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色美不胜收,最后一抹夕阳还未燃尽,天边是浓墨重彩一般的晚霞。既似是旖旎盛开如火的江花,又是似一尾凤凰展开妁妁其华的羽翼。
郡守大人立在汇通那株存活了百余年的老榆树旁,被层层秋色渲染,却没有感受到一点温暖的色泽。想到就要打了水漂的银子,硬是品出些三九严寒冰冷彻骨的味道。
正自剜心般的疼痛,不防又被甄夫人当场叫破行藏。郡守大人无所遁形,瞅着四周一道道含着戒备与敌意的目光,仿佛光天化日之下,被人赤裸裸剥了衣裳。
甄夫人早就放出话去,达官贵人的银子一概不管,郡守大人出现在这里,无疑是想要混水摸鱼。百姓们联系到此前他曾多次替汇通钱庄担保,果然官官相护,与钱唯真都是一丘之貉。
今日若不是甄夫人当堂拍卖自家藏品,拿出个人私蓄偿债,众人必定血本无归,那几家当铺与银楼的掌柜便是最好的人证。瞧瞧甄夫人弱质芊芊的女子如此有情有义,再看一脸狡诈贪婪的郡守大人,下头不由群情激昂。
眼得见犯了众怒,郡守大人不吃眼前亏。他不敢多留,赶紧脚底抹油,由夹在人群中的侍卫一路护送,匆匆离开了现场。
郡守大人思考再三,总觉得汇通钱庄像是撕开的一道缺口,深怕带来决堤之势。当夜便修书一封,命人往皇城送信。
夜色如水,终于淹没了最后的晚霞,喧闹了一天的汇通钱庄大门依然敞开着,迎来了开业七年来最安静的时刻。
甄夫人立在高高的门楣下,目送着一位又一位伙计黯然离去,水样清冷的眸子里渐渐含了热泪。
向他们一一道别,又婉拒了小丫头再陪她一夜的提议,甄夫人只说自己的好姐妹马上便会泒人来接。她平静地关上了钱庄的大门,沿着水磨石的小径孑孓徘徊,独留自己一人在沉寂的夜色里。
重理菱花镜,再梳朝云髻。甄夫人拿上好的螺子黛细细描画出弯月如勾的柳眉,再拿朱砂在额间点一枚胭脂泪,盛妆的绮艳与那身猎猎的红衣映出一代佳人的国色天香与卓尔不凡。
昨日的酒未喝尽,酒窖里散落着数十坛上好的竹叶青与汾酒,库房里现堆着现成的火油,都被甄夫人零零散散泼在了汇通四周。
如墨的黑夜里,甄夫人一袭红衣飘然若仙,安静地躺在卧房大红的龙凤双喜帐幔内,轻轻推倒了灯烛。轻柔的火舌潋滟地飞舞,卷上轻柔的帐幔,又爬上临窗的幕帘,最后吻上明紫色的承尘。绚丽的火焰如盛开的烟花,不多时便璀璨了夜空,将整个汇通钱庄都燃成明亮的灯烛。
据扬州城的老人们回忆,崇明八年的那场大火来得突兀而又诡异,几乎是突然间便映红了夜空,将汇通钱庄烧得片瓦不留。风助火势越烧越旺,临近的居民们想要赶过去救助,一桶一桶的水根本浇不灭掺了火油的烈焰。
闻讯赶回来的伙计与丫头都捶胸顿足,说道甄夫人等着她的友人来接,此时还未离去,必是随着一场大火死去。
黄昏时叫破了扬州郡守的行藏,星夜便被人灭口。若说初时人们对甄夫人的指责尚持怀疑态度,待看到漫天飞扬的大火,扬州郡守无可辩驳地成为罪魁祸首。
事隔很多年后,当地人依然记得崇明八年那场涉及到整个江阴地区的动荡。
汇通钱庄的覆灭与甄夫人的辞世都是导火索,那一场映红了半个夜空的大火并未随着汇通钱庄化为灰烬而偃旗息鼓,而是将扬州这把火直接烧到了皇城。
不过几日的功夫,扬州郡守便以杀人与贪墨的双重罪名锒铛入狱,成了江阴帮大厦倾覆的第一人。
紧接着便是江阴地区黑云压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系列的地方官任免,连带着皇城里头多位一品、二品的大员纷纷落马。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当那场大火映红长天的时刻,钱唯真还没有收到扬州郡守的五百里加急,他依旧独自坐在书房内燃着福寿膏静思默想,深悔自己又一次叫崇明帝的障眼法迷了眼睛。
二儿子自京州回来述职已然摆明了是个圈套,为得只是将他招回,不叫钱家有漏网之鱼。好在自己防患于未然,将儿媳与次孙送走。
数十载的经营毁于一旦,幸亏钱瑰已经悄然在大理落户。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钱家人东山再起。
眼见崇明帝收网在即,并不理会太子册封大典就在眼前,钱唯真自然要做最后的挣扎。晓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刺心,他还准备过几日好生欣赏陈如峻的悲凉,决不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钱唯真早已探知苏暮寒的习惯,每奉二、七必然便装往桂树胡同的何宅大院去与某些人会晤。钱唯真自己也换了便衣,悄悄去何府宅院寻人。
苏暮寒已然从苏光复口中得知,钱唯真多年来摇摆不定,即不往崇明帝身边靠拢,也不愿给苏光复一句光复大周的准话。便似是墙头草随风倒,这样的人滑不溜手,纵然有才,却是难以驾驭。
如今眼看着在劫难逃,苏暮寒对钱唯真的求见十分鄙夷,更加上痛恨他当日不能狠下决心,本是命人推辞不见,却耐不住钱唯真正色说道:“再与世子传话,就说我并非求他,而是与他做笔稳赚不赔的交易。”
钱唯真掌了户部数十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既然口口声声要做交易,手里自然有些资本。苏暮寒权衡再三,到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当下便命人请了钱唯真进来,两人在何宅里头面谈。
深知时间有限,钱唯真长话短说,只向苏暮寒浅浅一揖:“我想与世子做笔交易,拿着藏在康南所有的钱财助世子成事,只求世子一个承诺。”
钱财动人,苏暮寒心情颇为激荡。少了苏家罂粟的来源,苏家老宅的金条运不出去,千禧教那里显然捉肘见底,若要举事,必须有金钱做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