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你什么事?你又是谁?”元健仁没想到今时今日,还有敢公开驳他的话!
要知道如今的东元国,除了元宏帝,元健仁还没有把谁放在眼里过。
张绍天以前冥思苦想了十多年,也不明白沈大丞相为何会把自己秀外慧中,才华傲人的嫡女沈咏洁嫁给司徒健仁这个不入流的商人。
直到司徒健仁的身世真相大白,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皇命难违……
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给张绍天安慰的想头,就是原来沈咏洁不是对司徒健仁有男女之情。
不过看着沈咏洁从普通的皇商之妻,成为了东元国首屈一指的元王妃,张绍天心里虽然苦涩难忍,但想到他们两个人中,总有一个人能过得好些,他这一辈子也就足够了。
如果上天垂怜,他希望下一辈子,自己能够早一点开口,娶到沈咏洁。
可是今天在齐王妃的葬礼上看见元健仁还是对沈咏洁极尽羞辱之能事,张绍天又受不了了。
他虎着脸,瞪了元健仁一眼。
元健仁吓得一抖,拖着残腿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嘛?”
沈咏洁在心里轻叹一声,站在元健仁身后,目光往张绍天那边飞快地睃了一眼,脑袋几不可见地朝张绍天摇了摇。
张绍天虽然对元健仁怒目而视,但是全副注意力依然在沈咏洁身上。
尽管没有看着她,但是沈咏洁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他眼角的余光。
看到沈咏洁对他的示意,张绍天明白过来。
沈咏洁一定有别的用意。
他这样莽撞地冲出来,可不要坏了她的事。
张绍天就势下坡,冷笑一声,在元健仁面前两手交握,手掌发出咯咯的骨节爆裂声。
他本来就身材高大魁梧,又有一脸络腮胡子,长得跟胡人一样的强壮蛮横。
元健仁被吓得又退了一步,恼道:“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
“元王爷好大的架子!”张绍天冷笑一声,袍袖一拂,大步离开了齐王府的灵堂。
跟着元健仁的侍从并不敢上前捉拿张绍天,而是都把目光投向沈咏洁。
因为在元王府里,大家已经习惯看沈咏洁的指示行事。
元健仁虽然是正经的皇子,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不甚靠谱,真的有什么大事,还是沈咏洁拿主意。
当着众人的面,元健仁发现自己连自己王府的下人都指使不动,又见今天的宾客中很多人在窃窃私语,对着他指指点点,似乎对他很是蔑视轻忽,不由脸上火辣辣地,丢人至极。
这个时候,他只想挽回自己的脸面,让东元国的世家高门看见,元王府,是他元健仁的王府,而不是沈咏洁的王府!
“沈咏洁!我再说一次,你跪还是不跪?!”元健仁转身,目光死死盯着沈咏洁,下了最后通牒。
他威胁的语气十分明显,不听他话,沈咏洁肯定讨不了好的意思。
元应佳和元应蓝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没想到元王府比他们齐王府还不堪……
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
鸡蛋有了缝,自然招苍蝇。
元应蓝微微一笑,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笼络这个“大伯父”……
沈咏洁抬手捋捋秀发,淡淡一笑,“王爷,妾身身子不适,今儿就不跪了。王爷,您请自便吧。”说着,她端然转身,慢慢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念:“一、二……”
一个“三”字没有出口,元健仁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特别是昨夜向兰儿求欢不成,反被兰儿唤起了对张兰莺的记忆,元健仁内心深处极端厌恶沈咏洁,恨不得再一次毒死她,但是如今沈咏洁有了防备,再想下毒是不可能了,而且还有可能下毒不成,反被他们抓住把柄,惹得父皇不快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看着沈咏洁缓缓离去的背影,元健仁藏在心里多年的一句狠话脱口而出:“你这个毒妇!我要休了你!”
