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长房与三房两家人常来常往,都是本家,互相串门子时也不必搞什么递拜帖派人打招呼的繁文缛节,但在许氏与秦幼仪母女先过来拜访,又不曾提起姚氏也要来的前提下,姚氏会忽然出现在三房的可能性,还是挺少的。
姚氏身为承恩侯府主持中馈的主妇,每日事情繁多,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到三房来闲聊。
于是秦含真就面露惊讶地迎了上去,给她行了礼,又问:“二伯娘怎么过来了?大伯祖母与小姑姑就在我祖母屋里呢,先前没听她们说您也要来。”
姚氏笑道:“我就是听说夫人与姑奶奶来看三婶娘了,才特地赶过来的。”说着就凑近了秦含真,收了笑容,面带肃然,压低声音问,“我们夫人可曾提起什么要紧事了?有没有说姑奶奶今儿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秦含真只觉得她问得莫名其妙:“二伯娘为什么这样问?”
姚氏叹了口气:“这不是我觉得奇怪么……方才我在你二姐姐屋里呢,忽然听丫头们说,姑奶奶与苏姑爷来家里了,我就连忙赶到正院上房去相迎。谁知姑奶奶与苏姑爷压根儿就没到上房去,而是去了书房,跟我们二爷不知商量什么事。不一会儿,二爷又打发人把我们夫人给请了过去。我想过要去书房瞧瞧是怎么回事的,偏又叫人挡了。你也知道你二伯父的脾气,他特地让人来挡我,叫我不必去书房,自有他的道理。我虽然心里生气,但也不是不知趣的人,便转身去处置家务事了。谁知我料理完了手头上的事,回头却听说他们一行人都来了西府。我心里就讷闷了,心想苏姑爷与姑奶奶有什么事,还需要叨扰三叔呢?便叫了姑奶奶的丫头去问。不料姑奶奶的丫头说,他们夫妻明儿就要出发往大同去了,不来参加咱们秦家的春宴,今日过来,其实是来辞行的!你说奇不奇怪?”
秦含真惊讶极了:“小姑姑他们明日就要出发去大同了?大伯祖母和小姑姑方才可没这么说呀?!”
姚氏一拍掌:“可不是么?我当场就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说好了要来家里的,夫人还特地吩咐了厨房,明儿要给姑奶奶做长寿面呢,连席面上的菜色,也都定了她爱吃的。这忽然说她明儿不来了,也没给个理由,也太奇怪了些。我都等不及了,这才赶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往正房方向张望了几眼,又问秦含真:“三丫头,你方才说,我们夫人没提姑奶奶明儿就出京的事?那她可提了为什么会带着姑奶奶过西府来?”
秦含真摇头,心里开始思索了。其实她觉得今天,许氏跟牛氏聊天,就有些尬聊的意思,本来以前已经聊过的话题,又拿出来重复地说,又或是一些小事、琐事,她都当成是一件大事来谈论。牛氏平日里除了跟自家人,聊天的机会也不多,哪怕是小事也能跟人聊得兴起。再加上她在人际交往上经验不足,很容易被许氏牵着鼻子走。秦含真方才明明觉得她俩聊的话题非常无聊,听得她想打哈欠,但看到她们高兴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打断或是插话。如今听了姚氏的话,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许氏她其实……是不是在故意没话找话,跟牛氏打发时间呢?
秦含真看了姚氏一眼,心想问这位二伯娘,也得不到答案。姚氏故意在这里跟她说半天的话,就是不进屋直接问婆婆与小姑,也不知是不是想拿她当枪使,让她去向许氏与秦幼仪开口。姚氏虽然一副很担心小姑子的模样,可她说话的语气里莫名地就透出一种“你们怎能瞒着我事情?我非常想知道真相”的意味。估计秦仲海让人拦着她,不让她去参与书房的谈话,让她很不爽吧?
秦含真可没兴趣给人当枪,倒是姚氏透露的口风,指苏家丫头说秦幼仪与苏仲英夫妻要提前离京,看起来还是仓促决定的,因此在今天之前完全没有迹象,这事有些让人在意。
会是因为宁化王与蜀王父子先后被赐死的缘故吗?
