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魂木木直直地盯着她,一动不动,琉璃色的瞳孔蒙着薄薄的雾气。
他就那般站在青柳下,在缓缓飘零的白色柳絮中,白发白衣轻轻飘扬,如雪般干净洁白的脸庞透着纯净而懵懂的美丽,朦朦胧胧。
望着他的模样,顾长月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首凄婉的哀歌,所有的火气都在瞬间被浇灭彻底。
月色霜华的凄冷,爱而不得的悲哀。
即便身为剑魂,但他一定也是经历过的吧?
若不是刻骨铭心,又怎会这般透彻?
是了,那个修真境传承万载的传言,一代一代之后,早就已经变得虚无缥缈,鲜少人记得,或者说,即便是记得,也只是一笑而过,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她曾经也是听过的,但她曾经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无涯觉醒,哀歌连绵,她才深有所感。
她甚至有种错觉,万载之前,无涯剑与饮血剑同归于尽,那场大战其实不仅仅只是执剑者之间的生死决斗,更是无涯剑的偏执和疯狂,心字成灰,以死求解脱。
多么傻啊,就像是前世的自己一般。
只不同的是,她经历生死之后总算走出来了,而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沉寂在他的梦里。
心中忽然升起惺惺相惜的怜意和无奈,她不自觉地叹息一声,不曾想就在这个瞬间,他的双眸之中,薄薄的雾气恍然散去。
不再是木木直直,更没有失落的神色,有的只是…
顾长月无法形容这样的眼神。
王者的稳重与霸气,却堪堪多了一抹爱而不得的隐痛。
他看着她,就仿佛是在看另一个人。
顾长月心脏咯噔一下,欣喜、隐忧、怜惜等各种情愫蔓延开来,复杂难明,停了一会儿,终于试探地问道:“你醒了?”
剑魂看着她,点了点头,但是奇怪的是,他没有开口说话,反倒缓缓垂下眼帘。
鹅毛般长而浓密的睫毛盖住瞳孔,看不出神色。
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来,眸子里又盖上了那层薄薄的雾气。
他,仅仅清醒了那么一瞬。
就那么一瞬…只因那个瞬间,剑主与剑魂之间心意的共鸣。
顾长月闭上眼睛,缓缓地吐了口气,表示放弃。
“好吧,你就这样在外面走着吧。”
她将无涯剑放进纳戒之中,望了望四周。
一开始她便已经认认真真打量过这片蔚蓝色的天地。
她发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景象,湖水、柳絮、青柳,乃至清风。
所有的一切都存在于眼前,但是伸手去触碰,却又什么都触碰不到。
她试着将自己的灵力遍布到周围最远的地方,没有感觉到任何危机的存在。
这里虽然什么都是假的,但好歹也没有潜藏的危机,想必沿着这条湖一直走下去,总是能够找到出口。
她看到在湖的尽头,有个白色的光口,像是结界。
思及此处,便欲带着剑魂离开,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有灵力波动自身后由远接近。
她微微一怔,旋即便感受到四道不一样的气息,但对她来说,都很是熟悉。
她没有打算躲避,将懵懵懂懂、一脸无辜的剑魂拽到自己身后,在空中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望着远处缓缓显现的四道光芒。
光芒从远处飞近,呈现四条人影。
雪玲珑、陌子规、林东儿三人当先,巫王落在最后,他的手中拽着四条黑色丝带,纷纷绑在雪玲珑三人的腰上。
雪玲珑三人看起来实在狼狈,全身衣衫破旧不堪,露出的肌肤血肉模糊,有的皮肉像是被火烧过般,一块一块起泡焦烂,有的皮肉则像是被利刀割过般,伤口翻卷,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似乎是被阵法所伤。
三人方一落地,足下便站立不稳,痛苦地东倒西歪,而身后的巫王衣着整齐,只不过稍显狼狈。
见三人潦倒不堪,巫王似乎有些气愤,狠狠地甩了甩手中的黑色丝带,丝带上隐隐透过冰冷的寒芒,三人顿时被操控住般,自立着,一动不动。
见了顾长月,三人眼中都露出惊愕之色。
身后的巫王则跨出一大步,几乎咬着牙齿道:“你竟然还活着?”
他的模样原本就令人很不舒服,此番便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顾长月没有说话,巫王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剑魂的身上,看了半响,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中露出饿狼般凶恶贪婪的光芒。
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他跨步上前,边走边道:“我看到了什么?那是什么?无涯剑剑魂?呵呵,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
他每走一步,声音便拔高一分,渐渐地,变得就像是魔鬼般嘶哑可怖,哪里还有初见时的沉稳温润?
