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诚惶诚恐地进了寝殿内室,长宁宫掌事宫女善照与我互换了一个眼色。弘治听说淑妃怀胎来得倒快,带着张皇后英才人与太皇太后前后脚赶到。
弘治既是兴奋,又是担忧,“淑妃怀嗣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些告诉朕?”过年这样开心的时候,再也没有比皇妃怀孕的消息更令他欣喜的了!
玉铭立即回道:“禀皇上,淑妃娘娘也不过是近几日才知道的,皇上这阵子一直忙于操劳国事家事,淑妃娘娘不愿皇上分心,打算等皇上稍闲的时候再行上报。”
张皇后紧张非常,一边问“淑妃的胎有几个月了?”一边命人把彤史拿来,说是淑妃有孕是件天大的喜事,要让弘治亲自注上一笔。
玉铭回道:“尚不足两月。”
宫人拿来彤史一查,一个月多前淑妃有幸,弘治便高高兴兴添上了一笔朱记。张皇后好生失望,她虽然知道淑妃所怀之胎必是弘治的无疑,却还是怀揣着的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破灭了,就忍不住要失望一番。
我脸上不动声色,眸色却甚是阴冷,弘治始终关心的只是皇嗣,半句都不曾问淑妃。
太皇太后就全不一样了,她到时,一贯慈祥的脸上充满了怒气,“月儿怎么会摔倒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下安静。张皇后还偷偷地往弘治身后躲了躲。
太皇太后一指我,“你这孩子实诚,你来告诉哀家!”
我便立即跪了下去,双眼含泪。太皇太后一见,怒气更甚,向我道:“有哀家在这里,你只管实话实说!谁敢动你,哀家揭了他的皮!”
我这才一抹泪,回道:“淑妃娘娘与妾身先后离席,路上遇见便相伴回宫,这时寿宁侯不知怎的跑了出来,说是何文鼎要杀他,拽住娘娘衣袖,以娘娘之身来护自己。妾身等近身不得,何文鼎生怕伤了娘娘,寿宁侯却在纠扯中将娘娘绊倒!”
张皇后慌忙站出来道:“皇奶奶,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臣媳的弟弟便是再愚昧,也绝不敢伤害余淑妃的!”
张鹤龄伤我,弘治可以大事化小;可他伤了怀嗣的淑妃,就算弘治不说话,太皇太后也会将其处死!
“皇后娘娘!”我不容她说完,厉声打断,“您弟弟是有心还是无意,妾身不知道!然而事发之后,寿宁侯跑得不见踪影,何文鼎一路护送淑妃娘娘回宫,这时仍站在宫外祈求娘娘平安!”
“冤枉啊!臣媳弟弟醉酒,已送回家去了!”张皇后大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奶奶,臣媳以性命担保弟弟绝不会做出此等事情!一定是那何文——”
“皇后娘娘!”我再次打断她的话!
这是多好的机会!我一定要把这次的责任全数推到寿宁侯的头上,他本就该死,他死了能重伤皇后,更能令何文鼎脱罪!文鼎这样一个正直的好人,若被张鹤龄那种人.渣所累,岂不寒了天下正义之士的心!
我指天发誓,“妾身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张皇后满心怒气发作不得,阴鸷狠辣地盯着我,似要生生把我撕裂一般。
她想恐吓谁?以为我会害怕吗?我可不是什么入宫只有半年的宫嫔,我是在弘治身边整整陪伴了三年的春风致!不,我也不是那个柔弱温婉、任人宰割的春妃!我是终有一天要拉着她与弘治下地狱的顾千寻!
我也瞪着她,泪水不歇,眼神却不示弱,“在场的每一个宫人都能为妾身凭证!寿宁侯在御花园打了妾身也就罢了,妾身不过是个贫贱之人,可他却连怀嗣的淑妃娘娘都敢下手!当真是好家教!!”
张皇后恼怒大喝,“放肆!”
她伸手甩来一巴掌,我本可以避过的,却故意没有躲开。果然这一掌扇怒了太皇太后的火气,也打得玉铭领着一干宫人齐齐跪倒,“茗贵人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与太皇太后明监,重惩凶手,还淑妃娘娘一个公道!”
张后急急跪上前,去摇太皇太后的膝盖,“皇奶奶,您别听她胡说,余淑妃怀嗣臣媳的弟弟怎会知道?一切都是何文鼎那个狗奴才引起的,他竟然敢诛杀国舅!?当时李广也在场,他可以为臣媳弟弟证明!”
