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是个岁数很大的老太婆,穿着一身碎花布的薄棉袄,花白的头发稀疏又凌乱。在光线的照射下,老太婆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应该是对光线不怎么敏。感,她的一双眼睛,已经非常浑浊了,我估摸着,她在这个地方已经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认得这个老太婆,一看见她,我就想起了家乡的小村子。可以说,我和这个老太婆认识的很早,因为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所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老太婆姓吴,以前住在我们村子里,没有正式职业,也不会种地,早年靠给四邻八村的人接生养家糊口。我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就是请她来接生的。
我记得很清楚,我现在脖子上佩戴的半月天珠,就是吴奶奶当时专门跑到七孔桥市场交给我的。她说过,这枚天珠从我出生的时候,就攥在我的手心里。
在我看到吴奶奶。的一瞬间,感觉非常意外,她含辛茹苦把自己孩子拉扯大,孩子在城里混的有出息了,就让吴奶奶搬到城里去过几天清闲日子。她本来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
不过,我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和我们村子里的瞎子一家一样,吴奶奶也是受陆放顶所托,跑到这儿来的。
我更加佩服陆放顶了,可能在很早以前,陆放顶就开始摆放棋子,有些棋子当时看着没多大用处,但到了关键时刻,棋子就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我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那个石老头,嘴巴真的特别严,不该他说的话,一句都不会说,跟我说的全都是能说的话。吴奶奶呆在这儿,石老头不可能不知道,可从头到尾,石老头没泄露半句风声。
“吴奶奶?”
“娃儿。”吴奶奶。的眼睛虽然看着很浑浊,不过眼神儿还好,早就认出了我,她坐在一块石头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
正常情况下,吴奶奶在这种地方见到我,应该是会吃惊的,可她的表情这么正常,这么平静,就说明她知道我会来。估计,陆放顶跟她交代过。
“吴奶奶。”我蹲到吴奶奶身前,把光线挪开了一点,其实我们之间心知肚明,有些话就不用说了,我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吴奶奶,你守在这儿干什么?”
“有点东西,我得看着。”吴奶奶不知道在这块石头上坐了有多久,她虽然一动不动,不过,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的眼神立刻就在周围扫视了起来。
这么一看,我发现吴奶奶身后有一大团东西,那好像是个特别大的袋子。
“你在这里,就是看着那个袋子的?”
“是啊,这个大袋子。”吴奶奶慢慢的转过身,伸手在袋子上轻轻摸了摸:“棉布的面儿,里面还蓄着棉花,看着薄,其实很暖和的。”
“这个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
“有。”吴奶奶点点头,等她再回过头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神突然清澈了,仿佛云雾散尽,阳光乍现:“娃儿,你知道,刘大毛为什么叫我在这里守着不?”
“我不知道。”
刘大毛是陆放顶在村子里的名字,古行里的人只知道陆放顶,但是不知道陆放顶的另一个土里土气的真名。
“我这双眼睛啊,时常能看到点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没跟人说过,怕人家以为我鬼里鬼气的,这事,只有大毛知道。”
这件事我还真的不清楚,吴奶奶以前在村里只是帮人接生,没做过别的营生。不过,她现在突然就说起这个,应该别有隐情。
“你岁数还小,好些个事儿,你可能没听过。”吴奶奶眼睛里的亮光,好像一瞬即逝,又恢复了云遮雾掩的状态,她眯起了眼睛,一边摸着那个很大又很奇怪的袋子,一边说:“我给人接生了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事,经我手出生的孩子,怕是得有上百个了,不管男娃女娃,生出来全都母子平安。”
“你做接生做的多了,有经验,是不会出事的。”
“不不不。”吴奶奶摇了摇头:“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沾鞋,我接生没出过事,是因为孩子出生之前,我只要看了孕妇,就知道会不会有事。有事的活,我不接。说句实话吧,我推脱的人,注定是要出事的,不管我去还是不去,不管叫谁去,都保不住人家的命,我又何必犯这个忌讳。”
“吴奶奶,你的意思是?”
“不管大人孩子,如果他们要死之前,我能看得到。”
吴奶奶这个话是真是假,现在还真不好判断。不过我还是相信,她和石老头一样,不会毫无原因的提起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我自己回忆了一下,吴奶奶在业内的名声还是挺好的,经过她手接生的孩子,好像真的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给我接生。
我出生的时候,吴奶奶可能看走眼了,可就那么一走眼,伴随我的,就是半辈子怀念母亲的痛。
一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觉得特别堵得慌,有种难言的酸楚。吴奶奶好像从我的表情里看出了些什么,她的语气一下子也变的很伤感。
“这辈子,我就看走眼了一次。”吴奶奶擦了擦眼角:“那一次,本不会看错的,我有把握,可是没想到......”
“算了,吴奶奶,过去二十多年的事了,再提起来也没有意义,不说这个了。”我不想跟人继续讨论这个,一提起来就想落泪,我赶紧岔开话题,问道:“那个大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想知道,就自己看看吧。”吴奶奶终于从石头上站起身,弯腰拿起一个小铁皮桶:“你在这里看,我去打点水,那边的水看着是有点浑,却是甜的,很好喝。”
吴奶奶拿着小桶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那个看着很大的袋子,就在眼前。
我走到袋子跟前看了看,就和吴奶奶说的一样,这个袋子是蓄了棉花的薄被子缝起来的。袋子至少有两米长,五六米宽,一侧留着一个口。
袋子里肯定有东西,但是鼓鼓囊囊的,看不出是什么。我轻轻的在袋子侧边的口子那里掀了掀,光线照射进去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我看到了张莫莫。
她就躺在这个留着透气口的袋子里,袋子里面很暖和,温度正好,张莫莫像是睡着了,神态很安详。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她留给我的那封信。难怪,她在信里说,我们还会见面,只是在一个想不到的时间,想不到的地点。
我一甩手,把袋子撑了起来,光线立刻弥漫在袋子中。我看到宁小猫躺在张莫莫身边,老王躺在宁小猫身边,三个人一字排开,在袋子里熟睡。
我不知道他们三个人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不过根据张莫莫所留的信来看,他们来之前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尽管三个人都在一种熟睡的状态里,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我觉得,张莫莫他们,或许在仁昂遇难之后,真的像是涅槃重生了,他们回忆起了很多往事,回忆起了自己莫名其妙丢失的那些记忆。
但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他们呆在这里干什么。
我彻底迷惑了,急急忙忙转头朝着吴奶奶打水的方向看过去,想看看她什么时候回来,找她问问清楚。吴奶奶打水的地方估计很远,她走出去了大概四五十米,只留下了个依稀的背影。
我急忙又望向袋子里的三个人,可能就是目光来回这么移动的原因,当我再次注视着袋子里的三个人时,我突然发现了一点很难察觉到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