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磊面上一晒,盯着胡太监道:“真是,看来我纳侧妃,你们比我还忙啊?”说完对盈袖扬了扬下颌,“姐姐接着问,我去那边歇一歇。”
小磊起身走入隔间,将自己扔在隔间的罗汉床上躺下,抱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一抖抖地,脑子完全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听。
盈袖在心底暗暗摇头,定了定神,轻哼一声,对亲王府里的人说:“吩咐下去,把所有的大红绸子都撤了,挂上粉绸。喜堂上也不能这么红艳艳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娶太孙妃呢。”
亲王府的人还不敢动弹,觑着眼睛看跪在地上的胡太监。
盈袖皮笑肉不笑地对胡太监道:“胡公公,您说呢?大家伙儿可听您的话呢,我说的都不听,做不了准。”
胡太监在心里暗骂盈袖,面上只得摆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对上房的人一晃脑袋:“还不照着公主的吩咐去收拾?!”
“是!”一些下人忙出去找人换粉绸。
盈袖坐了一会儿,也不叫胡太监起身,任由他跪着。
胡太监很久没有真的跪过了,不多会儿,膝盖都肿了,他张了好几次嘴,想求盈袖让他起身,盈袖不是正好别过头去吩咐丫鬟准备饭食,就是叫婆子去打扫庭院,总之就是不让他说话。
胡太监实在受不了了,终于不管盈袖是不是让他说话,大声道:“公主殿下,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在等人啊。”盈袖笑容满面地道,“我听说皇祖父给弟弟这边送了好几个大太监和宫里的嬷嬷,怎么等了这一顿饭的功夫,只有你胡公公一个人出现?别的人呢?”
胡太监忙道:“快去叫他们过来见过公主殿下!”
门外有人飞跑出去报信。
那几个太监和宫女嬷嬷已经知道盈袖在拿胡太监杀鸡骇猴了,知道凑上去就会被做筏子,因此都躲着不见。
没想到盈袖根本没有放过他们。
见人指名道姓地叫他们过去,只好一步一挪地来到亲王府后院上房。
盈袖坐在上首,冷冰冰地,也不说话,手里抱着一个白瓷暖炉,手里拿着一根竹签,低头拨着暖炉里的灰,就当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寒着嗓子叫了一声:“……给公主殿下请安。”
盈袖还是不说话,继续低头拨着手炉里的灰,跟在手炉里找金子一样。
胡太监见盈袖一直低着头,忙扭头过来,对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抹脖子一般做眼神,让他们进来跪下。
大家对视一眼,知道逃不了了,只好进来跪了一地,再次给盈袖请安。
盈袖这才抬起头,满脸笑容地道:“哟,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跪了这么多人?胡公公,都是谁啊?我不认得,你给说道说道?”
胡太监在心里早把盈袖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只得忍了气,一一给盈袖说那些人的名字,以及他们负责的职司。
盈袖笑眯眯地等他说完了,才点点头,道:“我知道胡公公你恨死了我,却又不得不屈从于我,怎么样?这种感觉是不是很难受?”
胡太监连忙摇头:“不敢不敢!老奴不敢对公主殿下有任何怨言!”
“好了。”盈袖拖长声音打断他的话,问起别的人,“你们都是负责什么的,仔细说来听听。”
那几个太监和宫女嬷嬷见胡太监都在盈袖面前讨不了好,也不敢再拿乔,老老实实说着自己负责的那些事务。
盈袖凝神听着,过了一会儿,打断一个太监滔滔不绝的话语:“怎么回事?亲王府里的喜宴,菜蔬果品和肉类居然要大量从集市上购买?我虽然是女子,读书少,可你们也别骗我。”
那太监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很快又变得血红,战战兢兢地道:“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盈袖将手炉放到身边的八仙桌上,“你不要告诉我,堂堂亲王府,还要去集市上买菜?”
“……亲王府里平时不用,但是喜宴这么大事……”那太监还想负隅顽抗。
世家大族的红白喜事,就是这些下人拼命捞银子的时候。
不大把撒钱,谁会拼命干活?
