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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邝曦26
    巫岑照正独自坐在太医院的房间内看书,自从治好了云泽昭的蛊毒后,太医院不少老先生对他刮目相看,可在他自己的心中,却也只是越发苦闷。

    劝人容易,可是要解决自己身上的事往往很难,不日前,本来决定离开太医院的邝曦忽然回来了,和之前不同,邝曦成天心事重重的模样,巫岑照大概知道她是为什么要回来了。

    比起回来,巫岑照倒是更希望当时她就跟着云泽昭一走了之,可自从邝曦回到太医院之后,云泽昭再也没有出现过。

    盛夏的时分悄然而过,转眼便入了秋,这是最为肃杀也最为悲痛的季节,自古便有“伤春悲秋”的说法,看着邝曦,巫岑照也没好到哪里去,郑念初手书之上的内容,总是会在脑海中浮现,那些回忆,全部都历历在目。

    叶子枯黄,随着一丝凉风落下,邝曦就背对着自己坐在太医院的石台上,看模样就是又在发呆,巫岑照实在忍不住,有的事情,不管早晚,总是要拿出来说的。

    如果只为了救一个人,就一定要牺牲另一个人,那么救了和不救有何分别?再说,救了自己,邝曦便要为此送命,可是不救,自己也不见得马上就会死,说不定在这苟延残喘的几年间,还能多治一些患病之人,多做做好事积德,下辈子也就不会这么惨。

    巫岑照步下台阶,他走路几乎是寂静无声,轻拍邝曦的肩头,邝曦回头,遇上的正是他的笑容。

    两人不知道的是,此时,宫内出了大事。

    朝堂之上,群臣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在争论着什么重大之事,声音最为粗犷的便是镇国将军府老爷吴忠傅,他身领要职,又是武官,其女吴妃在宫中同样是张扬跋扈,朝堂之上,一侧文臣,一侧武将,皆各站其位,毫无僭越,唯独这吴忠傅老爷很是嚣张跋扈,就连龙椅上头的朱厚照他都不放在眼里。

    近日有传闻,宫中太医院院使云成潜心术不正,在宫中行作妖之事,证据便是万安宫的刘美人一直病着,法师观察星象之后,便发现作祟之人在南方,果然这一查,便查出云成潜暗中私自帮吴妃炼制药材,私下炼禁药,本就是不轨之事,对于吴忠傅来说,云家倒台也就算了,可是吴家百年基业,女儿身在宫中为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可千万要稳住了。

    倒是云成潜痛快得很,朝堂之上,大袖一挥,只见众位臣子皆哗然。

    “陛下,老臣为官数十年,一颗心,一条命全扑在了太医院上,以至遭了小人陷害,只叹老臣怕是气数已尽,皇上要如何作罚,老臣无半句怨言,只是皇上莫要让小人给蒙了心智才好。”

    这一席话,说得在朝诸位皆为叹服,本以为这云成潜舍不得院使大人的位置,定然要好生求饶一番,可谁知这院使大人说走就走,也算性情中人。

    云成潜本就是先帝的老臣了,朱厚照年轻即位,最头疼的便是搞不定这些一个二个自恃清高的老臣,可面对这样的臣子,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不可马虎,法师执意要说刘美人重病,是因为南边有人作祟,而云成潜私底下偷偷帮衬吴妃炼禁药也是事实,不可就此轻纵。

    大殿之上,众位臣子畏畏缩缩,唯独云成潜目光如炬,就这么看着皇上,僵持了半晌,倒是吴忠傅站出来说了两句话,可吴忠傅本就被怀疑和云成潜有合谋,这两家都是势力庞大的家族,若是联起手来,造反只怕指日可待,这才是朱厚照最为担忧的一点。

    尤其是吴忠傅,他祖上三代为官,早在先皇时候便颇受重视,如今他的女儿吴妃在后宫也颇有些势力,这样的大家族暂时还得罪不起,可是惩治云成潜却绰绰有余。

    就这样,云成潜带着两袖清风和自己的一身傲骨,大跨步地走出朝廷。

    我有心忠于朝廷,无奈朝廷不赏识我,云成潜哈哈大笑,足下恍若生风,半刻都不想在这宫中多做停留,眼见这位老臣就如此撒手离开,众人纷纷默然,唯有一人,追出大殿去,拎着衣袖,唤着云成潜的名字,转头一看,竟是刚才的吴忠傅。

    吴忠傅一心想保全自己吴家,这一点云成潜也是知道的,所以也不怪他在大殿之上没有出言维护自己。

    看着将要离开的云成潜,吴忠傅脸上满是纠结,本已苍老的面庞之上, 皱纹几乎拧在了一起,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天,却只吐出两个字来:“保重。”

