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今日的精神格外好,用完早膳服过药之后还让人抬他出去晒了会儿太阳,并让内阁将紧急重要的奏折筛选出来送给他批阅。他看折子,我就在一旁磨墨,没有一句话,只是偶尔相视,会心一笑,十足的默契。
前世的我常这样红袖相伴,我知道弘治喜欢浙江的端砚,最爱徽州产的徽墨,更知道他喜欢墨与水是怎样的配比,要如何研磨才能达到最佳的融合。前世的我是那样爱他,他所喜欢的每一件事我都深深记得,隔世不忘。
用罢午膳,我将弘治劝下小憩后,与栖风寻了个僻静处说话,我知道他心里有很多话与我说,只是碍于弘治开不得口。
“臣只问一句,娘娘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这是栖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问得情深义重!我知道他是不希望我一时情致就做了决定,待到将来又后悔,后宫的生活是我最不喜欢的,一旦我做了决定,我就不再有后退的余地,甚至连退缩也不可以。在后宫必须得争斗才能生存,要么胜,要么死!胜的未必能笑到最后,而败的不是身死,就是心死。
“决定了!”我极浅极坚定地回了三个字。
比起我在后宫的煎熬,弘治为我做的更多,他都已经这般为我,我仍不为所动的话,那我真的就不值得他爱了!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陪在他身边更让我幸福的事了,因为有了这个幸福的支撑,就算前面有再多的艰难,我也不怕!然而,我仍希望栖风能留下来帮我。我目前面临的局势十分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空前的困难。
我要报炜儿的仇,我要雪自己的恨,我要分清后宫的敌与友!我必须将张氏死死地踩在脚下,才能在后宫存活下去,那么首先我就得让弘治看清敏妃的真面目,她不是我的转世,我容不得她打着我的旗号接受弘治的宠爱。可这个真相一旦揭穿,势必会伤弘治的心,我又必须想尽一切法子把这伤害降到最小。
所以,我需要栖风的帮助。我需要一个男人告诉我男人的想法是什么,心思是什么。他不仅仅是我的太医,更是我的军师。
“你能留下来吗?”
“我会留下来!”
在我问出问题的同时,栖风就答了我的话,我的问题问完,他的话也答完了。一股暖流涤荡在我的心底,他明知道我不会再给他任何希望,他还是选择守在我的身边。比起他来,我是多么幸运,好歹弘治对我是有情的!
“好哥哥!”我深深地朝他一福,我已经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表达我的感谢之情了,前世今生越欠越多,永远都还不清!
“娘娘快别这样!”栖风将我扶起,神情忧伤,“如果当初臣一直守在娘娘的身边,蔚悼王就不会……所以臣那时就发誓,臣这一世永远不离开娘娘!就是只能做娘娘一世的哥哥,臣也只能认命了!”
说罢,他又重重叹了口气,“也许从你那一声良哥哥起,就注定了我们的命运!”
原来他一直为炜儿的死而自责,那不是他的错,是我没有做到答应好的事,他才负气离开的。况且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京郊等着我,如是痴情,我怎么还忍心责怪他?!若说有错,也是那些太医的错,要不是他们贪生怕死互相推诿,就能早一些配出解药救下炜儿的性命!
“良哥哥别这么说!”我拍了拍栖风的手臂,“当初不是你,炜儿连降生到这个世上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给我们带来这四年难得的光阴了!”
炜儿的死虽令我痛得肝肺俱裂,然而逝者已矣,我们不能站在过去的阴影里,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宁愿心里时时浮现出炜儿的笑脸,就当他还活着,当他永远都只有四岁大。
“娘娘相信张氏昨夜所言吗?”栖风显然已经思虑这个问题很久了。
“炜儿的死,她自然脱不了干系!且不说所有人中她的理由最充分,若不是她害我在怀胎时就中了血毒蛛之毒,炜儿即便受了惊吓,也不至于命丧黄泉!所以,她一定得死!”我的眼中迸出冲天的仇恨,这一世与张氏,已是不共戴天!
“只是那年佛前,她为皇上挡了一剑,几伤性命。皇上始终念着这份恩情!”
栖风的担忧不无道理,我要斗败皇后也许不算很难,但要杀了她永绝后患,却是难于登天。弘治这个人有时太重情义了!
“还记得你以前告诉过我狮子老虎狩猎的时候,十多次才能成功一两次吗?所以我不急,等皇上一次次对她绝望,她总有把自己恩情都用完的一天,到那时再给她致命一击!”