秦含真还听说了王家四位姑奶奶如今的处境。这四位也是参与了宁化王计划的女眷,参与的程度有深有浅。作为涉案者,在皇帝已经清楚她们罪行的前提下,不可能一点都不受惩罚。
王三姑奶奶被剥夺了宗室诰命,赵碤回头就写了休书,不过她不肯接受,还非常生气地带着人在赵碤家门外大吵大闹。她宗室诰命被剥夺了不假,可宗室妇的身份还在,圣旨没说要他们和离,她便告到宗室长辈面前去求做主了。身为替公爹守过孝的儿媳,未有子嗣也是因为丈夫身体的原因——这一点简直全民皆知,算不得她的过错,她反而还是被连累得背负污名的那一个——她又陪着赵碤共患难多年,她认为赵碤没有理由休弃她。
至于小道消息中涉及谋逆的部分,她直接甩锅给丈夫,声称自己只是听从夫命行事,不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到要被休弃。王三姑奶奶有理有节,宗室里的长辈虽然有人觉得她太会闹,太不把丈夫的安危与脸面放在眼里,可也有很多宗室女眷为她抱屈。所以,赵碤是否能成功休妻,还是未知之数呢。
而对于王三姑奶奶而言,娘家内部的权力斗争看起来还未有定论,在京城却只有与她政治立场相对的王四爷等人,她若被休回娘家,日子肯定不好过,多半只会被送到庵里去了此残生。反正皇帝对于涉逆案的他们夫妻,只是剥夺了爵位与诰命而已,并没有处死的意思,那她继续做赵碤的妻子,好歹还是位宗室妇,不愁生计呢。
王七姑奶奶小王氏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位嫡姐的影响,也激烈反抗着丈夫赵硕意图休妻的行为。不知她怎么威胁了赵硕,反正后者是退缩了,如今夫妻俩继续相敬如冰地同在一个屋檐下讨生活。更具体的情况,就要看赵陌那边打探到的消息了。
还有一位素来小透明的王家五姑奶奶,她没有被休,也没有被降罪,大约是因为存在感太低的缘故,在宁化王的计划中参与程度并不深,估计连知情者都未必算得上。但她夫家还挺势利的,一听说她的娘家嫡姐们被剥夺宗室诰命,当天就把她送到京郊庄子上去“养病”了,也不知会不会有回归的一日。
但王家五姑奶奶好歹保住了性命,生计也不成问题。最不幸的是王四姑奶奶,直接“急病暴毙”了,可见云帅有眼色知时机的人设不倒。她从前自以为给婆家生了唯二的男孙,就能呼风唤雨,其实都只是虚幻而已。孙子什么时候不能生?但云家的前程,才是云帅心里最重要的事。孙子都已经有了,孙子的母亲又能有多重要呢?
秦含真不是在为王家四位姑奶奶的命运叹息,而是她觉得,连她这样一位深闺弱女,都听说了涉案者如今的下场了,镇西侯身为宁化王的同伙,不可能不知情。秦幼仪与苏仲英忽然提前离京去大同上任,是不是镇西侯的主意?为了什么?是要避开京中的风波吗?且别说苏仲英夫妻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镇西侯的计划,光说这种打发人提前上任的做法,就有些蠢。皇帝如果要追究镇西侯的小儿子,苏仲英去大同就能躲避得开吗?那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也许,苏仲英与秦幼仪忽然到秦家来,承恩侯府许氏与秦仲海忽然带着他们来见秦柏,就是因为听说了什么内情,赶来向秦柏求助吧?
秦含真心念电转间,便将情况推测得七七八八,面对姚氏,就不大想给她做枪了。
她对姚氏露出了谦和的微笑:“祖母与大伯祖母、小姑姑都在屋里说话呢,二伯娘赶紧过去吧。有什么话都问个明白。倘若小姑姑与小姑父当真明日就走,我祖母怕是还要托他们给大同那边捎些东西过去。我去叫人再备些茶点,一会儿就回来。”
姚氏正盼着秦含真替自己去开那个口,怎么可能放她走?忙拉着她笑道:“好孩子,不用忙活了。这才吃过午饭多久呢?要备什么茶点?”
秦含真笑眯眯地说:“即使不备茶点,总要叫人备二伯娘的茶呀。”说着手中轻拂,就挣脱了姚氏的手,飘然而去。
姚氏欲言又止,却听得正屋那边,守在屋门外的丫头已经给屋里的人报了信,还掀起了帘子,唤道:“我们夫人叫请二奶奶进屋呢。”她无奈地回头看向正屋方向,硬着头皮过去了。
姚氏如何在婆婆与小姑子面前开口说出她心中的疑问,并不是秦含真眼下关注的问题。她吩咐了丫头给正屋上茶上点心之后,就直接拐道去了祖父秦柏的书房。
推测是一回事,她还挺想知道事实是否如自己所想的。
她心里有些疑惑,即使镇西侯曾经跟宁化王有些不清不楚的,但事实上因为他们父子迟迟未能获得京城军权的缘故,什么都没来得及干。而且经过前广昌王赵砌被打断腿一事,两家已经算是结下仇怨了吧?宁化王如今倒了台,丢了性命,镇西侯有必要惊恐得叫小儿子儿媳提前出京避风头?他小儿媳好歹也是秦皇后的亲侄女呢,皇帝又不会滥杀无辜。
不过,想到镇西侯在跟宁化王因赵砌被打一事结下仇怨后,依然坚持与辽王世子赵硕定下联姻大计,好象仍在听从宁化王安排似的,秦含真就有些拿不准了。兴许他有什么顾虑,是她这样的外人不知道的?
秦含真走到书房廊下,一直没有人拦路——秦柏的书房素来是不对孙女设防的。就在这时候,她听得屋里传出了自家祖父秦柏的声音:“向皇上坦白吧,向皇上请罪,千万不能有任何隐瞒。不要心存侥幸!皇上能对蜀王世子从轻发落,还不能证明他的仁厚么?”
秦含真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