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青也结巴起来:没没事。
商淼远:你你能不能在院子里等一会儿?
周培青点点头,待商淼远离开,他瞅着空闲打量院子里堆放的破纸箱子和杂物,西侧还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上用粗麻绳挂着一只秋千,风化侵蚀年久失修,看起来糟得不成样子,应该是不能坐了。
这院子是商淼远从小长大的地方,感情很深,一个月没有回来,实在是非常想念。
屋里的摆设还是他父母在世时留下的,他一根指头也没有挪过,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屋子里的窗帘长久不开,显得非常压抑。这些都是他以前习惯了的,可现在周培青来了,他就不好把这么阴暗的一面展示出来。
窗帘拉开之后,整个屋子亮堂不少,空中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形成细小的颗粒。
商淼远搬了张干净的椅子出来,对周培青说:你先坐一会儿。
周培青问:是要打扫卫生吗?
商淼远有点不好意思,说:是,屋子里太脏了。
周培青理所当然地说:我跟你一起吧。说着撸起了袖子。
商淼远本不想劳动周培青这大少爷,毕竟两人是合约夫妻,没有这样使唤别人的道理,可周培青非常坚持,说:我们在部队里干的活儿更多。
商淼远一直以为周培青是受父辈的庇荫才进了军部,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正经当过兵的,当即问:你竟然真的当过兵?
当然了,什么兵都是从底层做起的啊。他倒也不否认父亲的作用,不过升迁的道路这么快,应该多少也看点我爸的面子。
两人走进屋里,商淼远对着满屋满地的狼藉一筹莫展。周培青问:抹布在哪儿?
商淼远家的打扫工具都是尘封的古董,多少年没有碰过使过,给周培青一问,将商淼远问得羞愧不已,从前他也没觉得自己邋遢到这种地步。
周培青倒是没想那么多,跟他一起在厨房找到一包没有拆封过的专用抹布,应该还是商淼远妈妈在世时囤积的消耗品。商淼远看到这些,不免想起从前的那些日子,心里有些难过。
周培青问:你父母是怎么走的?
其实在现在这个年代,医学和科技发展到如此地步的时代,人们怎样也能活到百十来岁,大部分人都是寿终正寝这一个下场,有些高官权贵甚至将自己的大脑封存起来得到永生。概因和平年代,连交通工具都是飞行器这种安全系数超高的产品,实在是找不出一个意外的终结方式,除非是周培青这种外出作战的军人,毕竟枪炮无眼。
商淼远说:他们俩开了间很小的星际商贸公司,平常卖些小东小西的舶来品,本来是没有什么风险的事,可进货的时候遇上了星际海盗,当时整艘飞行器上的人都被劫持,光打捞残骸就花了半个月。
周培青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商淼远勉强挤出个笑容,说:咱们开工吧。
商淼远家里没有黛西那样的家政机器人,一切都得亲力亲为。其实早在商淼远母亲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想买一个,只是嫌贵,一直没能入手,她当时盯着一款机器人盯了很久,在购物车里放了有一年的时间,一直等着降价,可一直也没有降价。
他父亲当时说:等咱们出完这批货就买。
最终也没来得及。
家具上的灰尘太厚,抹布没擦两下就要重新清洗。从前父母在的时候商淼远是干过家务的,因为父母工作忙,他在家就会帮着分担一些,只是到底颓废了这么多年,手生,反倒是周培青这个大少爷手脚麻利。
两人从上午进门一直干到正午。商淼远许久没干过体力活,才擦了几张桌子就已经腰酸背痛,见周培青面色如常,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问:你午餐想吃点什么?
周培青:你会做饭吗?
会一点,但现在家里没什么食材。商淼远抱歉地看着他,我已经五六年没进过厨房了。
周培青问:你之前都是叫外卖吗?