对于是这一点,我已经想得很清楚。现在杀不了,那我便等,并在等待中制造机会!
“娘娘与臣想到一块去了,只是当务之急,是要查清小佛堂设计蔚悼王之人到底是谁!如果此人不是张氏的话,那她的心机手段怕是在张氏之上!”
“那一日我抱着炜儿回宫时,就特意叮嘱宫人在小佛堂守着,可惜那只大猫早跑得不见了踪影!地上的碎片也没有特殊的人去收拾,来打扫的两个宫女本就是打扫小佛堂的,她们看起来与各宫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因是在佛前做事,所以各宫的娘娘都会拜托她们替自己点盏长明灯之类的。”
唉,纵是我当时多留了个心眼,这件事还是一愁莫展。我又道:“若是我能与二哥联系上,就可以动用他的关系好好地查一查。”
弘治虽然同意将我原来的宫人还给我,但对我的监视并不会就此放松,内廷与外面联系紧密一向是他所忌讳的。他只是切断了我们的联系,并没有将二哥留下的联络点一网打尽,已经是很顾及我了。
“臣倒是不介意为娘娘跑一趟。不过——”栖风故意一顿,“臣倒是有一个更快的法子。咱们不妨来个打草惊蛇,让那幕后之人自己急起来!”
“对呀!”我真是自叹不如,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主意呢?现在我可是弘治最宠爱的妃子,打起草来动静可大了!
当日下午送走来看望弘治的千金之后,我特意招摇地回了一次咸福宫,弘治已经将他的宫人撤到了外围,那至少在其他各宫看起来咸福宫又成了我当家做主的地方。玉璃、如婳、小顺子穿出了最好的衣裳带着宫人们在门外跪迎,震天喊着“娘娘千岁”!
见过礼,小顺子在前面领路,玉璃与如婳扶着我往里走,只因我一声愿意,弘治就把宫里最好的东西都搬了进来,即使是春寒未消,整个咸福宫已是暖意融融了。
主殿上并无匾额,我昨夜才向弘治说将这里改名为“同茗斋”,他虽已经题了字,但匾额还没有做好。于是便把旧的给撤了,只等新的来挂上。帝王亲题主殿名字,是无尚的荣耀,各宫各殿无不争相乞求,历代帝王却很少给,因为这象征着殿主人无与伦比的恩宠!
进了殿,玉璃如婳又带着宫人们对我再行跪拜,他们一个个抹着眼泪,在我失宠的日子里,他们一定受尽了白眼与屈辱。后宫便是这样的,奴才随着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忙让他们起身,说道:“本宫受难之时,你们能够留守下来,本宫很感动!受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们对本宫的忠心本宫会记在心里!从今日开始,你们是大明最受宠的皇妃的奴才了,你们只管挺直了腰板做人,不卑不亢。但也要记住不骄不纵,谁若出去给本宫惹事,本宫可不会轻饶!”
于留下来的宫人,我自然是要给足够的补偿,让他们觉得留下来陪着我是值得的,这以后他们才会更卖力地为我办事。
宫人们得了厚赏,一个个千恩万谢地出去了。以我现在的地位,他们跟着我自是前程无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待他们走了,玉璃如婳与小顺子方才围过来与我说话,我们主仆多年,情谊深厚,几乎如同亲人一般。几年未见,我才猛然发现玉璃如婳都成了大姑娘了。可不是嘛,我是弘治六年进的宫,如今已是弘治十三年了。
“再过两年,你们也可以出宫嫁人了。”我叹道。
“奴婢不要离开娘娘!”玉璃如婳跪下来抱住了我的腿,哭道,“奴婢愿侍奉娘娘到老!”
“莫说傻话,女儿家便是再好些,也还是要找个好归宿!这玉璃已经定下了人,就是如婳……”我用力拉了她们起来,并拍了拍如婳的手,“本宫这就为你留心着,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人也可以告诉本宫,若是合适,本宫便替你做主了。还有底下的那些宫女们,倘若到了年岁可以出宫的,本宫都一准应允。”
“还是奴才好,奴才一辈子都侍奉娘娘,只要娘娘不嫌奴才老!”小顺子抹着泪说。
瞧他们一个个都是泪眼婆娑的,我忙叫大家止住泪,苦挨了这么久,这痛哭的人也该换换了。
“本宫这次大摇大摆地回来,其实另有目的。”我的计划就要开始,当然必须提前布置好一切,“本宫有几件事需要你们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