李广那浑球早就吓得缩了起来,太皇太后朝他一望,他便吓得匍匐倒地,瑟瑟发抖。
“你说!”张后催促道。
李广费了半天的劲才捋直了舌头,“奴才知道何文鼎要杖杀国舅,奴才只是领人去救!奴才去时,淑妃娘娘已经摔倒,奴才实不知是怎么回事!”
张后又惊又怒又恨,却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发作不得。只能去恳求弘治,“皇上,您为臣妾说句话呀!”说着已是哀哀哭了起来。
弘治尚未开口。太皇太后便怒道:“以哀家看,放肆的人是你!”她站起身指着张后的脑门,“你最好祈求月儿没事!”
“你呀!”弘治无奈地摇摇头,也顾不得张后了,急忙去扶了太皇太后,与她一起在帘子外等着太医的消息。
弘治对这位皇奶奶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当年他的生母纪淑妃被万贵妃害死,他这条小命也悬于一线之间,是太皇太后周氏把他接入自己的宫中,亲自抚养,用尽了全力才护得他平安长大。
那万贵妃却并不甘休,她不敢在太后宫里下手,就把弘治叫到自己的宫中去,也是这位皇奶奶千叮万嘱,叫他不要吃万妃给他的任何东西。并及时派人把他接了回来,才没有遭万妃的毒手!
看那张后,此时半瘫坐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去打李广了,只是抹着泪,又气又怒,好不委屈。我却用手拂去泪珠,然后出其不意地轻轻朝她一笑,森冷而讥讽。
张氏全然没有料到我的反应,竟向后一缩。
她害怕了?以她的聪明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猜到,余淑妃与她腹中的孩子其实好得很!
余淑妃确实摔倒,也摔得不轻,但只是手脚受了些皮外伤。她的肚子根本无碍,不过既然摔了,就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于是来了个将计就计。晕倒自然也是装的,玉铭的那一声“娘娘流血了”,也是我暗示她做的。
反正淑妃怀嗣的事总是瞒不住的。借了这个机会宣布,一是让大家都知道张氏家人曾经对淑妃与皇嗣不利,使张后一族受到惩罚;二是从此绝了张皇后对皇嗣下手的机会,若胎儿有事,那么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就是张后!为了避嫌,她只能祈求皇子平安出生!
与此同时,淑妃肚里的孩子自现在起就赢得了他父皇无限的垂爱、内疚与关注,这对孩子的未来是大有好处的。一旦弘治对这个孩子的喜爱超过了太子,那易储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没了太子,张氏的后位也就保不住了。
玉璃如婳扶了我起来。我摸了摸被张氏打疼的脸,她予我的这一掌,以及他弟弟给的那一口唾沫,我都会记下,都会加倍讨回来!
张后的得宠宫女碧落以及英才人用力把她给搀了起来。此刻,她的内心必定惶恐不安,她的解释太皇太后不会听,弘治也不会信。余淑妃会给她一个怎样的打击,她只能等着!
太医终于出来了。弘治忙问:“怎么了?孩子没事吧?”看了太皇太后一眼,才赶紧加了一句,“淑妃没事吧?”
玉铭去请的太医当然是余淑妃的人,这也是我要她去太医院的原因。太医自然按照淑妃的吩咐将情况好好夸大了一番,将太皇太后与弘治说得焦急万分,末了才说因为我处理得及时,他赶来的及时,皇嗣无恙。
弘治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总觉得他这口气不仅仅是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为了皇后。皇嗣有事,张鹤龄必死无疑,张氏一族也必然受到牵连。现在皇嗣无事,一切就有了商量的余地。
不过,那太医又说淑妃娘娘受到惊吓,动了胎气,玉体欠安,对皇嗣不利,以后要多加小心,细心调养,万受不得一点刺激。
弘治与太皇太后自然全都应下。
为了补偿余淑妃,也为了平息太皇太后的怒气,弘治将淑妃晋为贵妃。
太皇太后知道弘治欲从轻处治张氏姐弟,她也不便非要取张鹤龄狗头不可,索性不去管了。现在对她来说,计较什么都是空的,只有让余月溶平安生下皇子才能保住周氏一族的繁荣昌盛!
她只是朝后宫众人警示道:“等月儿醒来,就把她送到哀家那里去,哀家要守着她等着重孙子出世!谁敢伤了月儿与哀家的重孙,哀家便将她五马分尸!其他的事皇上就自己看着办吧!”
弘治唯唯称是。折腾了一夜的太皇太后便要起驾回宫,我轻轻地提醒了一句,“夜里风大,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路上小心。”
太皇太后停住了脚,指着我向弘治道:“这孩子近日来受了这么委屈,皇上就没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