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老城区的三号院,是目前为止老城区里面居民最集中的一块儿,城市规划没弄好,三号院这边改造很困难,附近的住户短时间内肯定搬不走。我对这儿不太熟,等到天都完全黑了,才找到七爷的住处。
七爷住的地方还是老平房,不过已经经过了整修。古行里很多老人都是这样,喜欢住在以前的老住处,不是买不起新房,只是因为在这儿住惯了。
我站在门外敲了敲院门,很快,七爷就开了门,开门的时候,七爷脸上挂着笑,嘴里还嘟囔着:“这都几点了,怎么才来......”
但是,老头儿一看见是我站在门外,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七爷,在家呢?”我朝院子里看了看,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你来干什么?”七爷显然对我有印象,当时他配合苏世仁把我从大通挤走,也算是件很大的事情了,七爷不可能忘记的。
“七爷,问你点事......”
“没空!”七爷不等我把话说完,立刻就要关门。
小毛就站在门边,伸手推着门。七爷当年也是打打杀杀拼过来的人,只不过上了岁数,力气肯定没有小毛大,费了半天劲儿,还是没能把门给关上。
“七爷,我只是来问几句话,问完就走,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你要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和小毛也不管七爷是什么表情,硬推着院门就闯了进来。小毛反手把院门关上,两个人一左一右把七爷给夹在中间。
“跟我来这套?”七爷冷笑了一声,轻轻弹弹袖子上的一点点灰尘:“我出来混的时候,你们都还穿开裆裤,跟我来这个,没用!”
“上一次,是你带着几个人发话,把我从大通给挤走了,这件事,我不在乎,也不计较。我就是问点别的事儿,问完就走。”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三个人正在院子里纠缠,院门又被敲响了,小毛隔着门缝看了看,顺手把门打开。门外面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保养的挺好,穿着打扮都很新潮,手里提着一些菜。
“这是?”这个女人没想到院子里还有人,不由自主就楞了一下。
“我们找七爷说点事儿。”
“哦哦,你们说,你们说。”这个女人不多事,提着菜就朝里面走:“我去做饭。”
七爷的表情有点难看,也没办法跟那女人说什么。等对方走到里屋,小毛笑了笑,对七爷说:“人的岁数大了,很多事可能都不在乎了,可是,谁还没个三亲四故?顶爷留的有话,让我这兄弟接他的位,做大通的龙头,你勾结外人,把我兄弟挤走,这个事算不算犯忌讳?你不替自己想想,也得替别人想想,是不是?”
“我犯什么忌讳了?”七爷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硬,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来了这儿,让七爷心里很顾忌,他压着嗓子说道:“我是顶爷的老伙计,我能昧着良心说话?苏老本来就是顶爷的老板!”
“我就是想问问这件事,他怎么就是顶爷的老板了?”我一听七爷把话扯到了苏世仁身上,立刻追问道:“我就这么让挤走了,换了是你,你甘心?我不找你们麻烦,可你总得让我知道个来龙去脉吧?要不然,顶爷真的回来了,我怎么跟他交代?”
“你到现在还巴望着顶爷回来给你做主?我不是说丧气话,顶爷,多半是回不来了。”
“顶爷回来不回来,这个先不说。”小毛皱了皱眉头,他跟陆放顶的感情深,听见七爷说这样的话,就有些不爱听:“我们把话都说开了,就是来问问那个姓苏的是怎么回事,你是老前辈,火海刀山里闯出来的,有胆气,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我不是混古行的,你拿我也没招,我以后天天盯着你身边的人,你不信,咱们就试试。”
“苏老是老板,这话可是顶爷亲口说的!”七爷明显发怒了,不过他心里真的有顾忌,又不敢大声说话,继续压着嗓门说道:“当年跟着顶爷的老伙计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们不信,可以随便去问!”