出去买东西,也是挣钱的法子之一。
但是菜蔬、果品和肉类,从来就不在需要到外面购买的单子里面。
别说小磊这样的亲王府,就连三侯五相这样的世家,他们平素吃的菜蔬、果品和肉类,还有海鲜,都是自己庄子上出品。
有专门的人种菜,种水果,养猪、养鸡、鸭、鹅等家禽,还有自己的渔民下水打渔,不管是河鲜还是海鲜,都是自己人亲手打捞。
只有比较稀奇的水果是从别处运来,但也是自己的心腹之人从外地进贡来的,绝对不是这样跟平常人家一样,随随便便拿了银子就去集市上购买。
总而言之,小磊的亲王府,有自己特供的粮食和菜肴。
那么多皇庄和人手为他种植饲养,连一个喜宴都供不过来,骗谁呢?
盈袖坐直了身子,冷笑道:“看来你们真是觉得我太闲了,不给我找点儿事做不舒服。——来人,给我把他们采买的单子拿过来。”
上房的人静默了一瞬。
小磊在隔间里大喝一声:“说了也不动,是想死吗?!”
外屋一阵骚动,渐渐有人开始在外院和内院之间奔走,将这次喜宴的所有账目和单据都送过来给盈袖过目。
盈袖也没有功夫一本本地看,只挑了吃食这一块细看。
那采买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买的东西又多又杂,而且并不是和惯例一样,在同一家大店购买,而是分散了在无数小商贩那里购买。
这样买来的东西,就敢给那些达官贵人吃?
随便有人在菜蔬里做个手脚,他们这喜事就要变成丧事了。
盈袖真的不信,这些从宫里来的太监和宫女嬷嬷连这一点最基本的忌讳都不知道,还要自己来提醒。
但是事实却摆在她眼前,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将小磊,或者是她放在眼里。
可笑的是这些人据说还是元宏帝比较信任的太监和宫女嬷嬷啊,专门派到小磊身边打理他纳侧妃的迎亲礼的。
结果是居心叵测,越帮越忙。
盈袖的脸色阴晴不定,看着这些采买单子出神。
底下跪着的太监和宫女嬷嬷身上的白毛汗都出来了。
盈袖越是不说话,他们就越是琢磨不透她的意思。
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未知的事情。
想了半天,盈袖将采买菜蔬果品和肉类的单子先摘了出来,放到一边,慢慢吩咐:“这些单子有货送来吗?”
“有些送来了,大部分还没有。”那太监小心翼翼地道,额头上的汗如同瀑布一样往下淌,生怕盈袖看出些什么。
如果她只是认为他们想贪点银子就好了,千万别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别的事……
“送来的那部分,全给我拣出来喂狗。”盈袖拍了拍那些单据,“还没有送来的,就由你去给他们一家家退定金,如果需要赔偿,由我负责。”
单据上都是小生意人,盈袖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小生意人,有多少又是想浑水摸鱼捣乱的假生意人。
就因为牵扯的人太多,如同她粗暴终止合同,会让很多真正的小生意人受累,对小磊的名声也有极坏的影响。
那太监一听不用自己掏银子赔偿,立刻高兴起来,起身就要去找人退定金取消合同。
“慢着,我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一家家还银子,赔偿让他们到谢家去领银子。”盈袖盯住那太监不放,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盈袖才微微点头,确信这其中确实有猫腻。
本身从那么多小商家进货,货品的质量肯定良莠不齐,然后再多几家浑水摸鱼捣乱的,他们这喜宴就毁定了。
那太监闭了闭眼,脸上神情扭曲,却不敢说一个“不”字,被盈袖的几个婆子推着往外走,拿着单据,到集市找那些人一家家去退定金,撤销供货合同去了。
忙乱了这么半天,盈袖觉得腰都酸了,扶着采芸的手站了起来,要到庭院去走一走,对隔间的小磊唤道:“小磊,我要去外面走一走,你要去吗?”
