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非常想不到,卫邵歌会说喜欢自己。虽然错愕之后,也不怎么相信就是了。倒不是觉得卫邵歌会骗自己,而是觉得卫邵歌大概没搞清自己的心思。他还是有些了解卫邵歌的,觉得这挺有可能。
当然,也有可能的是,对方不过是想要……玩一个证明自己魅力的小游戏。
这么想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卫邵……”
“我……”
卫邵歌首先收回了话。笑成也就接着说了下去,“你提到的那位国外的肿瘤专家是哪一位。”
卫邵歌“哦”了一声,说出个名字。
那一串有些熟悉的音节让他越发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他伸手拿过手机,在上面把拼写打了出来,给卫邵歌看了一眼,卫邵歌点点头,笑成拼写是正确的。他收回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上下划动着,同时回忆着什么,突然抬头问了句,“美籍英国人?”
卫邵歌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表情显示出他有点迷惑,不过他马上又说,“我可以打电话问一下?”
笑成已经打开了这个人的维基百科词条,确认了几个关键信息,又回忆了一下上一世的时间点,发现无不对应。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这时一抬头,“不用,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他语气比之刚才要温和了许多。
卫邵歌稍稍有点放松,某种自信在身体里滋长起来,他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脊背,身体微微前倾着,目光真诚,“笑成,我……一开始确实是当你做朋友的,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心高气傲,不大看得上别人,但第一次见你就特别想和你亲近。”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笑成的反应。
笑成就抬了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卫邵歌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却突然说不出口了。笑成态度并不轻慢,甚至一点漫不经心都没有,表情认真极了。卫邵歌却觉得,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没有在对方心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最轻微的划痕。
他目光低垂了一下,马上重新抬起来的时候就恢复了正常,却把中间打算说的全部略了过去,直截了当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试试吗?”
“不愿意。”笑成微笑,回答的果断极了。
“……为什么?”卫邵歌低沉的问。
“抱歉,我喜欢异性。”笑成又重新展开了电脑。
卫邵歌安静了两秒,“这根本不是理由。”他轻轻的,一字一顿的道,“你亲口说过,你曾经对一个……男人动过心。”
笑成手指停在键盘上,“邵歌,你不是他。”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忽然“哗啦”一声。
笑成抬头,就看见卫邵歌一手抽走床头柜上的报纸,“咣”的一声甩门出去了。
看来是不高兴了。
笑成却笑了。
不论卫邵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能让他因为自己一句话气成这样,风度尽失,他还真挺乐的。
笑成低头看向pad,上面显示的正是一份本次展拍会特邀嘉宾名单。
他一边斟酌着其中几个名字,一边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开学之后,他大三,卫邵歌大四。医科专业要读五年,按正常情况来说,卫邵歌还要在s大度过两年。
但上一世,卫邵歌就是在大四的时候被一名国外医学界的大佬看中,以联合培养的名义收为弟子,出国进修,后来再也没有回国。而那位医学专家的名字正和刚刚卫邵歌说的“外国肿瘤专家”是同一个。
笑成已经发现,虽然他重生将记忆中的一些事件发生的时间提前了许多,但一切大体发展的轨迹却都没有改变。如果不出意外,卫邵歌很快就会离开国内,踏上他人生中新的一段征程。
曾经他只等看着对方的背影越来越远。而现在,他却不再用目光追随对方。
他有了自己的路。
然而想到很快就要和对方告别,并且有生之年或许再也不会相见。
他还是有些微的不舍,和怅然。
