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姓公子大笑一声,毫不动怒。
不是他的涵养已经到了唾面自干的地步,只是因为他没把颜飞卿放在眼中而已。
世人常说一类话:“你是什么身份,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说白了,就是身份高之人不与身份低之人一般见识。赵公子自觉是那身份更高之人,自然不与这些人一般见识。若是换成一个与他地位相差无多之人,你且看气不气。又或是换成一个比他身份地位更高之人,怕是要诚惶诚恐了。
颜飞卿也不以为意,只是缓缓展开手中的折扇,一手负后,手持折扇,轻轻拍打腹部。
真是玉树临风人如画,真乃谪仙人也。
赵公子看在眼里,没有半分嫉妒,心思愈发龌龊不堪,下意识地伸手握住腰间悬挂玉佩,不住地上下来回摩挲。
相较于赵公子要靠身份才能显现出来的好修养,颜飞卿才是真正的养气功夫深,瞧了眼赵公子摩挲玉佩的动作之后,仍是平心静气:“这位公子,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赵公子微笑道:“我姓赵,双名青玉。”
颜飞卿神情温和,没有急着说话。只有熟悉他的苏云媗知道,这是颜飞卿并未听说过赵青玉这个名字,或是听说过却无甚印象,毕竟堂堂小天师,除了要兼顾修行,身上的俗务也不在少数,哪能事事关心。
不过苏云媗却与颜飞卿相反,也许是慈航宗的女子天性如此,她总是对江湖上的大事小情报以极大的关注,三教九流,王公贵胄,不敢说全都清楚,但也能知道个大概。
于是她轻声说道:“赵青玉是荆楚总督赵良庚的三公子,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大公子赵冰玉,一个二公子赵梦玉。”
颜飞卿这才点了点头:“原来是赵三公子,久仰。”
苏云媗说话时并未避讳赵青玉,赵青玉哪里还不清楚,这个姓苏的公子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不管装的也好,还是真的也罢,都让他有点不舒服了。
此时茶舍内的情景,掌柜在上完茶之后又回到柜台后面藏着,李玄都躺在不远处的地上“半死不活”,宫官半跪在他的身边梨花带雨,再有就是“受伤”的宋辅臣和被震飞了手中长剑的女子剑客。
正当赵青玉想要开口的说话,梨花带雨的宫官缓缓站起身来,哭哭啼啼道:“我家公子的姐姐可是慈航宗的苏仙子!”
赵青玉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真是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家公子就是苏仙子呢,原来是苏仙子的弟弟。可一个苏家,同辈兄弟少说也有十几个,苏仙子一心求道,算是方外之人,哪里顾得过来。若是换成苏仙子在这儿,那还差不多,对了,再加上一个小天师颜飞卿,本公子保准以礼相待。”
躺在地上的李玄都眼神古怪,宫官则是低下头去,看似是在抹泪,可是从李玄都的角度望去,分明是在憋笑才是。
至于身为当事人的颜飞卿和苏云媗如何想,那就看不到了。
赵青玉继续说道:“我早就听说过,南海慈航宗,东海清微宗,北海补天宗。意思是说,南海是慈航宗的花园,东海是清微宗的后院,北海是补天宗的私宅,除了西海太远,其余三海竟然都是江湖宗门的地盘。那么朝廷还说什么富有四海,三海都别人家的。所以本公子一直很好奇,这些所谓的江湖宗门是何等高不可攀,以至于这般行事霸道。还有那吴州的大真人府,又是如何能与齐州的圣人府邸相提并论,号称一南一北交相辉映。”
听到这里,就连宋辅臣看待这位赵公子的眼神都有些变化了,也不知该说他狂妄自大,还是该说他无知无畏。当今世间能够挂上一个“宗”字的门派有二十二个,正道十二个,邪道十个,抛开封山闭寺的太平宗和静禅宗不谈,其中最为势大的分别是正一宗、清微宗、慈航宗、无道宗、阴阳宗、补天宗。赵青玉这一杆子扫出去,就点名了其中四个,就差远在西北的无道宗和阴阳宗,想来如果不是他老子赵良庚与这两个宗门有些不清不楚的纠葛,这两大宗门也逃不过去。
说完了这些,赵青玉重新把目光转向颜飞卿和苏云媗,状若漫不经心道:“别跟我说你境界修为有多高,师父的来头有多大,宗门有多少弟子,如今这个世道,一个‘权’字,手里有权,地位才高,站得高的人才有资格说话,你说这话对吗?”
颜飞卿微笑道:“其实境界修为的高低,还是有些用的,就好比说大天师和地气宗师,他们之所以能傲王侯、慢公卿,正是因为他们的境界修为足够高,高到了世人难望项背的地步,这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赵青玉笑了笑:“可惜你不是大天师,甚至连小天师都不是。”
宫官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肩头微微耸动,乍一看好像是在无声抽噎,可李玄都瞧得清楚,这个女子分明忍笑忍得很辛苦。
颜飞卿只能无奈点头道:“我的确不是小天师。”
此话一出口,便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苏云媗眼神中都多了几分笑意,不得不低下头去以作掩饰。
赵青玉原本握住腰间玉佩的手掌缓缓上移,扣住腰带上的玉扣:“你家的丫鬟仆役开罪了我,对我无礼,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我也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只与你这个主人家计较。”
颜飞卿问道:“不知赵三公子想要如何计较?”
赵青玉笑道:“好说,阁下毕竟是苏家子弟,也算有些脸面,我便给你个面子,咱们来赌斗一场,你只要赢过了我,今日的事情我便既往不咎,就此揭过,不仅如此,我还赠送百金,礼送出境。还可如果你输了……”
颜飞卿问道:“如果输了,如何?”
赵青玉脸上的笑意愈盛:“也好说,我只差遣你们一件事情,如何?这个买卖很划算吧。”
颜飞卿故作沉吟片刻,点头应允道:“那就说定了。”
赵青玉对身后的方铸吩咐道:“老七,就由你来代我出手,与这位苏公子较量一下,记得出手要有分寸,不要落了苏大仙子的面子,毕竟这位苏公子可是苏大仙子的兄弟。”
说到这儿,赵青玉好似忽然想起一事,对颜飞卿说道:“苏公子,久闻苏大仙子名震江湖,你既然身为苏大仙子的兄弟,不会说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吧?”
颜飞卿淡然道:“也学过些防身的本事。”
就在这时,那名中年剑客一咬牙,便要去捡自己的佩剑。
赵青玉瞧见这一幕,冷笑道:“我劝你乖乖看戏,不要再自取其辱,也不要再节外生枝。”
女子剑客被赵青玉的目光一望,仿佛被蛇咬了一口一般,“当啷”一声,刚刚捡起的佩剑又再次掉落在地。
颜飞卿只是道了一声“无妨”。
方铸扯起嘴角,扬出一个狞笑,将手中长刀横于身前,一手按住刀背,戏谑道:“苏公子,请亮兵器吧。”
颜飞卿想了想,似乎不好太过惊世骇俗,于是一招手,那女子剑客掉落在地的长剑自行飞入他的掌中。
颜飞卿心中暗道:“若说这慈航宗的剑法,我也会使几路,大多都是霭筠教我的,也有几路剑法,是我无意中看霭筠用得多了,无师自通的,只是不知道,这算不善家传?”
想到这儿,颜飞卿自嘲一笑。也罢, 今日就用上几路“家传”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