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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 弟子
    汤伽儿外头披着件大红遍地金的斗篷,领口出着一圈黑毛。肤色算不得白皙,却闪着健康的小麦色,尤其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宛若黑夜里最灿烂的星子,奕奕兮顾盼生辉。
    是颗好苗子,奈何年龄太小,又生为女儿身。
    宋维源压下心间的叹息,还是无法选择汤伽儿做自己的关门弟子。
    两人立在门口说话,书房里头的汤阁老听得动静,又命人将宋维源召回,顺带把汤伽儿也一并唤进书房。
    “老宋,你方才谈到的边城屯粮之法,伽儿从前也曾说过。今日你们既然巧遇,咱们不妨坐下来再好生议议。”汤阁老手拈着胡须,一幅意犹未尽的模样。
    宋潍源瞠目结舌,想不到汤阁老对他的小孙女如此重视。
    瞅着面前圆鼓鼓一张小脸的汤伽儿,再瞅瞅笑得弥勒佛一般的汤阁老,宋维源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不晓得如何去接汤阁老的茬,霎时觉得阁老府成了龙潭虎穴,进来容易出去难。
    此前曾听过汤阁老盛赞自己的孙女才华出众,可以替他解忧。言下之意,便是宋维源收徒之时可以将汤伽儿考虑进去。
    夏钰之晓得宋维源要收关门弟子,也不惜做了说客,直言自己是替大公主荐人,将汤伽儿的名字摆在他的面前。
    崇明七年腊八节开始的那场七日飞雪,是宋维源完胜江留的的漂亮逆转;是夏钰之与宋维源有所联系的契机;也是他大展身手、同时任职钦天监与工部,与汤阁老精诚合作的开端。
    待得知这一切均是来自慕容薇的推动,宋维源便对这位深宫里的女子留了心,也开始关注她向自己推荐的汤伽儿。
    宋维源曾给自己卜过一卦,他的关门弟子的确显现,身份却隐晦不明。
    所谓当局者迷,堂堂的钦天监正使能卜算旁人的吉凶,却算不准自己的运势。面对着生平第一次遇见的奇怪卦象,宋维源只觉得迷雾重重。
    今日汤阁老旧事重提,隆重推出汤伽儿,只怕依旧是为着这关门弟子一事,宋维源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汤阁老从书案抽屉里翻出几封奏折,递到宋潍源的面前,面色极其认真:“老宋,当日由你提意、我来捉笔的那几封奏折,你必定能倒背如流,且瞧瞧它们原先的样子。”
    一封奏折深思熟虑,不晓得经过了汤阁老几遍手笔。那些日子汤阁老冥思苦想,总觉得下笔不能尽如人意。
    可巧汤伽儿出宫回府看望祖母,被汤阁老忙忙唤至外书房。一老一少议了多时,还经汤伽儿的妙笔润色,才成就最后的版本。
    宋维源前后对照,看完汤阁老的初稿,再回想递到崇明帝面前的字字珠玑,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来,认真打量了汤伽儿几眼。
    汤伽儿言笑晏晏,除却一双美眸格外灵动,分明与深宅里那些整日只晓得拈针绣花的女孩儿没什么不同。
    宋维源随口就着这几封奏折打开话题,与汤阁老议起方才提到的屯粮之法。
    汤伽儿安静地听着,眉宇间的神情格外沉静,显现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她几次欲言又止,却始终不曾开口打扰汤阁老与宋潍源的谈话。
    等到听得汤阁老征询,汤伽儿才立起身来,发表自己的建议:“朝廷每年花在运输兵需物资上头的人力财力庞大,若不改变方式方法,这笔巨额的开支根本省不下。”
    不但开支节省不了,工部每年需要花大力气输通与边城之间的道路流通,赶在夏末初秋便要将来年五月的粮草送到。
    整整十万人的军需,赶在夏季粮食最容易霉变的时候便要囤积,然后一路发往边城。待到了目的地,总有一小部分已然霉变,根本无法食用,这又是一笔巨大的浪费。
    汤伽儿的话到是一语中的,却是近几年都不曾解决的难题。宋维源浅浅敷衍道:“伽儿小姐有什么好的建议?”
    汤伽儿轻垂臻首,侃侃而谈道:“既是屯粮之举根本不可行,便唯有另辟捷径,避免这双重的浪费。”
    小小年纪,那一瞬间透出的沉静竟让宋潍源有些折服,他饶有兴致地向汤伽儿轻轻一揖:“愿闻其详。”
    外书房的门扉紧闭,其间汤阁老命人换过两次茶,又使人给老妻传讯,伽儿在他这边有公务未了,不能陪她用膳。
    直待未时末,这一老一大一小三个人才饥肠辘辘的立起身来,宋维源压着心间的狂喜,满脑子都是汤伽儿方才所提的另辟捷径。
    他顾不得汤阁老留饭,向祖孙二人深深一揖:“方才听了伽儿小姐一席话,维源茅塞顿开,这便回去细细琢磨一番,往后自然有的是功夫来叨扰府上。
    临去之时,宋维源暗自留意了一下汤伽儿璨璨的笑容,心里豁然开朗,那大有玄机的卦象预示的竟然是这么一层含义,他的关门弟子竟非汤伽儿莫属。
    汤伽儿自然不晓得宋维源心中所想,她辞了祖父,忙忙地赶去祖母房中,急着要告诉祖母打从明日起,母亲便会带着一众姐妹省昏定省的消息。
    夜暮初初降临,元日的气氛浓郁,远远近近的爆竹声又起,皇宫里钟磬袅袅,重楼阁内依然笙歌曼舞。
    慕容薇伴在皇太后的身旁,堪比一朵解语花,牵起一桌人的笑语如珠;夏阁老府上夏兰馨软语娇言,不时拿着夏钰之调侃,逗得康平侯爷夫妇阖不笼嘴;周府之内周夫人与温婉亲自下厨,一家人吃着来之不易的团圆饭,心情格外激荡。
    月黑无风,钱唯真半坐半卧在潜龙卫的诏狱内,望着一方小小的窗口上映进的几缕星光,恍然记起今日已然是崇明九年的初一。
    一墙之隔,该是他的大儿子钱珏。父子间离着一堵厚厚的墙壁,不要说传递消息,便是互相望一眼都成了奢侈。
    一家人落难在此,钱唯真如今不惧生死,唯有夜夜望天祷告,盼着苏暮寒早日杀回姑苏皇城,更牵挂一人孤苦伶仃、流落大理的钱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