这句话一出口,元健仁的心里也轻松起来。
沈咏洁的脚步停住了。
她在庭院里缓缓转身。
门口的两树迎春花开得黄澄澄地,院门口的门楼上挂着做丧事的白布,门边站着穿麻衣的下人。
沈咏洁一身月白地绣兰草襦裙,头插素白银器,端立在两树迎春花中间,定定地看向元健仁,朗声道:“王爷说什么?妾身没有听见,请王爷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休了你!怎么样!怕了吧?!”元健仁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狠话说出口,心里却开始后悔。
看见沈咏洁这个样子,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他在沈相府后花园偶尔偷窥到沈咏洁的情形。
那一天,沈咏洁穿着豆绿地绣绿萼梅罗裙,头上戴着一支蝶恋花点翠步摇,手拿一支团扇,在迎春花间扑蝶。听见院门口有人声,她也是这样静静地看了过来,面色沉静,目光如水般澄澈。
自己那一天,就是被她这一回头看失了神,回家就朝思暮想,痴心妄想要娶她……
当然,后来张兰莺出现,元健仁又失了一回神。
再到兰儿出现,元健仁已经习惯性第三次“失神”了。
齐王府的宾客们顿时鸦雀无声,愣愣地看着元健仁。
沈咏洁可是有诰命的王妃啊!
怎么能说休就休?
可是元健仁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口,还当着诸多下人的面,这样给沈咏洁没脸,这让沈咏洁以后如何坐在高位服众呢?
元应佳和元应蓝两人简直是兴奋起来,这些天一直阴沉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一丝丝笑意。
不过他们脸上的笑意只是转瞬即逝,没有人察觉到,这个时候,也没人看着他们俩。
他们是齐王府的主人,如今却像客人一样,一声不吭,兴味盎然地看着元王府的大戏。
“元王爷既然这样说,妾身实在是没法子了。用不着王爷休我,我自请下堂!”沈咏洁对着元健仁微微躬身,目光又从齐王府里每一个宾客脸上一一看过去,一边道:“今日就让各位做个见证,我,沈咏洁,今日于元健仁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
说着,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走到元健仁身边,冷笑道:“元王爷,您是千金之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请您在这和离书上签字画押,我们也好去宗人府把我们的夫妻名份去掉。”
这是要来真的?
元健仁踌躇起来。
沈咏洁知道元健仁最好面子,如今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就算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也不会马上打自己的脸。
“怎么了?元王爷难道是后悔了?啧啧,这天下可没有后悔药……”沈咏洁故意摇头说道。
元健仁被沈咏洁激得满脸通红,伸手将她手中的和离书夺过来,道:“签就签!你听清楚了,我们不是和离!是我休了你!”
“元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沈咏洁慢条斯理地道,“您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吧?要不要妾身帮您写?”又向元应蓝借笔。
元应蓝忍着笑意,忙命人拿了笔墨过来。
元健仁接过沾了墨的笔,将自己的名字一挥而就,然后接过沈咏洁递过来的印泥盒子,打开摁了大拇指印上去,签完就塞到沈咏洁手里,“滚!”
沈咏洁仔细看了看元健仁签的和离书,又道:“元王爷以后肯定会娶新妇进门,为了不碍新妇的眼,我要把小磊带走,给元王爷新人生的儿子腾位置。”说着,她对着院子里的人福了一福,旋身离去。
沈咏洁的丫鬟婆子忙跟了上去。
盈袖跺了跺脚,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元健仁如丧考妣、目瞪口呆的面容,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追着沈咏洁去了。
元健仁呆立了一会儿,想到如果沈咏洁下堂了,自己应该就能娶兰儿为王妃了,也就能如愿了……这样一想,脸色才缓和下来。
小磊被带走了,还好些。
以后他跟兰儿生了儿子,也不用千方百计将小磊拉下马来了。
元健仁用手捻捻下颌的三缕短须,挥了挥手,“给我走!”
他要赶紧回去,免得沈咏洁这个贱人把东西都带走了。
等他从齐王府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大街上多了许多吹鼓手,整整占了一条街,在齐王府门口吹吹打打,倒是大办丧事的样子,可是却堵得齐王府门口水泄不通。
他的大车根本就出不去。
元应佳和元应蓝跟着追了出来,看见门口突然多了这么多吹鼓手也很惊讶。
“哥哥,这是你请的吹鼓手?”元应蓝疑惑地问道,她记得她没有请那么吹鼓手。
元应佳摇摇头,诧异地道:“妹妹,不是你请的吗?”
