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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6)
    站在屏风外的曹四郎心里一慌,小声对戚椿烨道:公公,霜儿他不会

    戚椿烨看他一眼,而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话。

    屏风内的方啼霜硬着头皮上前,而后笨手笨脚地开始替裴野解起了衣带,他寻常没接触过这样复杂的衣物,因此动起手来也显得格外的不熟悉。

    可偏皇帝今日这件衣袍穿的格外隆重,剥了一层还有一层,根本脱不到头。

    再见那刺绣料子、一金一银的丝线交错,其间又点缀着数百颗东珠宝石,在葳蕤灯火下熠熠生辉,弄坏了哪颗都是把他囫囵卖了都赔不起的价格,故而方啼霜脱的小心翼翼的,连手指尖都在发抖。

    裴野低头瞧见,便轻声揶揄:这衣裳会咬人吗?

    方啼霜在心里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但面上却怂得一动也不敢动,只怯怯道:不咬人,但我害怕。

    怕什么?裴野明知故问。

    怕把陛下的衣裳弄坏,方啼霜微微皱了皱眉,他觉得裴野有些啰唆,很影响他解人衣裳,可他是皇帝,方啼霜又不敢对他甩脸子,于是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觉得这一颗珠子都比我要值钱。

    裴野笑了笑:无妨,弄坏了孤也不要你赔。

    真的?

    孤从不食言,也从不心疼衣裳。

    听他这么说,方啼霜手上力道却半点也没加重,裴野是不心疼,但他还是心疼银子的。

    都不要你赔了,怎么还这样束手束脚的?裴野很想打哈欠,可他忍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每次一遇上这小奴,他就格外得困,这小奴简直比太医开的安神香要管用的多。

    方啼霜想了想,然后嘀嘀咕咕地答道:可我舍不得,这一件差不多就够我吃一辈子的饭了,这一套衣裳,换下的大米能把大明宫给堆满吗

    他这句很务实的话,不知怎么就戳中了裴野的笑点,但碍于面子和威严,皇帝还是板住了一张脸。

    可一想到在这小奴眼里,这件冕服就等同于无数大米,皇帝还是有些忍俊不禁,可忍着忍着,他忽然就打了个情难自抑的哈欠。

    旋即他便忍不住笑了,方啼霜看他笑得这么莫名其妙,于是也跟着他一道开始笑。

    屏风后的两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怎么里头忽然就笑作一团了。

    方啼霜抱着皇帝换下来的衣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上一软就把衣裳弄掉在了地上。

    听见那衣裳落地的身上,裴野面上的笑意忽的一止,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于是便冷声道:行了,闭嘴。

    方啼霜这会儿又很识时务了,他立刻止住了笑,然后蹲下去把不慎掉落的衣裳一一捡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的收藏、订阅和评论!

    第三十七章 唱来给孤听听。

    皇帝脱去了一身累赘, 最后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贴在身上,那身料子是绸制的, 光是肉眼看上去都觉得极薄。

    不过从小被人伺候着沐浴更衣的裴野却并不觉得在方啼霜面前穿成这样有什么的。

    而方啼霜虽然心里谨记着母亲所教过的礼义廉耻,可他自幼便与兄弟姊妹们待在一块,就连阿姊们更衣入寝,也从来没有害羞着要避开他的,毕竟他们家也就那么大一点地儿,一堆丫头小子都同睡在一张床上, 实在没什么好避嫌的。

    所以原则上他对这些同龄人也是不害臊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裴野并不是他的亲人,他总觉得裴野很不一样,眼下这幅场景, 他也很不该看。

    于是方啼霜便抱着那足有他半个人重的一套冕服, 把脑袋严严实实地缩在了衣裳后头。

    与此同时, 他听见裴野唤了一声:椿烨。

    等外头的人应了声, 他又忽地朝他这边道:你不累么,打算当一晚上的衣架?

    方啼霜闻言,这才把那贵值千金的冕袍轻轻堆放在了坐塌上, 然后再同搬运工一般, 将那衣裳一层一层地往衣架上套。

    奈何那衣架实在有些太高了, 他只得踮起脚来干活,有时还得跳将起来,才得以把那衣裳捋平,实在是很辛苦。

    偏那皇帝倒是很悠闲自在地漱口洁面,净手烫脚, 时不时还往他这边瞧上一眼, 仿佛把他当做大街上卖艺的乐子似的观赏。

    方啼霜敢怒不敢言, 只得埋头继续整理他那套复杂又麻烦的盛装。

    等勉勉强强整理好了那套冕服,方啼霜已经累到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整个人蔫蔫巴巴的,唯一的心愿便是回到猫舍里躺着。

