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因为刚刚的叫声,而微微混乱着议论着,汪峦与祁沉笙却趁着粮爷赵未曾回神,离桌疾走起去。他们穿过一桌桌觥筹交错的宴席,廊屋下随风摇动的灯盏,在汪峦的眼中晕开了一道道绚色的影,时而有细雨漫漫飘到他的脸上,恍然间如虚如幻。
可祁沉笙握着他的手,却依旧那样温暖到炙热,汪峦望向他时,好似又看到了五年前他诚挚而青涩身影。
很快他们便跑到了楼阁前,几个赵家的仆人上前阻拦,却又被他们纷纷避过。绛红色的戒指在两人的手间,发出了微微的光,汪峦眼前的景象也倏尔微变。
眼前原本就灯火通明的楼阁中,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点点银色的荧光悬浮在楼梯间,好似在指引着叫声传来的方向。
他们就这样沿着那些银光,来到了二楼的第三个房间前。还未等他们进去,就看到莱娜面色惶恐地缩在门边,她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金色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口中用德语不住地喃喃着。
汪峦正要靠近去听她在说什么,就见一只银色的蝴蝶,从她的身上翩翩飞出,落回到祁沉笙的手杖上。
它的翅膀并非是斑斓的翼膜,而是一双细长干净的手骨,每个骨节都是那样的灵巧而优美,舒展时便会撒下点点银光,指引他们到来。
这是引骨蝶。祁沉笙的声音随即响起,他将手杖稍稍抬起,那手骨拢成的蝴蝶便又在汪峦的眼前挥挥翅膀,散作银光消失了。
汪峦微微一愣,他直觉这引骨蝶与他的金丝雀,还有那日祁沉笙放出来的苍鹰,应当是同样的东西
可这样的话,祁沉笙的身上竟有两只执妖吗?又或者,还有更多。
他抬眼望向祁沉笙,眼神中暗暗带上担忧的色彩,但祁沉笙却只是握了握他的手,用手杖指向莱娜身边的房门:进去看看吧。
那些事,以后再告诉九哥。
汪峦也知道眼下并非是可以深究这些事情的时候,只得点了点头,与祁沉笙一起向前走去。
他们刚进那门,浓浓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汪峦强忍着咳嗽,看着眼前并不算宽敞的房间。
这应当是间下人的卧房,里面摆设的物件都很是简陋,墙边的床上,半旧的帐帘被撕扯下了大半,沾满了鲜血。
祁沉笙稍稍将汪峦拦在身后,自己上前用手杖挑起了床帐。
更为骇人的一幕,就这样被他慢慢的揭开了。
帐帘之下的床铺已被血浸染成了黑红色,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直挺挺地躺在上面,已经没了气息。
而就在她的身上,一张破损的白色人皮,正以缠绵的姿势拥抱着她,仿佛在享受那极乐、、欲、、望的刹那,被人用小刀生生扒扯掉了骨肉。
尤利安。祁沉笙忍着恶心,用手杖拨弄着残存的人皮残存的脸部,回忆着何城东给他的照片资料,认出了这就是尤利安克劳斯。
汪峦回想起之前,莱娜与粮爷赵的对话,大致也想明白了事情发生的过程。
按照莱娜与赵庆雅的关系,尤利安应该之前就来过赵家,并与这个丫鬟有所纠缠。今晚尤利安到赵家后不久,就趁乱溜进了楼阁里与她偷欢。
莱娜必然也知道这件事,所以祁沉笙说要合作后,她就来这边找哥哥,却不想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副场景。
第12章 血中刃(十二) 最后不得不寻求一个可
怎么回事?!这时,粮爷赵带着庆春、庆雅兄妹俩,以及一众下人也赶到了门口。
赵庆雅先是看到门边蜷缩着的莱娜,连忙俯身问她怎么了,这一问不要紧,莱娜突然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双眼瞪得仿佛要爆出似的,紧贴到了赵庆雅的脸前。
赵庆雅失声尖叫着,想要往后退,可莱娜的手却仍死锢着她,几乎要将她一并拉倒。
莱娜,放,你先放开我
一边的赵庆春听到妹妹这边的动静,立刻过来帮忙,可不想他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掰开莱娜的手。
赵庆雅的声音越来越慌乱,险些急得哭起来,周围的下人也围上来想法子,有的去抠莱娜的手,有的去扯赵庆雅的胳膊。
这时不知道谁看到了屋子里,尤利安与丫鬟的尸体,顿时害怕得大叫起来,场面一时间更乱了。
粮爷赵实在看不下眼去了,他到底是眼界开阔的人,看到屋里的尸体后,虽然也极震惊,但是很快便强自镇定下来,掩饰着重声喝道:都停下,成何体统!
