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很快把信传到了黄家。黄大奶奶黄薛氏连忙问丫环,女儿眼下在何处?
丫环禀道:“姑娘今儿一大早就带着小满出了门,说是到镇上去了,到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黄忆秋近来确实是天天都往镇上去,她随身带个小丫环小满,还有个车夫驾车送她。她在镇里转悠的时候,那车夫便待在镇子边上路口处的树荫下等候,等傍晚时再将姑娘和丫环一并送回来。每日都是如此,黄大奶奶其实也心里有数,不过是追问一句,确定一下罢了。
她让人赶紧去镇上将女儿接回来,也不必回家了,直接送到秦家宗房即可,说小黄氏那边有要紧事唤女儿过去。
黄大爷看着妻子忙活,便叹气道:“自打妹妹送了信回来,秋姐儿就跟魔怔了似的,成天往外跑。这哪里是体面人家女孩儿该有的样子?你也不拦上一拦,只顾着跟妹妹一起发疯!”
黄大奶奶把人打发走了,回头没好气地说:“我这么忙活着,都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们黄家的前程?!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要处处说风凉话,我怎么就这般命歹,嫁给你这样一个人?!”
黄大爷板着脸斥道:“不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别整天觉得自己是薛家出来的,就了不起了。你在薛家也不过是个旁支,若真有脸面,也不会嫁给我了。象你常挂在嘴边的堂姐那样,嫁到京城的侯府里去,做风风光光的官夫人!你既然嫁不了,就给我消停些吧,别总拿这些话来说事儿。我们夫妻门当户对,谁也别嫌弃谁!”
黄大奶奶听了,越发生气了:“你这是嘲笑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嘲笑我?!”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儿!”黄大爷瞪了妻子一眼,“秦家的国舅爷还要管我叫一声亲家,我兄弟在金陵城里做指挥佥事,我叔叔在朝里做六部堂官!你说我是谁?!”
黄大奶奶冷笑:“听起来真了不起啊,那当初你犯了事的时候,做什么还要我回薛家去求爷爷告奶奶,让薛家出面去官府上下打点呢?那时侯你的亲家,你的兄弟,你的叔叔在哪儿?你叫他们一声,他们应么?!”
黄大爷涨红了脸,咬牙道:“你说话给我仔细些,真惹恼了我,我就带着一家老小,跟着伯父回扬州老家去住上一年半载的,到时候你可别哭!”
这回轮到黄大奶奶被噎住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没上来:“你你你……你竟然拿女儿的前程来威胁我?!难道那不是你闺女?!她若嫁得好了,你还不是一样能得好处?你竟然想要坏她的前程……”
“狗屁前程!”黄大爷啐了她一口,“给人做妾,算什么好前程?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见着个宗室就觉得是贵人了,宁可叫闺女倒贴给人做妾。我们家可是皇后娘娘的外祖家,又跟秦家宗房做了姻亲,你叫闺女给人做小,真是好有面子呢。只怕我将来死了,在地下见到祖宗,也抬不起头来!”
黄大奶奶呸了他一句:“有本事你自个儿给女儿寻更好的亲事去。这是你妹妹亲自做的主,你怪到我头上来做什么?说我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你怎么不说你妹妹去?!”说罢再啐了丈夫一口,摔了帘子进房。
黄大爷也没好气地冲着妻子的背影哼了一声,背着手就要往外走。谁知一出门,却迎面遇上了老父黄六老爷。看着老父心情沉重的模样,他便知道方才与妻子的争吵,必然都叫老父听见了。
黄大爷有些讪讪地:“爹,您别生气,那个……我跟孩子他娘就是拌个嘴……”
黄六老爷背着手,看他一眼,示意他跟自己来。黄大爷连忙跟了上去,父子俩进了书房。
屋里没人,只有两个空荡荡的书架子和几本装样子的时宪书。
黄六老爷示意儿子坐下,叹气道:“其实你的想法,我也觉得有道理,先前也是想过的。可是……你妹妹热心得很,她如今又在秦家宗房正得势,没有她,我们家也没有如今的好日子过,我又怎好泼她冷水?”
