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句还算有理有据,后半句什么玩意!
鞮红揉揉眉心,拍拍傻孩子的肩膀,语重心长,我已经让阿伯送她去方圆五千英尺以内最好的餐厅享受晚餐了,你就消停点吧。
小嫒一听两只眼睛瞬间汪出水来,鞮红姐,没想到你这么尊师重道,我我刚才不应该那样说。
鞮红展颜露出慈祥的圣光,善哉善哉。
小嫒揉了揉眼睛突然想到什么,问:鞮红姐,渝辞老师教你演戏了没啊?
emmmm,教了。
那你这就会演了?
鞮红被小嫒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有点囧,生怕她下一秒就爆出一句:那你演一个给我看看呗!
我,还不会。
小嫒这就不明白了,都说名师出高徒,渝辞老师也算是很有实力的演员,诚心诚意来教怎么还教不会呢?
唉鞮红整个人陷入躺椅,目露绝望,我,我没法在她面前演戏。
小嫒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为啥?问完她就想起了林亭别墅那场噩梦般的NG,觉得自己窥破天机,哦,你怕渝辞老师。
胡说八道!鞮红刷拉一下弹起,谁怕她了!
那简单呀!小嫒一拍巴掌。
鞮红不解,简单什么?
小嫒连忙凑到鞮红身边,鞮红姐,你还记得上次你NG,是怎么过的了吗?
鞮红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嫒:你让渝辞老师给你搭戏呀!上次不就是她帮你搭过的吗?!
自以为提了个绝佳建议的小嫒没有看到鞮红满脸的绝望,赶忙往微信里头昨晚偷偷加上的那个账号里输入信息。
不说那段NG还好,一说简直是戳中鞮红的痛处。要说被渝辞看着演戏是上断头台,那么被渝辞带着演对手戏简直就是黄泉路上走一遭,炼狱油锅涮一遍,这以后要是渝辞每回教她演戏都得带着她演,演得不对还要重复纠正,琢磨细节,那不等于她以后天天都得泡在那个油锅里涮到精神失常!
都说拜师如求医,她这都不用求医了,直接出殡。
第0章 在线教戏
【词顺下来,晚上来下面这个地址找我。】
收到这条信息时,鞮红脸上生动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入土为安。她按下录音键哆哆嗦嗦发语音。
那我要带点什么陪葬品不是,我要带点什么东西吗?
嗐!失策,应该发文字的!
那头的渝辞并没有在这个口误里头揪她小辫,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带一样你最喜欢,从不离身的,逃亡的时候都必带上的物品。记住,只能带一件。】
这下鞮红倒是犯了难,转头问小嫒:如果打仗了,你必须只能带一样东西,你会选择带什么?
一旁给鞮红切水果的小嫒直接秒答:这还用问,压缩饼干啊!
对啊!她怎么没有想到!
鞮红觉得很有道理,民以食为天嘛!
于是当天晚上她去之前,特意揣上几块压缩饼干。
***
保姆车开到的一栋外表看上去十分破败的小楼边上,楼门前立着块不知几零年插在这的牌子。根据渝辞的说法,在这片方圆不足十里的土地上,潘金莲砸过西门庆、海龙王淹过陈塘关、宋江挥墨提反诗、关盼盼独上燕子楼。
大概是过于丰富的名人轶事压弯了历史的脊梁,导致它现在虽不悠久却很沧桑。
鞮红摇下车窗在夜色中打量了会这栋破楼,打开微信给渝辞发去诚挚的观后感
【我觉得这里宁采臣还能遇一回聂小倩】
后者并未接这个梗,只是回复:【东西带了吗?】
【带了带了。】
【东西留车里,人上来。】
哈?鞮红确认完自己没有眼花,立刻发问。
【那我一会饿了怎么办?】
那边似是迟疑了一下,【你带的什么?】
鞮红不假思索,【压缩饼干啊!】
【】
【我上来了啊。】
【等一下。】渝辞飞速打字,【我指的不是这个,算了,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平时不怎么离身的东西?把它取下来留在车上,人上来。】
等了五分钟那里都没传来回复,渝辞知道对方这是已经准备上楼了,不禁揉揉眉心。
这一届学生太难带了