没有。商淼远说:我一般会买一箱各种口味的能量棒囤在家里。
现在的速食品那样多,商淼远又不挑嘴,一根能量棒就能管一天,怎么不能活下去呢?再者这几年他几乎一心求死,也品不出食物好不好吃了。若他真的努力经营生活,每天精心准备一日三餐,也就说明对这世间还有点留恋了。
他这样说,周培青就懂了,说:你真是个坚韧的Omega。
周培青的想法很简单,他以为商淼远是因为生活实在窘迫才选择用能量棒来代替食物,某种程度上这个角度的理解也算对。
商淼远却不知何来这么一夸,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两声,也不好邀请周培青同吃能量棒,说:那我们直接叫外卖吧?
周培青说:出去吃可以吗?我知道市中心有家很好的西班牙餐馆,那里的Paella很不错,还有烤乳猪,从这里过去大概十分钟就到了。他指的是乘坐飞行器。
这邀请其实有点像约会,商淼远犹豫了一秒。
周培青看出他的犹豫,立刻说:如果你不想出门,我们在家吃也是一样。
自从两人见面,周培青就一直在迁就他的意见,商淼远不是那种十分娇气的人,总觉得这样不大好,说:还是出去吃吧,我也很久没有出过门了。
周培青以为是余珮夫妇把人软禁在了家里,顿时心里一阵愧疚,说:实在是抱歉,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替替谁?商淼远一头雾水,道什么歉?
两人尽朝着错误的方向揣度对方的想法,却总是能意外地达成和谐的结果,也是种让人惊叹的交流方式。
周培青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
商淼远想,他可能是指怀孕那件事。说来自己确实是受了不小的委屈,这事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让人说不出好听的话,可商淼远不是那等能当面指出别人错处的人,因此支吾半晌也没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语言,最后说:我们洗个手出门吧。
商淼远如今的账上很有些盈余,一个是余珮他们之前给的聘金,这是不能动的;还有一笔是周培松介绍的那份广告插图的工作,第一个月的酬劳已经到账,一共一万元,很可以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商淼远坐上飞行器的时候如是想,因此向旁边的周培青提议: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吧,感谢你今天帮我打扫了卫生。
除了他的亲生母亲余珮女士,周培青这辈子还没有吃过Omega请的客,脸上露出讶异,为免商淼远怀疑他是A权主义者,又很快把表情收敛起来。余珮没有跟他细讲过婚前协议的条款内容,因此他不知道中间有抚恤金交易这回事,此时就很怕商淼远破费,说:那我们换家店吧,我忽然想起曾经在这家店吃出过不明飞行物。
商淼远问:什么不明飞行物?
周培青:就是一种会飞的昆虫。
商淼远:
周培青说:其实其实只发现过一次。其实根本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商淼远说:那你还有其他好的推荐吗?
周培青的消费水平总体比商淼远高出一大截,又加上余珮的教导,他从小就没怎么涉足过苍蝇小馆这样的地方,可已婚前辈们曾教过他,跟伴侣出门约会时千万不能说那你来拿主意或随便什么都可以这种话,因此周少校显而易见地陷入了沉思。
商淼远见他表情严肃,还以为自己触到了什么逆鳞,立即反省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似乎是有些质问的意思的,或许因此惹了周培青不快?
商淼远结结巴巴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只是单纯的提问,我
周培青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慌张,也是下意识地安抚:没关系,你可以随便提问我,我我知无不言。他说完,又补充,其实我一年没有回来,也记不得几个餐厅了。
商淼远见他没有生气,才长出一口气,小声说:其实我家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餐馆,我父母在世时一家人常去,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开门。
周培青立刻说:那我们去看一看吧。
如此一来,两人重新打道回府。周培青将飞行器停在商淼远家门口,两人溜溜达达一路往餐厅那边走。并肩而行时,商淼远的手不小心碰到周培青,并且刚刚好把自己的手喂到别人的手心里,实在是好不要脸的行为,他心一惊,赶紧把拳头收回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以免叫他又说起什么反信息素诱导之类奇怪的话。
周培青只觉手心一软,那手的主人就立即敏感又吝啬地将手缩了回去。周培青怪落寞的,拿自己的左手和右手尴尬地握了一下,才将一只手插进裤兜,装得很帅的样子,顺拐了好几步。
那饭馆实在是很近。两人尴尬了没一会儿,就看见那家店的门脸,这条街上的店家起名都非常偷懒,不管是甜品店还是小餐馆,统统叫幸福街XX。
周培青说:这条街的名字真不错。
商淼远笑了,说:当初我爸妈他们买房子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说这条街听名字就吉利。说完,又有些笑不出来。
周培青见他失落的样子,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像在部队里跟战友们相处那样,很A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3章
几年没来,饭馆里的老板已经不认得商淼远了。从前父母在世时他阳光活泼,万事有人替他操心,这几年来,商淼远开始独自面对生活的真相,时光一下就残酷了,把他打磨成了这副懦弱又敏感地模样。
餐馆不大,刚刚好容纳进十张桌子。周培青本打算展示一下绅士风度,帮商淼远拉开椅子,不料这小饭馆里全是没靠背的塑料凳子,叫他浪费一番表情。
商淼远请他坐:可能有些简陋,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周培青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帮商淼远擦了擦他面前的餐具,而后又擦了擦自己的,说:我也觉得应该是不错的。
商淼远说:我妈妈从前也常这样帮我们擦餐具。
周培青问:你妈妈是女性Omega吗?
