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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 第269节
    这个世界,云升已经离开,永秋君已经离开,即使再有妖魔祸世,恩怨也和他们没关系了。而生生困于此地镇魔的堕仙张也宁,便也得到喘息,也能够离开了。
    前世那堕仙道:“你终于来了。”
    张也宁声音清泠悠远:“从你投入我的梦境,一直引导我做那个堕仙梦,不惜让我生出心魔,难以渡过成仙劫数,让我依旧成就堕仙……你就在等着这一天了吧。”
    他冷然:“你早就感应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你知道我终有一日,会走向你,会来见你。”
    那堕仙平静看他,说:“我们本就是同一人。”
    风雪弥漫人眼,万籁静到极致,便生寂寥。
    张也宁垂下眼,道:“是。”
    他俯身,如同照镜子般,看着另一个自己:“你是过去的我。我是未来的你。你我本为一人。”
    他说:“虽然早知你的答案,但是前往未来天之前,我仍要问你一句,你可愿与我三天合一。若你不愿,我是无法违背你的意志的。”
    天长地久,亘古幽静。那堕仙的睫毛上雪雾粘结,眼如黑玉琉璃。他静如冰雪的面容上浮起些低怅的笑,道:“我早就等着这一天。我早就知道,若有一日我能够得到解脱,也只会是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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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来天中,进入此界的姜采在自己的神识中沉睡,静等着与此界自己沟通的那一刻。她只有那一个机会,若此界的她拒绝三天合一,连她也没有法子——张也宁说,她不能干涉天地法则,选择权在此界人的手中,不在她手中。
    而姜采进入的这个世界,天地法则早已和前两天不同。这里如同一个重置的世界,既从来没有永秋君的存在,也从来没有云升的存在。
    一万年前的扶疏古国,从来没有过太子棠华,公主云升,只有一个小公主百叶。扶疏古国的灭亡与那二人的征战恩怨无关,只是时间流逝的自然产物。
    扶疏古国中修行的公主百叶早已在漫长时光中身死,这个世界若再有百叶,那也是因缘际会转世后的百叶,不是那个搅和于兄长和姐姐恩怨中无法善终的可怜公主。
    而姜采的师父,玉无涯,也不存在了。
    玉家姑娘或许从未踏上修行路,或许虽然修行,但活了几百年便陨落而死。这个世界,和姜采熟悉的天差地别。
    这个世界的姜采,没有人引她踏上修行路,她没有修行的时候,便和所有孤儿、混混一般做着讨人厌的小孩。可她的修行天赋,她的先天道体,又如明珠般,让她无法在人群中遮掩光辉。
    桀骜无比的姜采因为被人觊觎先天道体,被修士偷偷暗算,她明白自己的遭遇为何如此后,逆反心生,一气堕魔。她从未踏入修行路,直接投入魔族,成为魔修。
    没有云升公主牺牲自己开创魔域,这个世界的人、妖、魔混战于同一个世界中。千万年过去,修士们建立各大门派和魔修对抗,而魔修也有自己的魔王,对其他族群喊打喊杀。
    这个世界,是极为混乱的、没有人修正过的混沌玄真界。
    当年幼的张也宁因为先天道体而被长阳观的人发觉,被人引路踏入修行之路的时候,年幼的姜采却因为先天道体遭人觊觎,而与修士们为敌。
    当张也宁坐于菩提树下日日修行时,姜采已经成为一魔修,既和人修为敌,也和那些不团结的魔修们为敌。
    少年张也宁日日做早课,一遍遍听着长阳观的钟声敲响;少年姜采杀掉一魔物后,开始萌生争夺魔王的想法。
    青年张也宁开始踏出长阳观,为了求仙路寻找机缘,开始四处游历,降妖除魔;少年姜采无法控制自己的魔性,发现自己被魔性控制,难以制止杀戮欲、望,她行走于天下,趔趔趄趄、茫然无比地寻找着压制魔性的法子。
    蒲涞海上,神魔之战,姜采将这片海搅成血海滔天,她张狂肆意,漫不经心:“你们这些人修,修为都不怎么样啊。你们比我修行都早得多吧,看起来你们都打不过我啊。”
    受伤的人修们大怒看她:近年来,这位魔女是魔族的新秀天才。修魔本就比修仙快,何况她还身负先天道体……
    众人大骂:“你身为人族,自甘堕落,和魔族沆瀣一气,成为魔修……你这个魔女!”
    少年姜采大笑,她一扬手间,便已经预见这些人都要被她一掌掀翻脑壳的路数——“我怎么修行,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技不如人,认输就是!我看你们这些正统修士,全是废物!”