    皇帝洗漱过后,戚椿烨照例在香炉里点了安神香,然后端起那裴野用过的水盆和绢布,俯身退了出去,曹四郎则上前替皇帝放下了床帘,接着也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待退至屏风后,他略止住了脚步,而走在前头的戚椿烨则扭头对他使了一个神色,低声提醒道:圣人入寝时不喜有人打扰,走吧。

    曹鸣鹤面露难色:可是啼霜他

    那不是咱们该管的事,既然进了宫,便都是圣人的奴婢,这是规矩。

    曹四郎不由自主地往后瞧了一眼,屏风后灯火渐熄,香炉中飘来一股奇异的药香,而那后头的人影,他已然是看不真切了。

    如若是在宫外,街坊邻居有谁胆敢欺负了霜儿,他就能不顾一切冲上去和人家拼命,可里头那位并不是什么街坊邻居,而是这天下的主人。

    他要是拎不清敢对他不敬,那他宫外的家人们,恐怕都得受到他的连累。

    而那扇屏风之内,明黄色的帘帐落了半边。

    裴野侧着身子,又半倚着床头,看着贴墙而立的那人: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方啼霜低声支吾了一句什么,裴野没听清,只见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然后孤零零地站到了这偌大寝殿的正中央。

    你杵在那里像是根矮柱子,实在很碍眼,裴野不满道,要孤怎么睡?

    方啼霜一本正经地答道:那陛下您就不要看我,您一直盯着我看,当然就睡不着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皇帝并不愿意听,强词夺理道:孤就喜欢盯着人睡,你过来。

    方啼霜于是又挪到了裴野的床边,接着很乖顺地立在了他放下的那一面帘帐前。

    从裴野的视角,恰能瞧见他的半面身子,那张白嫩的侧脸上团了一团肉乎乎的小奶膘,俨然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方啼霜能感觉到裴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不太喜欢被人死盯着的感觉,可他又没胆子让皇帝收回目光,于是只好折中道:陛下,您要是睡不着的话,我可以给您讲故事听,我还会唱哄睡歌。

    哄睡歌?

    嗯,我从阿娘那儿学来的,我阿娘唱的可好听了,小孩儿很骄傲地说,阿娘的声音比其他很多娘子都要好听。

    裴野的嘴角不自觉地舒展开了一个很浅的弧度:唱来给孤听听。

    唔我想想,小孩儿微微仰起脑袋,嘴里开始哼起了一个柔而绵长的调子,哼了一会儿后,他才鼓起勇气,小声通知道,我要开始唱啦。

    嗯。

    他的唱腔和说话时的声调变化不大,都是很清澈的童声,没有任何技巧,歌词里夹杂着一些方言词语,但并不难懂。

    小孩儿的咬字很含糊,偶尔忘了词,便硬凑一个词塞进去,听来虽然有些不对劲,但因着是童稚奶音,听起来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裴野面上看起来是风平浪静的状态,可实际上他的右手一直按在枕下的刀柄上,只要方啼霜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他就会用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割断他的喉管。

    可他看起来实在太真诚了,既不主动向他靠近,唱起这安眠曲的时候也很卖力,仿佛是真想哄他睡着似的。

    这让皇帝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想了?眼前这只不过是一个天真的童稚小儿,并不是有意要接近他的奸细,也没有心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与心机。

    但那怀疑也只是片刻,方啼霜的来历不明,动机蹊跷,裴野说什么也不相信他真是一个干净的人。

    方啼霜的歌声悠长不止,也不知是不是那裴野早已免疫的安神香终于又起了效用,还是他今日应酬得实在太疲乏了,裴野竟觉得自己的意识愈发模糊了起来。

    困意就像是层层细密的蛛网,蛛丝柔软地攀附了上来,几乎要蒙住了裴野的眼神与意识。

    他终于不再盯着方啼霜了,只是用余光追着他青色的袖角。

    别唱了,裴野忽然道,还是讲故事吧。

    他把这小奴叫来这里,并非是真缺人守夜,只是想亲眼瞧瞧,他究竟是如何金蝉脱壳,又是如何悄没生息地从这宫里逃走的。

    然而即便方啼霜不唱了,开始讲他那些幼稚的小故事,皇帝的睡意也不减反增,他有些疑心,是不是方啼霜身上携带了什么无色无味的安眠香,否则时常失眠的他今日怎么会这样困?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连方啼霜的声音忽然停下了,他都没立即发觉。

    等皇帝注意到方啼霜没声了的时候,他抵抗着睡意一睁眼,却发现方啼霜方才站立的地方早已经空了。

    裴野捏住那只匕首的手柄直起身子,而后翻身下床,低头看了眼那件落在地上的空荡荡的天青色衣袍,他的面色沉了又沉,朝外喊道:椿烨。

    歇在外头小隔间里的戚椿烨瞬间睁眼,慌忙披上外袍,赶到了裴野的面前:陛下

    他一眼就看见了地上那套散落的衣袍,那堆叠起来的形状就像是就像是有人凭空从那衣裳里消失了一样。

    他人呢?裴野问。

    戚椿烨才睡下不久,这会儿满脑子的浆糊,心说这人就在您面前没的,问我做什么?

