耳朵竖起,纷纷看向顾听霜。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们倒是开始急了。怎么,你们很喜欢他?”
    顾听霜觉得有趣,还觉得有些不寻常,语气懒懒的。
    他这几天不能用灵视,也无法探知狼群的想法。
    宁时亭第一次出门,的确是他下的命令,让群狼保护他的。然而今天早晨宁时亭走散这件事,他却不知道。
    上古白狼在头狼不在的时候,也会凭借族群意识行事。非我族类的事情,它们绝不插手。
    这些家伙显然已经把宁时亭视为了同类,这有些不同寻常。
    画秋不明白他在跟谁说话,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
    顾听霜眼眸深沉:“没什么,你出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另外,把百兽园那个驯兽师叫过来,有些事我要问问他。”
    第44章
    主人外出,奔狼先行。
    宁时亭出门之后,顾听霜一边等着驯兽师过来,一边也检查了一下屋里还剩的这二三十只“小狼”,除了真正的小狼还在养伤状态,趴在他腿边以外,其他的狼都是出于保护他的意愿而留下的。
    他自己对自己的麾下有多少了如指掌,一眼数过去少了两只,这才知道,仿佛是有两只还跟着刚出门的宁时亭走了。
    其中就包括被宁时亭随随便便就取了名字的“月牙”。
    最可气的是其他狼对这件事好像没有什么反应,连金脊背狼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顾听霜想到这里,不免有些不快,抬眼望向正绕着墙角巡逻的金脊背狼,冷声说:“过来。”
    金脊背狼过来了,顺从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准备听从他的指示。
    “……”
    顾听霜沉默了一会儿,又挥了挥手:“算了,没什么,你休息吧,这里很安全,不用顾虑我的安危。”
    金脊背狼昂了昂头,听他的话走回去,蜷缩在了炉火旁边趴下了。
    晴王府的驯兽师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和上次顾听霜灵识走岔,被困在灵山上时一样,上次群狼围门,府里人急得团团转,唯一的办法就是请这位驯兽师过来,想要通过他知道这些白狼到底想要说什么。
    不过那一回宁时亭先将事情解决了,驯兽师本人年事已高,又是地精化身,喜欢蜷缩在百兽园的溪水石子底下睡觉,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找到他。
    房门打开,驯兽师带着一身冰霜走了进来,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雪人。冰雪遇到屋里的暖气热流,迅速开始融化低落,水珠滴滴答答的。
    再仔细看,是须发尽白的一个老者。虽然年老,但是身形并不佝偻,眼睛锐利有神,带着驯兽师这一脉独有的敏锐和亲和力。
    “听说殿下找老朽。”
    顾听霜一早把其他人都赶走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坐在轮椅上,背后是火光和一屋子竖起耳朵的白狼。
    但是驯兽师没有一点畏惧的样子,他的视线从顾听霜身后扫过,然后恭敬地垂下了眼。
    “是,我有问题要问你。”顾听霜伸手从桌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后,抽出来放到一边。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驯兽师拿走。
    驯兽师也不过分拘谨,拿起来看了看,只见纸张上赫然写了一行字:问清群狼对宁时亭之想法。
    老者行了个礼:“小事,殿下,老朽很快就能给您答案。”
    顾听霜的神情有点不自然:“不急。”
    他是头狼,本来应该体察所有部下的情绪,了解狼群的动向。但是他现在灵识暂时不能用,他也决不能承认,自己已经成为了无法了解它们的人,更不能摆在明面上让别人知道,他会为了此事特意去问一个驯兽师。
    这样是没有统领风范的。
    想到这里,他挥了挥手:“之后再来向我报告此事,现在退下吧。”
    驯兽师:“是,殿下。”
    老者站着的地方还留着一滩水迹,身上的斗篷还残留着几块半透明的、没有化消完全的冰碎。
    顾听霜突然问道:“外面很冷么?”