也不知道现在那位“威廉姆斯”先生有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卫邵歌是否同意了对方,又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总要是离开的。
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时间点。无论他是求而不得,还是不以为然。
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想到这里,笑成突然惊醒,活动了一下停滞在空中的手指,重新落在了键盘上,将一个个需要注意的名字标记了出来。
然后取过手机,给他的经理打电话。这边事情说完之后,他又给导师传了一份市场战略预测书。
笑成身体素质不错,恢复的很快。他在医院里过的还算悠闲,外面却已经腥风血雨,江湖起波澜。
开幕式上发生的袭击事件不但没有平息,反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这之后整整一星期,都占据了港岛各大党派报纸的头条,成为政党之间互相攻讦的借口。大陆方面一直没有做出任何直接举措,仍旧保持着消息封锁状态。
这还不是后世网络发达到无所遁形的年代,这一点石子还没法在大陆的江海之中激起千层浪。
但笑成知道,这事情中央绝不会坐视不理,他身份并不特殊,但这个事件性质却极其恶劣。之前特区行政长官特意来看望他,这也并不全是走形式,言辞之中隐隐提出如果大陆有调查员来,希望他能客观的陈述事实经过,不要夹杂太多个人情感。
当然对方没有明说。笑成也心领神会。他没想着为难对方,只是对他动手的那个人他却不会就这么放过。香港不久之前已经正式废除了死刑,司法系统独立,量刑又从来心慈手软。
加上袭击他的那人背后必然还有其他港-独势力,是否会受到制裁都是两说。
笑成却没有对前来慰问的特首流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仅仅是作为一个受害人的立场表达了几句不满,又在对方的许诺安抚之下被安抚下来。
不光是袭击他的这个人,甚至还有这个组织,他都绝不会放任自流。他这次只是受伤而非丧命,并非对方手软,而是他运气好罢了。
一个人不会总是运气好。
这个组织尚且流毒在外,袭击不成,折了面子,是否会再做些什么也不得而知,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早就仓皇奔回内地了。笑成从始至终,心境极其稳定。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笑成这么想的时候,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姿容俊逸,从容温和。
而一转身,他就已经着手联络港岛的帮派势力。
他上一世和香港没有多深的交集,也就是生意缘故,来过那么几次。但就是这么几次里,他却和人结下了梁子,差点招来地下堂会的追杀。直到有一个被港岛几大堂会馆首都尊称为为“琛哥”的人救了他,先是将这事压下,又出面斡旋,让那个追杀他的帮派发誓再不闹事,并且只要他每次踏上港岛土地,就必须负责他安全。
笑成来港也听人说过港岛的地下势力分布,但从来都没听过一个“琛哥”的人物,他也完全不知道对方救他所图为何。后来事情平定,有人专门将他请到琛哥面前,笑成惊讶的发现,对方竟然和他年纪相当,如若不是那一身凌厉的煞气,不小心就会把对方当做普通人。
对方对他十分客气,礼待有加,先请他吃茶,又带他去吃港岛的招牌菜。笑成心神不定,自然食之无味,那个琛哥说话客客气气,却没人胆敢放肆,桌子上的氛围完全不像是港岛地下帮派聚会的样子。
直到最后席毕,琛哥才解释这么帮他不过是自己当年曾受他恩惠,得人之恩,必将相报罢了。
笑成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好事,也就坦然表示对方或许认错人了。那琛哥不以为意,说自己也知道未必能遇到当年扶持之人,笑成样貌气质都很相似,虽知不是,也多尽一份心罢了。
对方重情重义令笑成印象深刻,直到这么些年都未曾忘却。这时候距离他上一世来到港岛还有几年,也不知道那位琛哥是否上位。笑成自然不愿意利用对方情义,但如果是要做生意,当然是和琛哥这样的人来谈更让人放心。
他现在还没有得力的助手,这事情也只能自己来,他也并不心急。虽知时间拖久了,那个叫“刘万山”的人就越可能占据司法优势。但是他不在乎,他本就没有寄希望于港岛司法体系。
展拍会最后仍旧正常进行,只是笑成他们的展位被取消了,另外几位大陆商人,也都因种种原因没有参加。
笑成的经理遗憾极了,好几天说话都没精打采的。
笑成也没和他解释,而是让他将一封三折的请帖挨个送到他标记的几位嘉宾手中。经理好奇,忍不住打开看了眼,才惊讶睁大眼睛,三折的请帖里面竟然是用一整张的缂丝制成里衬,且这么一张小小的缂丝,竟然是用二十五种织法拼合而成,左右两折各是十二种,也是十二个方方正正的小格子,中间则是一整块金红。
金红之上,用黑色的细线刺绣出浮起的中文,言语简单,只说邀请对方参加一周之后举办的酒会。
经理恍然隐约明白了些关节。