    她纵身掠入杀阵,眉目间杀气腾腾,众人骇然:“我等都是大门派的弟子!你杀了我们,门派长老们不会放过你!”
    姜采魔性难控,厉声:“那就杀光你们,就没有人告状了!”
    她一身自学成才的法术,武器一会长剑一会长鞭,乱七八糟。她路数百变,这些修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逃又逃不掉,众人惨然,已经觉得自己要死在此魔女手中——
    天上徐徐有月升起。
    众修士眼睛一亮,纷纷求助:“张师兄(道友)救命!”
    少年姜采立在被鲜血染红的海水上,迷惘地抬起眼,看到空中升起濛濛月华,月华之光清寒高邈。半路出家的她并不认识来者是谁,便只是警惕望着。
    她模模糊糊地明白,能够以月为法相的人,绝不简单。
    浩天之下,月悬高空,一白衣青年自蒲涞海的另一面幽静踏步而来。衣袂飘飞,气度高洁,面容俊逸。
    宛如谪仙人临世,簌簌间,又如月下飞雪,天地皆白,唯月永恒。
    张也宁踏月而来,垂眸望她。
    姜采警惕,声音冰冷:“你是何人?你要从我手里救人?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于战斗上格外有天赋,凌身动作间,却见月光浩然,她身形被定住,同一时间,青龙声吟,一道青色长鞭飞来,捆绑住她。她越是挣扎,那长鞭便捆得更紧。
    她倔强万分不肯认输,宁可被那神力捆绑得头破血流,长鞭扎入肌肤,她跌入蒲涞海中也一声不吭。
    但是入海之前,青龙长鞭又卷起她,将她卷向那个谪仙人一般的青年。
    少年姜采吐口唾沫:“呸!”
    他冰雪般的面容低垂,俯视她半晌,伸出素白修长的手,在她眉心一点:“你身负先天道体,却如此浪费天赋。日后,你不得作恶,且跟着我吧。”
    姜采大叫:“鬼才跟着你!我从不屈服任何人,不听任何人的命令——你……”
    她倏地收声,一连串大骂声,在她抬起头,与他双眸对上时,全都结束了。
    飞扬纵起的白色道袍惊鸿若雪,他背过身,背影清薄修长,漫漫踏水而走。而被青龙长鞭所束缚,姜采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她盯着他的浩渺青烟一般的背影,失魂落魄。
    那道月下飞雪,在此后长年累月中,悬于她心间。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第155章 未来天的姜采,不……
    未来天的姜采, 不经教化,野性难驯,偏又天才无比, 自学成魔。这样的人, 是极难驯服,极难教养的。
    何况在未来天的世界中,没有永秋君和云升, 人族与魔族之间的仇恨和战争从未停止,远比本我天的人修和魔修之间的仇恨疯狂。在这样的世界中, 一个被视为天才修士的道门弟子首席,收养一未经驯化的魔女,要承受的压力,远比过去天、本我天要大得多。
    张也宁四处游历时,偏给自己揽了这个特别大的麻烦,偏偏选择承受了这种压力。
    他不过是见姜采先天道体, 心生可惜。也或者是她太过天才, 他怕她这样的人物修炼魔气太深, 对天下造成的危害越来越大。于是在她尚未长成之前, 他要教她。
    这个时候的姜采,确实稚嫩。她比张也宁要小几百岁, 他维持青年形象出现于世人面前时, 她只能维持少年形象罢了。
    她便被他那一根可恨的青龙长鞭捆住牵着走, 一路跟着他四处游历。她这般无拘无束的人被人这样戏弄, 她当真恼极了这个“伪君子”。
    她恨自己鬼迷心窍,当时因为看这人长得好看,竟没有剧烈挣扎,而被他捆住了。
    她后来才知道他是长阳观弟子首席, 张也宁。人人都说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他是最有可能成仙的那个人。但无论张也宁日后能不能成仙,少年姜采每日绞尽脑汁想的,都是如何摆脱他的青龙长鞭。
    据说青龙长鞭,是他斩杀龙获得龙魂,炼制而成的武器。此武器有魂,有神,和主人心神牵连。
    青龙长鞭和天上的月相,都是张也宁的特征。
    张也宁押着姜采,每夜用灵气洗涤她的神魂,教她导灵气入体,跟他一同靠灵气修行。
    姜采拍案:“我凭什么听你的?我是魔,我本来就不用灵气修行,你让我用灵气修行,就是害我!你这个人太可恶,要杀要剐一刀解决便是,用这么凌迟的手段做什么?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魔修而已,天下的魔修那么多,你干嘛非要渡化我?你放过我好不好?”