黄六老爷一家在扬州老家是十分不起眼的,在族人当中,家境不过是中等。虽然娶了富商薛家的一个女儿为媳,但也没得什么好处。黄大奶奶是旁支之女,家境不丰,陪嫁也就是意思意思罢了,半点实惠没有。她与黄大爷倒是门当户对得很,一个是皇后外家,一个是皇后兄弟的妻族,都以为自己结这门亲是占了便宜的。只是双方婚后才发现,原以为能从这门婚事里得到的利益,不过是妄想而已,彼此便都有些心灰。
黄大爷才能平庸,整日不做正事,在外头游荡,不慎中了人家的天仙局,破财不说,还将自己折腾进了官府大牢。黄氏族长嫌他给家族丢脸,打听过消息,知道他顶多就是在牢里吃几天苦头,并不会有什么大碍,关上十天半月也就出来了,便丢开手不管了。他伯父黄二老爷与父亲黄六老爷不知底里,整日在外奔波,想要救他出来,不知花了多少钱出去,最后还是黄大奶奶回娘家求了薛家人出面,才将他接回了家中。只是经此一遭,原本就单薄的家底大伤元气,连家里的田地都卖掉了。
小黄氏嫁进秦家宗房,原也只是做次媳,当不得家,做不得主,陪嫁又少,只能靠着讨好公婆、妯娌和丈夫,攒些私房。谁知道大伯子忽然病倒了,大嫂子要照顾病人,无法分身料理族务。她的丈夫秦克用一下就从清闲的嫡次子,变成了手握大权的代宗子,小黄氏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她顺势写信回娘家,让娘家人搬到江宁来依附自己。黄六老爷觉得在扬州待下去也没什么好前程,便带着一家老小,抛家弃业投奔而来。
黄六老爷一家如今住的宅子,买的田产,还有金陵城里那两个按月收租的小铺面,都是女儿帮着置办的。银子从哪儿来,也不难推断,只是黄家人都当作不知情而已,只管安心享用便是。他们一家如今有宅有田,也使奴唤婢的,每年有个二三百两银子的入息,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虽然无所事事,但日子过得比从前在扬州时富裕多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黄六老爷父子俩都很满足,也清楚这一切都是托了小黄氏的福。
如今小黄氏一心要为侄女儿谋一门亲事,打算借着这门亲事攀上贵人,好让秦克用借力坐稳宗子之位。身为她的父亲兄长,拒绝得话又哪里说得出口?
黄大爷有些犯愁地说:“其实那位贵人看着气度不凡,若秋姐儿真能嫁过去,明媒正娶的,也是桩好姻缘。可瞧人家的年纪,不可能还未娶妻。我实在不乐意叫秋姐儿给人做小,若那位贵人要娶填房就好了。”填房也是正室呀,跟妾可不能比。
黄六老爷道:“说来也是秋姐儿自己心高,只因模样儿生得好些,她姑姑又嫁进了那样的大户人家,她便也想要象她姑姑那样嫁得富贵,夫婿还要长得好,性情温和稳重,会体贴人。往日也不是没人来求亲,她不是嫌人家家资不够丰厚,就是嫌人家门第儿不够高贵,样样都好了,她又觉得人家相貌不好,性情不够体贴。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亲事等着她?挑来挑去,都要十六岁了,还没有下家。家里人都替她着急,她只一心要攀高枝儿。早知如此,就该让你姑姑想个法子,从秦家族里挑一个好的后生配了她,哪里有如今的麻烦事儿?”
父子俩对望一眼,都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父祖烦恼不已,黄忆秋姑娘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她在镇上转了几日,都没能再遇上那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心情正暴躁呢。忽然见到家里人来找,说姑姑唤她去,她便坐车去了秦家宗房。
小黄氏一见侄女,劈头就问:“怎么回事?你那边怎的就没半点进展?那位贵人不是对你倾心有加么?你见了他,连撒个娇都不会?又不是叫你哄他聘你做妻,哪怕只是个侧室也好。你是黄家的女儿,只要能进门,怎么也不可能用个侍妾名分就打发了。等生了儿子,往后再抬身份就更容易了。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成?!”
黄忆秋被姑姑骂了两句,心里也有了气:“姑姑总说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可也要我能见着人才成呀?我统共也就是见过那位公子几面,说过几句话,喝过两次茶而已,连他是哪家的宗室,家中是否已有妻房,都没打听清楚。人家公子处处都以礼相待,半点儿违礼的举动都没有。我也是正经好人家的女儿,难不成还要我主动贴过去?我成什么人了?!”说着说着,她脸都涨红起来。
小黄氏气急,跺脚道:“谁叫你主动贴过去了?女儿家有了你这样的美貌,用不着做什么违礼之举,只要用心,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块帕子,都能令男人为你倾倒。你见了人几面,还面对面喝过两次茶,却连他的姓名来历都打听不来,真真无能!”
黄忆秋不服气了:“姑姑说我无能,可姑姑帮我打听来的那处房子,我去盯了两日,也没见那位公子出现过,分明就是姑姑弄错了地方。我还没怪姑姑呢,姑姑倒骂起我无能来!我只能守在错误的地方等人,可不是只能无能了么?!”
这是反而怪起她来了?小黄氏一口血涌到喉咙,差点儿没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