    但心里想归想,他还是连忙唤了守在外头的那两名内宦进内:才刚你们有见着人从这殿里出去了吗?

    两人先是一楞,而后纷纷摇了摇头:奴婢二人一直守在殿门外,自陛下回来之后,便不曾见到有人进出过。

    而就在这两人被叫进去问话的同时,躲藏在外间花瓶之后的小猫儿胆战心惊地往殿门口跑去了。

    那两名小宦官进来时无意识地将门留下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方啼霜缩了缩身子,勉强从那缝里钻了过去。

    紧接着他便猫猫祟祟地往草丛中一钻,顿时便隐没在夜色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八点还会再更一章~

    第三十八章 简直就是在虐猫!

    小猫儿一边东躲西藏, 一边断断续续地跑路,好容易快到猫舍了, 结果才刚行至距院门不远处的道上,便被苏靖带人给拿下了。

    苏靖提起小猫儿的后颈,然后将他囫囵塞进了自己怀里,紧接着又扭头对身后的下属道:你们先回去禀明陛下,说小猫主子已寻到了,我将它送回猫舍, 一会就来。

    是。身后内卫们应答道。

    等人都退去了,苏靖抱着那小猫儿,轻轻挠了挠他背上的毛,然后很郑重地对他说:往后主子可别再淘气乱跑了, 惹得这么多人都为您奔波不说, 还惹得陛下为您担忧。

    小猫儿简直有苦说不出, 他多冤枉啊, 明明一整日都待在大明宫里没怎么动过,还被人说是到处乱跑。

    而此时此刻的猫舍里,婉儿自回来起便没进过屋, 一直待在院里揣着手徘徊, 只要听见有人的脚步声, 她便猛地推开那虚掩着的院门,往外一探头。

    前几回探头除了把路过的宫人给吓了一跳以外,没有任何收获,但最后这回不一样,她探出头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那位倒霉的猫主子。

    婉儿差点就要喜极赧梤而泣了, 眼里含着泪花, 呜咽道:主子!

    苏靖很见不得姑娘哭, 于是连忙将那小猫主子往婉儿怀里一塞,然后便匆匆告辞了。

    婉儿倒是很克制地没在院里掉眼泪,等把那院门一关,屋门一闭,她眼眶里含着的泪水这才缓缓滑落了下来。

    小猫儿见状,便慌忙用前爪的肉垫替她抹了抹脸,不料却把婉儿一张白净的脸抹得脏兮兮的。

    方啼霜没想到会这样,于是微微一愣,婉儿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小声惊呼了一声:您回来还没洗爪子呢!

    她连忙起身,捧起妆奁上的一方小铜镜照了照,小猫儿以为她要怒,没想到她却顿时破涕为笑。

    方啼霜听见她的笑声,一时也很想笑,但奈何这只猫的身子并不允许,脸上的动静不比人的灵活,所以只是龇出一双虎牙,然后摆出了一张看起来很凶恶的笑脸来。

    婉儿笑累了,就抽起手帕把脸上那些脏污连着泪水一抹,然后道: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您这回是在陛下面前显了形吗?

    虽然不是她说的那样,但方啼霜感觉也差不离了,所以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陛下怎么肯放您回来的?婉儿继续问。

    方啼霜先是用前爪指了指自己,然后喵了一声,最后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哦对,您现在不能说话,婉儿面上有些疑惑,不过您都能变作人身了,还不能说人话吗?

    她问得很真诚,但小猫儿总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似乎他在婉儿眼里,不仅是只猫妖,还是只妖力衰微,控制不好妖术的低等妖怪。

    小猫儿叹了口气,婉儿也叹了口气:算了,奴婢也不为难您了,等哪日您能说话了,再同奴婢说吧。

    喵呜~方啼霜应了一声,随后就往窝里一滚。

    虽然他今日也没做什么事,但小猫儿还是觉得自己累惨了,钻进猫窝里之后,他就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而与此同时,大明宫里。

    一群宫人与内卫把大明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皇帝口中可能存在的那条暗道。

    裴野百思不得其解,若宫里没有这条暗道,那方啼霜是怎么光着身子也未必一定是光着来的的,说不定还有人来接应他,可他究竟是怎么离开这大明宫的?

    曹鸣鹤那边他也遣人去问过了,院里的宫人们都说方才他一直都和他们待在一起,没有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