“当然不是!”元应蓝皱了眉头,在心里暗暗琢磨到底是谁这么大人情,为她母妃的葬礼请来这么多吹鼓手。
元健仁坐在大车里不断催促赶车的人快走,但是那吹鼓手挤在齐王府门口,再加上看热闹的,简直是寸步难行。
没有办法,他们只好一直等在齐王府门口,等齐王府出了殡,这些吹鼓手散了之后再走。
这些吹鼓手当然是沈咏洁安排的。
她对元健仁看得很透彻,知道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激怒他。
等他口不择言主动出口要休弃她,她才有脱身的机会。
不然只要元健仁不开口,她爹、还有元宏帝,都不会允许她跟元健仁和离。
今天的吹鼓手,本来是她预备的,如果元健仁今天真的发作起来,她就马上让这批人堵住路口,自己从容回家,将元健仁的东西命令搬到西城坊区的新元王府去。
他们现在住的宅子,马上被沈咏洁换上了一个“沈宅”的牌匾,成为她的私宅。
这所宅子的房契,她自从回来之后,就悄悄换成了自己的名字,藏了起来。
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想过要再跟元健仁过下去。
……
元宏帝和沈大丞相在宫里知道元健仁跟沈咏洁大闹的消息的时候,元健仁还被堵在齐王府门口出不来。
元宏帝先把沈咏洁宣进宫里问话。
盈袖不放心,带着小磊跟沈咏洁一起进了宫。
沈咏洁进到御书房里跟元宏帝和沈大丞相说话。
盈袖就带着小磊惴惴不安地等在门外。
沈大丞相沉着脸,对沈咏洁恼道:“咏洁,你一向识大体,今儿是怎么了?你们多年夫妻,哪里是说和离就和离?”
沈咏洁笑了笑,道:“爹说得对,不是和离。女儿是被元王爷休弃。”说着,她把和离书拿了出来,“元王爷已经签字画押,我刚才已经使人去宗人府入档,把我的名字从皇室玉牒上撤下来,给新的元王妃腾位置。”
“新的元王妃?”元宏帝皱了皱眉头,“哪个新王妃?”
“回陛下的话,元王爷当初看中张氏,但是不敢跟妾身和离,所以给妾身灌下毒药。幸亏妾身命大,被人救起,隐忍十年,今日实在是忍无可忍。”沈咏洁终于把元健仁当年害她的情形说了出来。
元宏帝和沈大丞相都是第一次听见这件事,震惊得无与伦比。
元宏帝一时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沈大丞相却是老泪纵横,嘴唇翕合着,看着沈咏洁若无其事的面容,心如刀绞。
当年以为沈咏洁是难产而亡,他难过过一阵子,但是想到女子生孩子本来就是过鬼门关,他没有伤心多久就释然了,还庆幸女儿给元健仁生了一个儿子。
后来这儿子被人确诊是傻子,他就把心淡了,只一心想着维护元健仁,要帮陛下好好照应这个儿子。
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被这个他一心要维护的人杀过一次了……
沈咏洁看见这两人震惊的神情,心里好受了些,但是他们一时的忏悔,不足以补偿她被毁掉的一生。
不过看在两个孩子份上,沈咏洁也不会再给他们拆台了。
“民女只想劝陛下一声,元王爷心智实在不足以做帝王。陛下有心要维护他,民女明白,也理解。但是东元国如果传到他手上,还不如直接送给北齐算了,至少以后不会弄得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沈咏洁这话说得很诛心了,但是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元宏帝这个人虽然有些眼光,但是奈何东元国积重难返,被北齐渗透得跟筛子一样,这些年支撑下来,如果不能励精图治,另选贤君,这个国家,真的是撑不下去了。
元宏帝长吁一口气,点头道:“咏洁,这些年,难为你了。朕明白,你和离吧,把朕的小磊带走,好好教养……”
沈咏洁松了一口气。
还好,元宏帝能够壮士断腕,东元国也许还有救。
沈大丞相是早就知道元宏帝已经放弃了元健仁,就在元健仁为了张氏,不惜牺牲东元国利益的时候,就把他放弃了。
“咏洁……”沈大丞相唤了她一声,转头看了看元宏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元宏帝依然把沈咏洁看成自己的儿媳,而且她生了小磊,这个关系是割舍不断的。
他叹口气,道:“让健仁搬到新王府,你还是住在以前的府邸。小磊,就托付给你了。”
“陛下放心,民女一定悉心教养小磊。他是民女的亲生孩儿,不用陛下嘱咐,民女也不会不管他,还有袖袖。”沈咏洁踌躇了一下,“袖袖……能不能在出嫁以前,还是跟着民女?”
元宏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准奏。辰郡王和盈郡主可以依然跟着你。虽然你和健仁和离,但是你对东元国有功,朕封你为忠贞国夫人,享一品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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