    “冷倒是习惯了,就是风雪大。多谢殿下关怀,不过我是地精,生性不怕冷,能克化冰雪,所以现在还能莳花弄草。只是赶来得匆忙,恐怕污了殿下的地方,请殿下恕罪。”老者答道。
    “那如果是平常身体就不怎么好,或者凡人在外边呢?”顾听霜问。
    老者想了想:“那怕是受不住的,凶险万分哪。”
    顾听霜说:“下去吧。”
    门又关上了,顾听霜扭头看向窗外,窥见的是封在冰层内的王府天空,透明晶亮,静谧无声。
    宁时亭一行人中午出发,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到达了西洲洲门口。
    因为准备充分,一路上都没有出什么岔子。风雪大得连人都看不见,他们一路过来,一路设置冰障和避风坑,往坑里存入物资,一部分人挨家挨户地去通知仙民,登记各家各户的受损情况和伤病情况。
    等到了正门门下,一直被风雪冷气逼压的呼吸也终于通畅了许多。
    热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泼天大雪。走到这里,就好像突然进入了一个无形的结界——大约半个城池这样大的控火范围,是个圆形。上百个驭火师昼夜不停地守在这个紧急的避难所,消耗着自己的法力和灵力,在风雪中开出一条路来。
    但虽说如此,这里边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几个帐篷扎着,其他地方堆满了物资和灵药,时不时有控火师的小堆会运送一些出去,但是看起来也是杯水车薪。这么强烈的风暴,就算是法术小纸人都会被吹散,连仙罩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宁时亭的队伍靠近,立刻让里面的人群意识到了什么。外围的兵士认出了晴王府的标志,低声讨论了一下,派了一个人去主帐里,没过多久,苏越本人裹得像个粽子一样,出门来见他们了。
    没有风雪,说话的声音也就清晰了很多。苏越抬头看了看宁时亭的人马,皮笑肉不笑:“两天了,晴王府若是实在没有得力的人手来赈灾,不如早日回去。”
    宁时亭说:“是我们来晚了,准备工作用了很久,还请仙长见谅。现下灾情严重,仙帝分拨的救援物资运转不过来,还是携手度过难关吧。”
    苏越闻言,那几分皮笑肉不笑倒是松了几分。他的视线又在宁时亭带来的人马上转了转,本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宁公子想要做好事,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但是我瞧着……怎么晴王府来的人里,只有两个驭火师,剩下的全是水师?”
    围坐在营地周围的几个陌生驭火师也跟着低声笑了笑,声音不大不小:“这是来帮忙呐,还是来避难啊?晴王府这是被风雪压塌了吗?莫非是自己家门不保,来这里蹭咱们的火营地……”
    葫芦和菱角站在宁时亭身边守着他,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点紧张。
    仙长府和晴王府,不管是西洲洲志一事,还是返魂香或者百里鸿洲劳军一事,关系都是越来越僵,慢慢的真有点水火不容的意思了。现在两边的话都说得膈应,他们也怕这个时候起什么冲突。
    葫芦秘术传音道:“他们怎么这么狂?”
    菱角回复:“谁不知道呢,公子还不是吃了入府晚的亏。今年晴王殿下一早说有意拿回西洲掌事权力,风声前脚才出,苏家后脚就大肆网罗人才入府,最吃香的香师、驭火师被他们一网打尽,哪还轮得到咱们晴王府。公子上回开府召集门客也是,能找来的人都找了,但是能有的人才都在苏家了,咱们拿什么跟他们争?”
    宁时亭却很平静:“我们晴王府真诚出力,只不过拿出来的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偷懒办法,仙长莫要见笑。府上驭火师不多,现下劳动驭水师,也是人尽其才。都是西洲人才,亭也为仙长考虑,总是这样消耗灵能抵御风雪,不是长久之计。”
    苏越这下没话说了。
    他跟着宁时亭的眼神看过去,看见了营地周围横七竖八睡倒的驭火师,他们之中,已经有人连续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了。一身火灵消耗殆尽而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但是仍然是那四个字:杯水车薪。
    他们是仙者,然而仙者在面对仙界这样的浩劫时,也依然脆弱得如同凡人一样。
    苏越不说话了。
    宁时亭拍了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