他倒是丝毫也不顾忌无涯剑剑魂的力量,毕竟这无涯剑剑魂力量再如何强大,也需要人来操控——这是修士与剑魂最本质的差别。
修士修炼,无论实力强弱,至少力量都是自己的,剑魂的不同在于,无论他们曾经跟随过多少强大的主人,无论他们自身力量多么强大,若是遇到实力低弱的剑主,都无法得以发挥。
剑魂的力量依附执剑者而具有意义。
而执剑者与剑魂一主一仆,心意相通,相互影响,有时候剑魂的心绪会促使执剑者越发骁勇。
其实说得通俗一点,这个道理就类似于某修士拥有一部强大的功法卷轴,而修士自身若是没有实力,便只能领会极少数简单的法诀,至于深奥难懂的部分,只有修士慢慢变强之后,方能一窥。
顾长月只是筑基中期的修士,能够施展出的无涯剑剑魂最大的力量,无非筑基后期。
巫王已然结丹,自然并不惧怕顾长月和无涯剑剑魂。
况且此番见剑魂一脸呆滞,便可只想剑魂并未完全觉醒。
既然如此,哪里还有忌惮的道理?
巫王看着无涯剑剑魂,就像在看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已经出现在了顾长月的眼前,旋即伸手去拽顾长月身后的剑魂。
剑魂感受到他身上阴森的气息,躲闪似地后退一步。
顾长月这才道:“巫王可就没有感觉自己心口沉闷,呼吸困难,四肢乏力?尤其是在强力运转灵气奔跑之后?”
巫王没有料到顾长月会忽然开口,亦不知其意,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顾长月的脸上。
顾长月的脸庞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眉眼间是艳而不俗的媚意,美丽炫目。
可不知为何,看到这张脸,巫王的呼吸微微一滞,旋即心里不安地跳动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你说什么?”
顾长月摇了摇头,笑吟吟地道:“巫王难道真的没有感觉吗?”
她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飘渺。
巫王琢磨不透,停滞片刻,而片刻之后,整个人像是不小心中了闪电般,瞳孔蓦然收缩。
他收回伸向剑魂的手,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
“你……你做了什么?”
顾长月道:“蛊族人善于制蛊用毒,便也自信无人敢在你们用毒,可是我却偏偏喜欢班门弄斧,我用了毒,你相信吗?”
“你用毒?”巫王皱眉,不可置信。
他不仅仅是用毒行家,实力也在她之上,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她不可能在他面前耍什么花样,况且在这之前,她根本没有靠近过他,如此,他怎么可能中毒?
然而,看着顾长月的脸庞近在眼前,巫王觉得自己就仿佛看到一朵以血而生的娇艳花朵,心中蔓延开森森的恐怖。
顾长月又道:“我用了便是你这个行家也从来未曾听过的毒,它会让你的心脏越变越小,越变越小,压缩压缩再压缩,然后‘砰’的一声……”
她的话音未落,巫王身子向前一倾,噗通一身跪在地上,哇地吐了口鲜血出来。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始终难以置信,可是这真切的感受又是什么?
他果真感觉到自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挤压一般,沉闷难受,但是想要摆脱这种痛苦,周身却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
随着顾长月的声音一声一声落下,他的心脏也就真的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恐惧万分,再不多想,立刻丢下手中的黑色丝带,微微颤颤地从自己的纳戒之中翻出无数瓶瓶罐罐,倒出黑色的丹药和蛊虫,一个一个放进嘴里。
顾长月蹲下身子,看着他,悠闲地笑道:“别浪费时间了,你的这些东西都没用,你终究会死的。”
伸出手,轻而易举便将地上的瓶瓶罐罐扫出老远。
巫王眼睁睁看着唯一能够救命的东西滚远,眼中惊恐更甚。
顾长月自纳戒中拿出当年二师伯送的紫杀,就那么轻轻一抬手。
紫杀锋利的花瓣抹过巫王的脖子,黑色的血液飞溅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是红色的花瓣。
一代巫王就此身陨。
其实只有顾长月知道,他并非中毒而亡,而是失血而死。
她没有在他身上下毒,只是在他不留神的瞬间施展了摄魂之术而已。
一切都是假象。
她让他产生中毒的错觉,直至对她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以她现在的体力没有把握轻易便让巫王中招,但是她早有准备。
就在巫王刚刚出现之时,她便在空气中洒了幻灵粉,待巫王靠近,自然而然便沾在了他的身上。
对于巫王这种用毒行家来说,即便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他都能够轻易察觉,可偏巧这幻灵粉既不是药也不是毒,它就是一种天然粉末,取自廉价的幻灵草。
一般情况下,幻灵粉对修士根本无用,但是与鬼道摄魂之术紧密配合,效果颇为明显。
而这才是巫王之死的真相。
随着巫王的陨落,三条黑色丝带从他的手中落在地上。
雪玲珑三人瞬间摆脱控制,不约而同地转身便跑。
顾长月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没有去追,她看着巫王胸口处落出一只死去的蛊虫,摇了摇头。
这是一只连心蛊,母蛊寻常能够感应子蛊对自己忠心与否,可以轻易操作子蛊的生死,反之,子蛊能够感应母蛊的生死,一旦母蛊身亡,子蛊也都得一起陪葬。
雪玲珑三人活不久,所以没必要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