***
整幢阁楼失修太久,泛白的纱帘残片还夹在月门边沿,雕梁画栋结满蛛网,除了原本的构造还看得出以外,基本上已经看不到当年数十个剧组共用的繁华迹象。
鞮红旋踵步上台阶,一种莫名的情绪漫上心尖。她按照渝辞的吩咐没有带手机,浑身空空如也,不由自主抚上襟前。
那里本来是有一样东西的,一枚玻璃种翡翠雕刻而成的金鱼吊坠。
当年她的母亲带着年仅九岁的她前往贝城高价拍得一块原石,小小的鞮红并不知道原石是什么,但当生日的计时钟响起,切刀落下,玻璃般纯净无暇的美玉在她眼前映射出青蓝荧光的那刻,她听到万人惊呼。
天价聘请来雕刻师捧着这块璞玉,如捧着天神的馈赠,嘴里叽里咕噜说的尽是溢美惊叹之词。
老坑种翡翠最是难得,虽然原石很大一块,但玉的体积只够雕刻一枚吊坠。鞮红的母亲念及先前算命师的言论,为鞮红挑选了金鱼这一象征水属性的物件,同时赋以金玉满堂的美好寓意。
从构图设计到落到完成用了整整半月,即将完工的那日,母亲将鞮红带到雕刻工坊,温暖纤美的手掌包裹住鞮红小小的幼掌,握起刻刀在翡翠金鱼的尾部刻下最后一道水波。
那是鞮红收到的最喜欢的生日礼物,也是母亲送她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母亲临终前,亲手为她带上这枚吊坠,自此之后,除非是拍特定杂志,需要带上赞助饰品的情况外,她都会贴身戴着这枚翡翠金鱼,就好像,母亲从未离去。
她下车之前犹豫再三,摘下来亲吻了下,最终留在了车上。
陌生感席卷周身,眼前无一样熟悉的事物,好似断了根的浮萍漫无目的的在江河湖海间打转,忘了从何而来,不知往何处去。这种体验并不算好,但是在最初的紧绷感过去之后,一种莫名的宿命感开始融入每一条血脉。
沉眠半日的闷热终于化作滂沱大雨洒落人间,彼时夜风灌入楼台,卷起纱幔无数。鬓发拂乱面颜,鞮红拉紧衣服往挂着蛛网的窗棂望去,天阴如垂幕,古时庭院尽数笼罩在凄迷寒雨之中。
一路踏着风雨声绕过落灰的屏风,沉檀扑鼻,烛光曳影,满室红绸入眼中。
是幼薇来了吗?
重帘之后,有人手执书卷,微微侧头,有广袖丝绦委垂于地,浅石青色像极了平康巷中的青石板街。
彼时,春雨沾衣,初遇温郎。
师父。
鞮红呐呐开口,像被什么引着,向前一步。
这一步,仿佛跨过千年时光,入了鱼幼薇出嫁前的那一个晚上。
此一刻,她再不是鞮红,仅是求而不得的鱼幼薇。
脚步重的像灌了铅,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被牵引着向前走去
幼薇,不可再近前了。
师父
明日你就要出嫁,为师很为你高兴。帘后人影微微一动。
鱼幼薇愣怔站在原处,窗外风狂雨骤,她却只听见帘后那一声书页翻动,是止不住的颤声。
荒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飞卿赠诗于我,何故不敢写明?飞卿属意于我,何故
何故不敢直说?
台词出口,却没了滞涩之感,好像这个问题本就是她想问的,又好像,是鱼幼薇借了她的口,说与温庭筠。
每一个字句都背的滚瓜烂熟,她声声质问,温庭筠句句难答。
分明是两情相悦,一见倾心。却偏偏因着师徒之份,年龄之差,不得相亲。
世俗礼教与数十年年岁如鸿沟天堑相隔其间,压得鱼幼薇喘不过气。当年平康陋巷初见君,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自以一颗真心相付,三载苦等奈何上苍作弄。
良人非温郎。
烛影光微,重帘影动,有人轻衣缓步而出,绷紧的心弦微微一颤。
那人长衫乌发,手执一把合拢的乌骨折扇,绯色扇坠垂下长长丝绦,随着身形一下一下曳在观者心上。
鞮红有一瞬忘了身在何处,看到来人一双凤眸清冽,面如冠玉,怔了许久才记起自己下一句要说什么。
眼前形状精致姣好的凤眸猛然压下。
怎么不跪?
啊?鞮红如梦初醒,在阁楼里飘了半天的魂魄总算重新附体,跪跪跪什么?!
渝辞面无表情,拜别师父,不就拜吗?
鞮红这下反应过来了,差点瞪出眼球,我们只是走戏啊,走戏还要跪的吗?!你你你你占我便宜!
渝辞歪歪脑袋,照你这么说,你刚才喊我师父是真心诚意的?
鞮红嘻嘻一笑,转身就走,不演了!!