“七爷,发什么火?我们就是来问问而已。”
七爷忍着气,把事情和我说了说,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是很早以前,陆放顶刚刚开始插手古行的生意,那个时候,有人传言,陆放顶卖掉了一枚天珠,手里有钱。所以,有些人就愿意跟着陆放顶混。不过,没过多久,陆放顶和赵三元发生了矛盾,针锋相对,赵三元的势力大,一部分浑水摸鱼的人就离开了陆放顶,只剩下几个讲究的。
七爷就是那个时候跟随陆放顶的。
古行里的人经常说一句话,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意思就是很多人现在风风光光,可是掀开他们风光的外衣,就能看到几乎人人过去都有一部血泪史。陆放顶后来混的风生水起,然而刚开始“创业”的那两年,情况很危急。赵三元多数时候都占据着上风,把陆放顶的伙计压的喘不过气。只不过是陆放顶这个人硬气,每次都身先士卒,提着刀跟赵三元的人硬杠。就因为有陆放顶在支撑着,手下的那几个老伙计才跟着他一路闯了过来。
有一次,陆放顶和几个伙计们半夜里去吃饭。当时正好是冬天,下着雪,几个人吃了火锅,又喝了不少酒,等出来之后,在一个僻静处被赵三元的人给堵住了。赵三元有备而来,把所有出路都堵的死死的。
当时的情况很危险,最后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了,陆放顶憋着一口气,硬带着人杀出一条血路。等到他们逃出去之后,陆放顶浑身上下血葫芦似的,把几个伙计都吓坏了,觉得陆放顶要挂。
陆放顶还算命硬,最后咬着牙挺了过来。经过这件事,可能也让陆放顶感觉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他跟手下的几个伙计说过,想要在古行站住脚,以后肯定还要跟赵三元斗,如果他真有不测,挂了或者是重伤了,下面的人不能散。
有一天,陆放顶把手下所有的人都召集了起来,约莫也就不到十个人。其中有七爷,还有其他几个伙计,包括现在大通的老高,年庭宝他们。当时,老高和年庭宝也就刚刚二十出头,在陆放顶和七爷的眼里,只不过是几个小孩儿。
那一天,陆放顶带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很脸生,七爷他们没见过。陆放顶跟众人说,这个人,是他的老板,前两年他出手的那枚天珠,就是这个人的货。现在他带着一帮人打地盘,跟赵三元斗,其实也是在替这个人做事。
陆放顶带来的这个人,就是苏世仁。
陆放顶当时亲口放的话,假如有一天,他身遭不测,那么他名下不管有多大的地盘,有多少产业,都得交给苏世仁。
不仅如此,陆放顶还让所有的人都给苏世仁交一份儿“认主钱”。
“认主钱”是古行以前的老规矩,古行里都是拉帮结派的,只有投靠到某个团伙里面,才能得到保护,这是在古行立足最快捷也最根本的办法。一般新人入行的时候,象征性的给老板交一份见面钱,交的钱不多,只是个意思。很早以前,纸币不流通,新人交过来的铜板或者银元上面,会刻上交钱人的姓名。后来纸币盛行了,新人要在纸币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手印。
现在古行的人不讲究这些了,但是过去,这是很隆重的入门仪式,就和投门贴一样,一张帖子投过去,就是老板的人,至死不悔。
认主钱是个仪式,同时也是一种誓言和契约,陆放顶那一辈儿的人,还很在意这些。如果有人交了认主钱,最后又不拿老板当回事,不仅会遭到所有同行的冷眼唾弃,还会遭到老板的追杀。
当时,陆放顶手下所有的人都给苏世仁交了认主钱,七爷记得很清楚,每个人交的都是五块钱的纸币。
那一次,苏世仁没有多说什么,收了钱就走了。事后的三年时间里,每年春节,苏世仁会露面跟大家一起吃顿饭,然后给每个人包一个大红包。后来,陆放顶的势力大了,手下的人越来越多,苏世仁就不露面了。
七爷也曾经纳闷过,陆放顶是古行的人,那么按道理来说,他的老板肯定也是古行的人。但是,古行里根本就没有苏世仁这号儿人物。一直到现在为止,苏世仁究竟是干什么的,七爷也不知道。
七爷最后一次见苏世仁,是在七八年前,陆放顶叫了七爷他们几个老伙计,和苏世仁一起坐了一会儿。
等再见到苏世仁,就是我被挤出大通之前的几天。苏世仁找到了七爷和其他几个老伙计,还有老高和年庭宝他们。苏世仁拿出了二十多年前七爷等人交过去的认主钱,让他们各自把钱拿走。
按照古行的规矩,老板把认主钱还回来,意思就是让伙计们再替他做最后一件事,事情做完,认主钱这回事就作废了,伙计们来去自由,还会受到老板的优待。
七爷当时就头晕了,他已经一把年纪,而且过去还受过伤,现在就算想替苏世仁卖命也绝对卖不动了。
但是苏世仁告诉他们,不用做别的,只要求大通开会的时候,他们能出来做个证,证明他是陆放顶的老板,有权力接手陆放顶的地盘和生意。