    这自然是云成潜最希望听到的话,他和吴忠傅,原本就是同窗好友,只是今日一别,实在太过突然,就像这世间许多事,原本都是如此飘摇不定。

    “我云某就是山中一野人,平日闲来无事,便多行善事,你入世,我出世,你我之命,本就不同,只是今日一别,怕是无缘再见,吴兄,保重。”只是这么一句话,这么一个背影,便成了吴忠傅对云成潜最后的印象。

    三年后,云成潜在蜀地云山草堂病逝,离世之际,仍在撰写医术,这都是后话。

    而吴忠傅所记得的,只有那天转身离开的云成潜,云成潜为官多年,膝下只有一子,便是云泽昭,父亲这一走,便是这一生都不打算回京了,云泽昭对京城自是没什么留恋,唯独舍弃不下的便是邝曦,临行前那天晚上,本想回宫去见邝曦,可父亲早就不是朝中人,自己又怎能进得宫去?

    原本进出自如的宫城,如今要进去竟变得难上加难,可云泽昭仍旧要去一趟太医院,临走之前,一定要见邝曦一眼,即便只是道别也好。

    自从那晚过后,他和邝曦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僵硬,云泽昭甚至有些后悔,若是当初不对邝曦说那些话,他们肯定还能和之前一般谈天说笑,可一切正如欲来的山雨,父亲说走就走,一天之内遣散了家中所有的下人,一夜之间,繁华的院使府竟走得空空荡荡。

    云泽昭买通一个守卫宫城的小侍卫,趁着日暮西垂,偷偷溜进宫中,只想再见邝曦一面,谁知到了太医院邝曦房前,却不曾见到她,最后一次来太医院,他只见到了巫岑照。

    巫岑照仍旧是老样子,一席蓝衣一丝不苟,脸颊接近一种惨白的颜色,若是往地上一躺,只怕马上就被人当做死人抬走了,看着云泽昭,他面上毫无惊讶的神色,仿佛早就知道云泽昭会来,可此时云泽昭心中却很是丧气,事情太过突然,父亲昨日才大闹朝堂一番,今天马上收拾东西准备走人,就连走去哪都没有定下,只怕消息还没有传到太医院。

    云泽昭丧着一张脸,问巫岑照:“邝曦在吗?”

    巫岑照看着他,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可云泽昭心事重重,并未察觉,只当邝曦恰好不在,果真上天要分开两人,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也不给。

    罢了,今后山长水阔,又焉知不会再见?京城一别,今后或许还有机会再回来也说不定。

    眼看云泽昭转身就要走,巫岑照忽然叫住了他。

    云泽昭回头,一脸惊疑,只听巫岑照道:“你心中,可曾有过珍视之人?”

    不等他作答,巫岑照便缓缓站起:“许多身边的人,只有失去之后,才会觉得很重要,可惜天下无恒常之事,有得到,就必然会有失去,正所谓那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我没想过能和邝曦一直在一起,只是临行之际,想对她道别一句。”这句话一说出,就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分量,自己两手空空,也没带什么信物来,万一今后要和邝曦相见,又要以何为信?

    “邝曦她不在太医院。”巫岑照说道,他毕竟是过来人,看着云泽昭的神情,也多少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落日已然沉到了天边之下,云泽昭拱手,对巫岑照道:“钱大哥,不管你过去如何,你在我眼里,仍旧是钱自芳,你我之间,仍是挚友,只是我此一别,只怕不会再回京城来了。”

    巫岑照立在台阶之上,看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又是一年秋风萧瑟,周围的人总是分分合合,唯独这些花花草草常伴人侧。

    “珍重。”

    看着云泽昭离开的身影,巫岑照站在原地,手扶着一旁的石柱,本是悲伤落寞之事,可他的眼底,却浮现出了不常见的笑容。

    等他的身影隐没在了夜色之中,巫岑照的声音才再度缓缓响起:“不见他一面,不惋惜吗?”

    门开了,一个身着太医院蓝色长衣的少女从里面走出。

    “见了又如何呢?反正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与其见了两个都忧愁,倒不如不见。”邝曦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地底散发出来的。

    一回头,巫岑照看见的是她悲伤落寞的神情,以前的邝曦把太医院上上下下玩了个遍,无忧无虑,眼里哪里会有这样伤感的神色?可渐渐地,她内心的什么东西不见了,像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毕竟从小看着她长大,巫岑照心中,多少有些心疼

    “他还未走远,你现在追着过去,还能见他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