小磊从罗汉床上起身,笑着道:“等我一起去。”
出到外间,看见地上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他也没有在意,大步上前,扶着盈袖的胳膊就走了出去。
胡太监跪得受不了了,拖长声音叫住盈袖:“公主殿下,老奴还有事情呢。如果殿下没有什么吩咐……”
盈袖停下脚步,正要转身回头,却见谢东篱披着雪青色大氅的身影从台阶下一步步走了上来。
她向他伸出手,顿时不管身后的人说什么了。
谢东篱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才对屋里跪着的一地的人冷声道:“胡太监这么大的架子,谢某真是大开眼界。”
屋里跪着的太监宫女们心头一紧,连忙又低下头,继续跪着,不敢再说话了。
刚刚出声叫住盈袖的胡太监脸色紫涨,偏头回身看着谢东篱,陪笑道:“谢副相来了,老奴受陛下所托……”
“难不成是陛下让你来害小磊?”谢东篱打断他的话,“既然如此,我等会就进宫,好好问问陛下,到底派你们来,是做什么的!”
“谢副相!这话可不能乱说!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对皇太孙和公主殿下也是敬重有加,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啊!”胡太监顿时哭得呼天抢地,脑袋磕头磕得震天响。
盈袖的柳眉拧了起来,悄悄捏了捏谢东篱的手,示意他胡太监有很大的问题,一边冷声道:“你磕头给谁看?我和小磊可没让你磕头,我夫君也没有,可别让我们背黑锅。”
谢东篱闭了闭眼,凝神感知了一下,再睁开眼睛,视线紧紧集中在胡太监后背的脖颈处。
胡太监正想将自己的额头磕破了,好回宫去向元宏帝哭诉,猛地发现自己的脖子突然不听使唤了。
他不受控制地一次次低下头,磕得砰砰直响。
就像有一个人捏着他的后颈,使劲儿地往地上撞他的脑袋!
“住手!住手!”胡太监在心底狂喊,可是他说不出话,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荷荷之声,听在别人耳朵里,好像是在笑。
呵呵笑着的胡太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王府的上房里不断磕头,终于磕得脑袋血肉模糊,直到不能动弹……
谢东篱摁着盈袖的肩膀,不让她转身看见这幅骇人的场景,只是淡淡地道:“胡太监疯了一样磕头,可是撞邪了?——来人,将胡太监抬到宫里,送到陛下面前。你们……”他扫了一眼屋内呆若木鸡的那些太监和宫女,“你们就是人证。你们都看见了,是胡太监发了疯地磕头,可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动他。”
大家确实看得清清楚楚。
谢东篱、盈袖和小磊站在门口,和胡太监隔了一丈多远,中间还有好几个太监和宫女跪在那里。
而胡太监确实就跟疯了一样,活活磕头将自己磕死了。
当胡太监血肉模糊地被送到宫里元宏帝面前,元宏帝吓得几乎坐不稳了,连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谁敢把朕的人弄死?!”
随着回去的那些太监和宫女们不敢再编瞎话,原原本本将在亲王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什么?!是他自己活活磕死的?!”元宏帝倒抽一口凉气,“你们都亲眼所见?!”
“不止我们,亲王府里所有在场的下人,还有谢副相、皇太孙殿下和护国公主殿下都在呢。”
元宏帝的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让人将胡太监的尸体抬了下去,自己召了沈大丞相进宫议事。
……
小磊的亲王府里,盈袖抱着谢东篱的胳膊,和小磊一起往外院走去。
外院搭的喜棚是将作司的手笔,看上去十分巍峨漂亮,规模制式也没有逾距。
盈袖绕着那刻着盘龙的梁柱走了几圈,笑道:“这还差不多。”说着,往梁柱上拍了两掌。
谢东篱背着手,很快就把整间喜棚看了一遍,心里一沉,他对建筑懂得比盈袖多,很快就看出了这喜棚的结构有问题。
听见盈袖拍打梁柱的声音,谢东篱默默地将视线转向喜棚顶部的一个地方,定定地看了过去。
只听轰隆一声,那梁柱哗地一声摇晃了两下,然后整间喜棚扑通一声应声而倒。
谢东篱将盈袖抱在怀里,往后急退,迅速避开了漫天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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