意外地是,他的话刚落音,莱娜就骤然撒了手,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而赵庆雅却因未料到莱娜撒手,没撤力气,而重重地向后仰去,幸好赵庆春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才没倒到地上。
粮爷赵瞧着眼前的情形,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抬眼正对上仍在房中的汪峦与祁沉笙,却又收敛了些神色:家中事乱,让贤侄看笑话了。
不过贤侄你为何会来此处?说话间,他也恰到好处地现出了几分愠怒,显然对祁沉笙擅自进入楼阁的事,有些不满。
毕竟在粮爷赵看来,无论这里发生什么,都可归为自己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扬。
话到此处,若是旁人也就该知进退了,可祁沉笙却偏不吃他这一套,手杖敲着地面,慢慢走到赵庆雅与莱娜之间。
灰色的残目微微垂着,扫过这两个颇为狼狈的女孩,但却完全没有要回答粮爷赵的意思:
说起为何,我倒是很想知道,克劳斯先生为何会出这等事。
或许赵小姐,或者克劳斯小姐,能给我答案。
祁二少你什么意思!听着祁沉笙这阴阳不定仿若威胁的话,赵庆春第一个忍不住了,就要上前与他理论。
安分!可谁知却又被粮爷赵当头一喝,压了回去。
眼瞧着事情更复杂了起来,非是一时半会能够结束的。汪峦便斜靠在了雕花的窗边,以此借些力气,目光随着祁沉笙而去,打量起那两位小姐的神色,确实是惶恐难安,带有秘密的惶恐难安。
不过既然是秘密,便不可能轻易的说出,他又稍稍抬眸看着身前的祁沉笙,忽而有些想知道,他要用什么手段了。
祁二少,今日事发突然,是赵某招待不周,来日定再设宴款待。粮爷赵的口吻已然变了,将想要祁沉笙离开的意思,摆在了明面上。
可祁沉笙非但不动,反而笑了起来,牵动着半脸上的深疤。
粮爷赵同样没有再动,只是用一双苍老的眼睛盯着他,气势上更为压迫。
但祁沉笙却只是将手中的绅士杖一收,从口袋取出了张叠得齐整的字签,声音又冷又慢地读起来:1月26日,德国烟草商尼克斯死于恒昌会馆中,胸、背皮皆被剥遗失。
1月29日,法国麦丹夫人死于上海邮轮,皮肉碎烂,三日后她的丈夫麦丹先生也死去,整张面皮都被割了下来。
2月14日,尤迪特先生,驾车离开云川后失踪,车子三日后才被发现,说到这里,祁沉笙顿了顿,俯下身去仿佛含着笑般,问向莱娜:克劳斯小姐猜猜,他怎么样了?
莱娜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摇头大声喊道:别说了!我不要听!
可祁沉笙却恍若未闻,又笑了笑说道:他被拖到车外的林子里,全身的皮都没了。
他俯稍稍俯身,让声音离她的耳朵,更近了几分,细细地描摹着:像是被人一刀,一刀,一刀地割了下来,恰好又碰上了野狗
莱娜再次尖叫着,眼泪与冷汗打湿了她整张脸。
还有呢,祁沉笙摇摇头,叹息道:别人可以不说,但还有一个人,却不得不说几天前维莱特诊所里,安德烈斯医生,也是被--
不要再说了!这次是赵庆雅,汪峦转头看去,却见她整个人崩溃般地倒在赵庆春怀里,拼命地缩着身体。
够了,粮爷赵终于也绷不住了,他面露怒色,对祁沉笙说道:今夜之事,到此为止,若要查案子自然有警察署的人来管,祁二少还是请回吧。
祁沉笙意犹未尽地看着她们,刚想再说些什么,一直沉默不言的汪峦,却走到了他的身边,拉住了他的手,轻咳了几声后说道:沉笙,赵老爷说得对。
这些事交给警察署吧,他抬头与祁沉笙对视片刻,声音低低地恰好能让赵家的人听见:今晚且先这样吧,我们该回去了。
哦,祁沉笙听着汪峦的话,不由得抬手撩开了他脸边柔软的发丝,在粮爷赵等人的注视下,点点头:九哥说得对,是该回去了。
粮爷赵见祁沉笙终于松口,面色也稍稍好了些,转头看向儿子:庆春,替我好好送送祁二少。
父亲!赵庆春此时正心疼妹妹呢,听说要他去送把赵庆雅刺激成这般的祁沉笙,顿时生出了几百个不乐意。
赵老爷,我们就不劳赵大少爷相送了。祁沉笙慢慢又将之前的戏谑收敛起来,一手支着绅士杖,一手拦着汪峦,仿若无事地淡淡说道。
可不想那粮爷赵却声音更为愤怒,坚持道:庆春,你去送客人。
赵庆春看看怀里的妹妹,又看看一旁的祁沉笙与汪峦,最终使劲咬牙说道:好,我去送!