只听渝辞在背后不慌不忙说着,你现在并不是你自己,去相信你现在是鱼玄机。而我是你的师父,你跪我,是鱼玄机跪温庭筠,并不是鞮红跪渝辞。你不需要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
你相信我,跪下去,你会感受到和以往不一样的体验。
鞮红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信你得永生?
渝辞:???
鞮红无语,说真的,要不是因为她认识渝辞,她一定会以为自己今晚是进了那个xie|教组织的老巢。
重新整理好情绪,待渝辞退回帘后,鞮红沉沉出口。
鱼幼薇,拜别师父。
帘动无声,鱼幼薇不忍面对师父,提裳屈膝跪拜,额头磕上地面的那一瞬间,鞮红猛然惊醒。
想象中的屈辱感并没有出现,有的尽是散落在这栋风雨楼阁中的依依别情。
那些情绪如有实质,鞮红很明确的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可是那些情绪却不受控制的袭入她的大脑,占据她的理智。
她缓缓闭上眼睛,长拜不起。
不知何时,帘后的人已经站在她身前,有什么轻柔的东西盖上她的头顶。猛地睁眼,只见余光所及,尽是迷离的红。
是喜帕。
人本身跪拜下去,最亲近的就是自己的身体。这时候,一切感官都被放大,视线局部被限制住。能看到的视角只有一点点,而现在,她的师父用嫁人的喜帕将她的余光也都盖住就如她被阴云掩蔽的往后余生。
她本能抬头,下一瞬头顶便被轻轻抵上一个微凉的事物。
绯红的扇坠在眼前不远处映着烛光轻缓摇晃。
鞮红心头一颤,千头万绪如百种彩墨同时入水,彼此缠绕融合,蜿蜒流散任意东西。
这个动作,或许谁都忘了,但是鞮红却鬼使神差的记得。
那天她难的提前到了拍摄场地,上一场还未结束,她在一圈助理的伺候下在旁边吹冷风吃冷饮。平康里的场景,正在演着温庭筠初遇鱼幼薇。
八岁左右的小演员团着两个发团,脆生生的吟着《江边柳》,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踌躇片刻,稚嫩的脸颊得意的舒展开来,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圈就如花瓣迎风而动,俏皮的点在自己头上,花落钓~人~头~
温庭筠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抬起折扇轻轻点在她的头顶,好一个,花落钓人头啊!
或许是这一幕过于生动可爱,鞮红也被其间蔓延出的师徒温情所打动,把这个动作记了很久正如当时的幼薇,一定也将这些珍贵的记忆藏在心头。
出嫁前夜,拜别恩师。
这轻轻一点,恍如回到初见之时。
初时与离别重叠映合,这一刻起,他永远都是她的师父,而她也永远只能是他的徒弟。
如果说整场戏的情绪之前都散落在各个角落,那么这一点,就是将所有无形的东西化作有形,含蓄却深沉的展露在观众面前。
更遑论戏中人。
鞮红,鞮红?
渝辞掀开她的盖头,长眸映着暖黄烛光难得一见的柔和,你感觉怎么样?
鞮红缓缓站起身来,喘了口气,盯着她手里的红盖头,吐出两个字,过瘾。
太过瘾了。
说实话,鞮红出道至今演过不少古装戏,当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地,但是有监视器摄像头麦克风打光板等一系列长|枪|短|炮怼在她身边,和这种纯情景给人的感觉还是大有不同。
其实这个临时借来布置的场景并不精致,除开刚才给她先入为主的满室红绸和两根歪歪斜斜的红烛,仔细看地上还有没打扫干净的残骸,几根废弃的长线缆蜷缩在雕柱底下,床垫铺着茜纱和简单的被单,陈旧的匾额上都糊去了字,满室落败感。
这些跟她之前参与过的剧相比根本就是天差地别,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这么身临其境过,仿佛一切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模样。
渝辞点点头,像你没有任何基础,光凭借信念感,以内带外不可取。所以我就用了以外带内的方式,让你最大程度的沉浸戏剧环境中。现在,我要你把刚才感受到的感觉,统统记住,五分钟后我们开始说问题。
哈?还有问题?鞮红震惊。
说完问题,再来一遍。渝辞残忍作答。
鞮红急忙掏手机,却悲凉的发现手机在车上根本没有带上来,面前渝辞已经步步逼近,语出惊人。
不仅要来一遍,如果达不到效果,就要一遍一遍来,直到你明天开拍为止。
鞮红这回连你你你我我我都说不出来了,震惊到仿佛一只横穿马路的袋鼠。
死命抱住一根柱子,喊的比窗外的雨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