从前大家还将男女作为爸爸妈妈的区分标准,如今随着社会的发展,很多家庭里培养孩子管男性Omega也叫妈妈。
是。商淼远说,我妈妈性格柔中带刚,外表是个挺泼辣的人。
周培青说:那你应该是像你爸爸一点。
商淼远点了点头:亲朋好友们也都这么说,我爸爸的脾气要柔和一些,从小到大我从没见他发过脾气。
周培青说:这样的人可太难得了。
商淼远说:您母亲的脾气也很好啊。
周培青立刻摇头:她只是看起来温柔,实际上脾气非常差,经常用文明的方式发泄怒火,叫受害者挑不出她的错误。他最后下结论,她非常狡猾。
商淼远没想到周培青回这样评价他母亲,没忍住笑了一下。
周培青见他笑了,脸上也跟着流露出一丝笑意,说:我爸是最怕她的。
商淼远说:元帅看起来非常威严,我总觉得他天不怕地不怕。
他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婆跟他吵架。周培青说,我妈的悍名在军部早就传开了,像飞利浦总统,宁愿得罪我父亲,也不敢得罪她。
商淼远想,如果抛开之前合同陷阱的那件事,他对余珮倒是很有好感的,这是个心胸广、能力强,而且能屈能伸的Omega,在需要刚强的时候她比Alpha还要坚毅果敢,在需要低头的时候她也并不介意弯下自己尊贵的脊梁。您母亲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我能成为她那样的人就好了。
周培青点头赞同:她确实是个让人敬佩的人,不过你现在这样也很好,做自己就好。
商淼远:我一点也不好,跟余夫人相比,我太脆弱了,太不坚强了,否则不会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他们说话的间隙,饭馆老板过来上菜,仔细打量了商淼远两眼,站在他们桌前问: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淼淼啊?
商淼远笑着点头。
老板说:你好几年没来了。
这一句话,叫商淼远忍不住眼眶一红,勉强控制住情绪,笑着说:是啊,好几年没来了。
老板问:这几年你去哪儿了?
商淼远张了张嘴,支吾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老板见他不说,只当是有什么不好说的秘密,并不追问,看向一旁周培青,问:这位是你先生吗?
商淼远还没答话,周培青赶紧点头,面色很和善,道:我陪他回家看看。
老板夸赞道:淼淼真是好福气,找到了这样一表人才的先生。
商淼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冲淡了刚刚那股情绪。
待老板回到厨房,周培青说:老板还记得你,他还知道你的小名。
商淼远笑笑:这家店从我小学就开了,我们一家人是这里的常客,老板就跟着我父母他们叫我了。
周培青问:之后为什么没再来过?
商淼远沉默了一会儿才答:不敢一个人来,太伤感了。
这话不知怎么就触到周培青的心,让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商淼远见他不说话,还当自己一个劲儿的吐露叫人为难,因此学着母亲生前的样子张罗道:快吃菜吧,一会儿该凉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培青才说:以后我陪你过来。
这话实在是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