走出赵家的路上,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因着楼上出了事,廊厅中的宴席也撤了大半,伴着窗外的冷风凉雨,明明是极为热闹的布置,却显出凄凉的意味。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僵持到赵庆春终于将汪峦与祁沉笙送出了赵家的大门,他连几句例行公事的客套话,都不愿意再说了,转身就要回去。
可不想汪峦却叫住了他:赵少爷,请稍留步。
赵庆春脚下步子,难得的了用正眼去看那个祁沉笙带来的男人,尽管心中对他充满着鄙夷,但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生得极好看。
汪峦的目光很柔和,并没有再借助任何执妖的力量,却渗入了赵庆春的心里:您今夜也有怕过吧。
赵庆春看似没有什么反应,但汪峦继续说道:不是怕克劳斯先生的尸体,而是怕赵小姐的反应。
赵庆春到底还是太过年轻,他用的愤怒再也掩饰不了恐惧与担忧,克劳斯的尸体固然可怕,但今晚妹妹的反应却告诉他,庆雅也许真的沾染上了什么秽事。
也就是在这时,祁沉笙默契地接过了话柄,神色淡漠地说道:请您转告赵小姐,有些事早些说许是有些难以开口,但是晚些说怕是就开不了口了。
九哥,我们走吧。说完,便揽着汪峦,走进车子中,只留下赵庆春一个人在原地,久久未动。
车子渐渐驶入了黑夜中,汪峦的身子渐渐泛上疲惫,沉沉地被祁沉笙揽在怀中。
九哥猜猜看,她们两个谁会先来。车中的光线太暗了,祁沉笙就在这暗暗之中,与汪峦低声说道。
祁沉笙并不觉得,赵庆雅或者莱娜刚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当年的事情。
而汪峦拿捏在她们心态快要崩溃时,戛然制止祁沉笙的质问,则更会让恐惧在他们心中扎下种苗。
等到夜深人静,身旁无人陪伴时,这棵种苗便会伸出自己的深根,紧紧束缚住他们的心,一点点逼勒。
最后不得不寻求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第13章 血中刃(十三) 安德烈斯杀了一个女人
祁沉笙并没有让司机开车,他们就坐在车中,望着街巷对面的赵家大门。
虽然已是五月,但毕竟夜雨连绵,四下泛起微微的寒意。
这样的环境难免让人放松几分,可兴许就是因着这几分放松,汪峦压抑了大半晚的咳嗽,又反复起来。
咳咳咳汪峦尽力压着声音,可在这狭小而又安静的空间中,还是那样的明显。
祁沉笙脱下了身上的大衣,裹到汪峦的身上,可由此伸出的双手却并没有收回,而是隔着大衣将他环在怀中。
汪峦抵在祁沉笙的肩边,单薄清瘦的身子,被咳喘牵连的阵阵发颤。
他并不像让祁沉笙看到自己般病弱,想从祁沉笙怀里强撑起身子,却不料还未有动作,便引来了对方的冷语:别动。
九哥若是再动,我立刻叫司机开车。
汪峦先是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可随着身子在祁沉笙怀中回暖,却也钝钝地琢磨出,祁沉笙刚刚那句话的荒唐。
这明明祁沉笙在查事情,倒是以此要挟起他来了。
他无奈地靠着祁沉笙,抬眸看向对方严肃冷厉的面容,车窗外有淡淡地光透进来,那是赵家门前灯笼的光,虽然微小但也因此模糊了祁沉笙眼上的疤痕。
祁沉笙终于在片刻后,发觉了汪峦的目光,也低下头来看着他,难得的,他们之间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因为沉默而难以忍受。
汪峦恍然觉得,他们在哪里,在等谁的到来,之后会发生什么,好似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只想要这样依偎的时间能久一些,久到他死去的那一刻。
可惜,他从未被上天眷顾过太多,夜雨停前,一只苍白的手叩响了车窗。
汪峦随即想要抬起头来,却不想又被祁沉笙按回怀中,只能听车窗被他打开了。
克劳斯小姐。
祁沉笙的声音似乎毫无感情,但汪峦却能听出里面带着淡淡地,被人打扰的不耐烦。
祁,祁二少。莱娜就那样站在雨中,冰冷的雨水已经将她全身都淋湿了,但她却麻木地不知躲避。
有事吗?祁沉笙并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直截了当地说道。
有莱娜僵硬地,点点头,声音像是从喉咙中生生挤出的:你你能帮我吗?
祁沉笙笑了,这样的笑容绝不会令人觉得放松,莱娜只觉得自己的身影,完全落入了祁沉笙灰色的残目里,好像要永远的困在其中。
不知,克劳斯小姐想要我怎么帮你?祁沉笙摇摇头,凉薄的唇上带着最不经心的笑容:你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肯说,我要怎么帮你?
莱娜像是骤然地,获得了一丝救赎的希望,双手伸入车窗中,想要去抓祁沉笙的手,如同要抓紧最后的稻草。
可惜只是祁沉笙却只是毫不留情地避过了,汪峦眼睛的余光,恰能看到莱娜那瞬间绝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