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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凄雨
    夜雨裹着斜风,扑面打湿苏暮寒清冷的眉眼。
    他一把推开乌金递来的雨伞,踉踉跄跄走在园中那条泥金的小路上,任凭清寒的雨由丝丝缕缕变成如线如注,浑身上下都浇得湿透。
    主仆二人一身狼狈地回去沧浪轩,苏光复依旧坐在书房里等他。
    瞧着苏暮寒这幅样子,苏光复顾不上探问消息,连忙吩咐乌金拿干手巾给苏暮寒擦拭头发,又替他换下湿衣。
    不小心碰到苏暮寒的手,苏光复敏感地查觉到少年郎的瑟缩与躲避。
    不顾他的隐藏,苏光复一把抓起苏暮寒的双手,瞧着那上头血肉模糊的样子,心里一阵疼痛。
    苏光复眼中发热,吩咐乌金去取烧酒来,又从香袋里取了随身带的金疮药,就着油灯仔仔细细替苏暮寒上药。
    烧酒撒上伤口,苏暮寒疼得一阵颤栗。他冲苏光复落籍一笑,言语里几多失落:“先生,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滋味当真难受。”
    苏光复心间更不舒坦,撇开别的不说,苏暮寒本就是个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从前清贵又逍遥,以后却要随着自己这些人刀尖舔血,他着实不忍心。
    若是自己当初肯在苏睿身上再下些功夫,而不是直接命人拿毒箭取了他的性命,也许事情还有转机,苏暮寒便不用受今日的煎熬。
    灯影下苏暮寒的侧影与他的父亲极像,都有山峦般挺拔的身姿与傲然的眉眼,若是时间倒回去几十年,苏光复几乎以为眼前便是苏睿的重现。
    两代人的重叠,熟悉却又陌生。苏光复暗自摇摇头,将方才那些软弱的想法抛到脑后。
    铁杵可以磨成针,却磨不动苏睿那颗坚定的心。
    明知道便是再浪费成百、上千年的功夫,苏睿认定的事情也不是旁人能够撼动。撇开感情,单从理智出必,当日那道射杀的命令的确没有错误。
    就着上药的功夫,苏暮寒时断时续,将方才发生在正房的一幕讲给苏光复听。讲到动情处,不顾掌心疼痛,重重一拳擂在书案上:“她怎能如此践踏大周的辉煌?怎能如此轻贱我身上流的高贵血统?”
    大周朝瓦解虽然百年,可是这百余年间天下再无一统,只有群雄各自割据。下意识里,苏暮寒不想承认大周的消亡,而是将那些连年征战的小国都划为叛乱一类。
    近在眼前的西霞是这一类,雄踞南北的康南与建安也是,正是因为这三个国家的崛起,彻底斩断了大周遗臣们想要复辟的美梦。
    早些年对皇祖父乃至对于父亲的尊敬,随着自己的身世渐渐大白于眼前,都成了最为讽刺的笑话。苏暮寒无法想像父亲如何能握住手中长枪,将自己族人们希望的光环一个一个挑破,全都化为风中的泡沫。
    少年人的意气里有着对昔日故国深深的崇敬与仰慕,苏光复欣熨之余又是深深的酸楚。说到底还是委屈了苏暮寒,明面上奉他一声主子,却将个毫无胜算的烂摊子丢到他的身上。
    苏暮寒本就承受着来自他们的压力,如今身上又被他母亲重重踩了一脚。
    “夫人果真是要我明日一早便离开府中么?”苏光复怜惜地望着苏暮寒灿若黑曜石的双眸,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心知自己所料字字是真。
    苏暮寒黯然点着头,答道:“我遵照先生的吩咐,略略恳求了几句便作了妥协。连将我禁足府中,都未有一字怨言。”
    “主子做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须记住,来日方长”,苏光复慈爱的目光在苏暮寒身上徘徊,心里委实不舍得离开,却依旧要好生宽慰着面前受了委屈的孩子。
    提起命丧罗氏药铺的那位族兄,苏暮寒眼中闪过恻隐:“先生,我是真心替这位族兄难过。百余年间,壮志未酬,却赔上了多少忠心耿耿的下属,我着实于心不忍。”
    苏氏这一辈的后人里,满打满算共有十八位,如今已然缺了一人,更是折损了锐气。苏光复强压下悲痛,慨然说道:“这孩子有志气,没有辱没祖先的身份,更牢牢记住了自己的职责。他死得其所,是我们大周的英雄。”
    提起苏氏后辈的一十八人,苏暮寒恍然记起母亲曾提及当日那把作为见面礼的匕首,他眼中蔓延着丝丝杀气。
    “肖洛辰这个混蛋,当日母亲派他从沧州买回的那些匕首,竟在上头做了暗记。如今,暮严兄的匕首落在他们手上,已然做实了苏家人刺客的身份。”
    端起案上的茶杯,苏暮寒咕咚灌了一大口水,恨得又将拳头紧紧攥起。
    意料之中的事,苏家人早晚要揭起反字的大旗。若没有匕首,总归也会有别的证据,苏光复并没有过多的惊讶。
    见书案上摆着磨好的浓墨,苏光复随手取了张便笺,笔走龙蛇留了个地址,交到苏暮寒手上:“主子记熟悉了便将它焚毁。以后若有要事,可到此处遣人与我送信。”
    苏暮寒俊目一扫,已将那地址记得一字不漏。怕落人话柄,随手掀开灯罩子将那便笺丢在里头,向苏光复深深一揖:“全凭先生的意思。”
    形势远比自己想像的更为严峻,原来从那时起,夏钰之的人就在防着苏家,防着老宅里头每一个人。苏光复眼中亦是阴霾叠起,思前想后究竟是从何时出了问题,明明一片大好的形势却变得处处捉襟见肘。
    “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回一趟苏家老宅,顺便探探玉屏山的消息”,苏光复心里一阵一阵发沉,若是从年初回苍南时算起,苏家人就在旁人步步算计之下,慕容薇所谓的实封,大约也并不会如苏暮寒的意。
    两人抓紧最后的时机,还在紧锣密鼓的商议,乌金那里却又轻轻地叩门,苏暮寒低喝了一声:“又有什么事?”
    乌金低低说道:“方才前院里有人来回,辛侧妃找老管家传了夫人的吩咐,明日一早便要老管家带着前院的账簿给夫人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