不过又有点担心笑成身体届时是否能支持得住。笑成摇头,说自己就没打算现身。经理吓了一跳,表示自己难担重任。
刚好这时笑康电话打过来,笑成对他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就不再解释了。
电话接通,笑康先是问了他最近情况,关心了几句,才说到正题——前几天一位美国专家来b市参加会议,特意找到笑康就他最近的研究进行了深入交流,让笑康受到了很大启发。而对方也对笑康的思路很感兴趣,表示愿意联系自己母校和笑康的实验室签订合作协议。
笑成不由惊喜,虽不知卫邵歌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他心里还是十分感谢。和笑康挂了电话,他微微想了一下,就又打给了卫邵歌,结果那边传来的是“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笑成估计对方可能在飞机上,或者已经回了大陆,在那个山林野外享受生活,也就发了封邮件,关了手机没再管了。
一周之后,笑成以个人名义举办的酒会如期举行。而他本人,也在当天办理了出院手续,搬入了一家公寓酒店里,并且专门请了一位专职护理。
他在自己入住的酒店花大价钱租借了场地,又请专人布置,就靠坐在沙发上静候高朋。
医生表示他现在还需要卧床休息,因此他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酒会开始还是半个多小时的时候,经理就忍不住站到门口等待客人。他心里实在有些惴惴不安,很担心今天并没有人来或是来得太少。无论哪一个都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这时候他就格外佩服自己这位老板,年纪轻轻却格外沉稳,运筹帷幄,仿佛万事尽在掌握。
其实笑成也并非真就如此确信万无一失,只是他反而比经理少很多顾忌。
这次没成怎么办?
那就下次。
话虽如此,笑成心里还是紧张的。坐在电视之前,酒会现场的画面清楚展现在屏幕上——现在还是空荡荡的,除了几位侍者和工作人员,再没有其他人。眼看时间越来越近,竟然还是没有人现身,他忍不住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轻轻抿了一口,芳香的液体就在口腔中翻滚炸裂,连带着脑子都被刺激得清醒了许多。他稳了稳心神,端着杯子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屏幕上,他期待的那些来宾,已经陆续进场了。
笑成不由得松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他邀请的人,都是受邀参加这次博展会的设计师,摄影师,艺术家。
并不是所有邀请的对象都表示愿意到来,很大一部分因为时间安排,早在酒会开始之前就飞离了港岛。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收下了请柬。
毕竟是这么精致的请柬。
场内渐渐热闹了起来,正式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却一直没有见到笑成的身影。对此,经理按照笑成的要求,只是笑而不语。
而就在秒针最后一跳,落在“12”那个数字上的时候,全场灯火骤熄。但还不等人群发出惊慌议论,仅仅因为窗外灯火有一点光亮的黯淡大厅上空,忽然缓缓落下一块块蓝色的微光。无数块蓝色光幕从高高的黑暗的穹顶缓缓落下,在不知哪来的微风里轻轻晃动,仿若仙人衣袂,飘然而降,又仿若无尽灯明,熠熠生辉。
而随着光幕的不断降落,仰头怔住的众人也才看出,每一块光幕之上竟然都带着截然不同,但都极其漂亮的机理,随着光幕的起伏而变幻不定。渐渐距离越近,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些蓝盈盈的光幕上漂亮的机理似乎都是精美的刺绣纹路,在蓝光之中仿若凌空漂浮。
笑成通过音响,隐约听见有人忍不住赞叹“上帝”,有人不住的重复“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还有人已经如痴如醉。
他终于放松的笑了,端起酒杯,又咽了一大口。
那些光幕在漂浮在人们头顶上一米多的位置,突然一暗,然后快速的落了下来,有的落在地上,不过马上就有人捡起来,而更多的,直接落在了到场嘉宾的手上,顿时被紧紧握住。
空中只剩下一个光幕。
蓝光褪去,白光亮起,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蓝色莲花在中心徐徐绽放,而花朵周围开始出现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密,直到连成一片。
“下雨了。”有人低低的说,但马上就屏住了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中央的巨大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