    与她一案之隔,盘腿坐于榻上的灰袍木冠青年并不理会她,她听不听都随她,但他要讲要传授的正统灵气的修炼方法、正统道学,他每夜都要强逼着她坐下来,听他这么絮叨。
    野路子出身的姜采,真的打不过他。
    沉睡在这个少年姜采体内的本我天的姜采,则微微一笑,觉得此情此景,颇为有趣。但沉睡的姜采又有点发愁:若是未来天的她一直这么桀骜不驯,这么无拘无束我行我素,她真的能说服这个姑娘和自己“三天合一”吗?
    希望这个世界的张也宁,真的能够教化好已经有了自己三观、并且嫌恶修真界的姜采。
    星火沉天,天地一色。
    一只飞蛾从破庙纸窗口飞入,扑向庙中篝火。火光荜拨一声,敏锐无比的姜采立刻从瞌睡中惊醒。她醒来,听到的仍是青年温淡缥缈的宣读道法声。
    这一幕,姜采微有些恍神。星火天下,她昏沉间被那声音牵引,将他的话听了进来。她迷糊中身体本能地按照他传授的道法,第一次试图引灵气入体……
    她瞬间进入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似乎道法无穷无尽,她如同世间最稚嫩的赤子,站在一丛丛越来越高的书架前仰望。天地间的道法浩如烟海,穷尽毕生也难以走到尽头。而这种无穷无尽的感觉,对于任何一个天才,都有极强的吸引力。
    也许是引导她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很好听,也许是道法真的让人拒绝不了,姜采放下戒心,试图修炼灵气。但她神识内的道体早已被魔气包围,混乱的魔气霸气无比,灵气引入之时……
    姜采痛得闷哼一声,一瞬间的窒息感让她额头渗汗,咬紧牙关。她这人一向不服输,体内两股力气越是不能相融,她越是要让他们相融。但她的道心早就污浊不堪,她都开始偶尔被魔性控制了,这时候的引灵气入体,让她周身碾压,削骨剥肉,痛得死去活来。
    光是将这一小股灵气进入,不被体内的魔气吞并,结束的时候,姜采已经面如金纸,惨然无比。
    她睁开眼,全身镇痛,手指发麻。
    她抬眸,向不远处那始终盘腿打坐的张也宁看去。
    灰袍道人青年坐在蜘蛛网下,不拘一格,缥缈出尘。他闭着目,让她受尽苦楚的传授道法的声音不再发出,她越是见他面容清隽,便越觉得他面慈心黑,竟这么折磨自己。
    她恨得牙痒时,突然反应过来,他入定了。入定的人对周围万物都不会感觉到,他这么一入定,不正是她逃跑的机会?
    姜采静默观察后,一跃而起。那青龙鞭在她身子轻纵时果然又来缠她,她微微勾唇一笑,手腕一番,一道法咒掐出,定住那长鞭一瞬。她和那长鞭纠缠,几下摆脱跃上破庙屋檐。
    她再一重法术使出,天上乌云笼罩,天下月亮也被遮掩住。
    姜采跳下屋檐,正要逃之夭夭时,听到身后青年淡声开口:“你如何能定住我的青龙鞭一息?”
    姜采骇然,那声音追来时,她扭身而战。她脑中演变过千万次和这人的斗法,但两人打斗起来时,她仍是迫于修为弱于他,被他几招拿下。
    “哐当”一声巨响,姜采摔入瓦砾中,溅起飞尘无数。
    她灰扑扑地从瓦砾中爬出,青色长鞭飞来,再一次捆住了她。
    姜采怒瞪张也宁:“你使诈骗我?”
    张也宁冷然,再问一遍:“你怎么做到的?既能定住我的青龙鞭,又能遮掩月华?”
    姜采眉毛一扬。
    少年的她脸上全是灰全是土,她偏过脸凝望张也宁,随着那一勾眉,那一滴墨水般的眉梢痣就轻轻一跳,调皮狡黠。
    她有些自得:“那么简单的法术。你天天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我就算不想听,偶尔听了一两句,也学会了啊。这么简单的东西,需要专门学吗?”
    张也宁沉静看她。
    他心想不愧是先天道体。天下道学都由最基础的五行、八卦组成,只要将最基础的融会贯通,这天下道法便都不难。只是世人都知道这个道理,能做到的却没几个人。
    在张也宁的认知里,除了他自己,他还未曾见过有人只要听一听,就能学会旁人花几年几十年都磕磕绊绊的法术。
    张也宁沉吟一番,再道:“比起道法,你其实更擅长战斗。”
    姜采扬下巴:“对!所以我不会跟着你学什么道法,你乖乖放了我,不然等我琢磨出怎么逃走后,我也不饶你!”
    张也宁说:“剑元宫倒是擅长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