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垂花门,迎面是一架十二扇黑漆镙钿五福捧寿的大插屏,中间的甬道以青色六棱石子铺成了六角冰裂纹,四周的抄手游廊以褪漆楠木为底,飞檐翘角上描绘着飞银敷彩的吉祥纹样。
梁锦官目不暇接,虽然低着头,眼角却不时偷偷地朝四周观望。
见院内偶有几块嶙峋的怪石耸立,两旁花木扶疏,几处青石长凳迷花倚石,错落有致。更兼着几丛金竹随风起舞,木芙蓉花香簌簌,宛若人间仙境。
沿着甬道前行,又穿过两处雕梁画栋的厅堂,才是沈氏居住的正院。带路的丫头请梁锦官姑侄二人先在茶房等候,自己进去通传。
这一等又是半日,直待里面来人相请,梁锦官才随着姑姑迈进了沈氏正房的大门。
依旧是一色楠木褪漆的抄手游廊,正中一架紫檀座墨玉雕透芙蓉花开的大屏风迎面而立,正房的门口悬挂着姜黄与明紫交织的万事如意纹样锦帘,花纹繁琐而又华贵。
丫头挑起锦帘,梁锦官未及入内,便觉得一股暖香迎面袭来。
装潢素雅别致的正房里,四幅牡丹花开的双面慧绣屏风前,摆放着一方宽大的花梨木软榻,两侧悬挂着宝蓝色的幕帘,同色的承尘,榻旁一只透花冰裂纹细瓷胆瓶内插了几枝木芙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正房内未笼炭盆,却是壁脚的熏笼里不知燃着什么香,方才那淡淡的香气便是从熏笼里散出,带着新鲜松木的清气,格外好闻。
夏家的陈设又与梁锦见过的其他高门大户不同。富贵里处处透出雍容,雍容里又显出威仪,经年深厚底蕴的积淀,自有一股高华之气。
梁锦官垂目低首,隐约可见满屋的丫头众星捧月一般,环绕着那软榻之上坐的两位夫人。
钟鸣鼎食之家原来是这等的气派,梁锦官又羡又妒,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直待姑母行礼问安,她才小心翼翼地随着姑母跪倒在地。目之所及,唯有榻上两位夫人垂落的裙角,一为浅赭瑞云纹的杭绸,一为朱红遍地金的妆花贡缎。
沈氏与胡氏的仪态姿容,梁锦官半点也不敢觊觎。
问过安好,梁锦官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听着姑母与两位夫人答话。有丫头替她挪过绣墩,远远搁在窗台下头,向她一指略作示意。
锦锦官受宠若惊,冲着丫头轻轻道了声谢,移步到绣墩前头。
梁夫人早殷勤上前,递上自己精心选的面料样本,展开巧舌如簧,请两位夫人一一过目。
老人家喜欢华贵,梁夫人与沈氏打过几次交道,也晓得她的喜好。因是府里要办喜事,梁夫人尽挑了些连珠孔雀、龙凤呈祥、金玉富贵、百蝶穿花,全是吉祥如意的纹样,面料多是云锦与贡缎,显得格外华贵。
沈氏思忖再三,瞧着那五颜六色的面料,竟有些挑花了眼,便轻轻一笑,将样本推到胡氏身前,要她帮着参详。
胡氏一向为沈氏马首是瞻,随着沈氏选了半晌,见她依旧拿不定主意,自己更不敢做这个主。
生怕各花入各眼,凭着自己的喜好,日后落得陈芝华埋怨,胡氏眉毛微微一挑,笑道:“儿媳竟不晓得如今小姑娘家的喜好,兰馨与陈家二姑娘年纪相当,两人又是手帕交,不如请她来掌掌眼劲,顺便挑些自己喜欢的料子。”
“正是,还是你想得周全,我竟忘了这一节”,沈氏往自己额上一拍,一面吩咐人赶紧去请夏兰馨。
回头瞅着规规矩矩坐在窗下的梁锦官,冲梁夫人笑道:“这小姑娘生的周正,玫瑰红的颜色明艳,身上的衣裳花纹也好看,方才说她是谁来着?”
梁夫人陪着笑脸,命梁锦官再次上前见礼,恭敬地回道:“不敢当夫人的夸奖,这是民妇的侄女,从无锡老家过来住些日子,也随着民妇学些眼高手低”。
梁锦官学了一阵礼仪,往常随着姑姑行走,觉得自己的走动做泒也能入目。偏是今日沈氏眉峰一扫,目含审视,自己心里便添了菲薄。
生怕话绕在嘴边说不周全,梁锦官只能曲膝行礼,红着脸道:“锦官蒲柳之姿,生于穷乡僻壤,夫人谬赞了。”
沈氏也不过是等着夏兰馨过来,闲得无聊随口一说,对梁锦官并无多少兴趣。只向两人做个请茶的手势,目光随即便从她身上抽回。
梁锦官此时又是紧张又是忐忑,心里还隐约有丝企盼。
闻到夏兰馨要来,只盼着无锡龙舟赛上她能对自己有几分印象,若能借此亲近,或许能见着夏钰之一面也未可知。
知兰苑离得正房不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有小丫头挑帘,夏兰馨搭着小螺的臂膊,从外头轻盈地走了进来。
正值深秋,夏兰馨穿得十分素雅。解了外头的披风,露出里头绮罗玉立领盘花纽扣的夹襦。
夹襦的扣子是翡翠雕就的桐叶,衣襟上散绣着几枝淡绿的藤蔓,点缀着玉簪白的小花。下头系了条蓝色方胜暗纹的丝裙,裙角缀着几粒东珠,便似谪落凡尘的仙子一般,眨眼便将梁锦官衬到了泥土里。
自己的裙子颜色不够夏兰馨的细腻,那玫红的帔子又太过仓俗,梁锦官来时信心满满,此刻满怀沮丧,瞧着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顺眼。
梁夫人堆着满脸的笑意,赶紧上去与夏兰馨见礼,口中如抹了蜜一般亲近:“民妇见过禧英郡主”。
夏兰馨眉风淡淡,只轻轻“唔”了一声,正眼也不瞧梁夫人,径直往沈氏与胡氏的榻前走去。笑着偎在了胡氏身边,显见得平日姑嫂关系极好。
梁夫人亦是那无锡首富梁家的出身。当日梁家人的飞扬跋扈,还有梁锦官的轻浮傲慢都令夏兰馨厌恶至极。
打从无锡回来,夏兰馨便对上了号,对这位皇商梁夫人更无半分好感,哪肯与她们多打半分交道。
梁锦官几次鼓足了勇气想要上前攀附,偏是夏兰馨眼皮也不抬,更不往她身上多扫一眼,只管帮着母亲与嫂嫂细细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